微信滿世界都在發愚人節的信息，我還在睡夢里游弋。太陽發出火熱的光芒，透過玻璃照在床上，曬得人發焦。朦朧中我給苗苗發微信：我們分手吧！

苗苗沒回信息，打電話過來，我想肯定是當真了，所以著急。我有些小得意，內心膨脹起來。我接起電話說，我不喜歡你了，分手吧！苗苗說，是該分了，我一直想對你說，你說出來我也就不為難了。我說，好。苗苗說，我是認真的。我說，今天是愚人節，你還當真啊！苗苗說，我說的絕對是真的，我對不起你，今天結婚了，在桂花園酒店。你看朋友圈。我剛要再說話，苗苗掛斷了電話。打開微信朋友圈，苗苗的朋友圈里全是她的結婚照和穿婚紗照的照片。我腦袋發蒙，五天前還在一起吃火鍋，為她遠渡重洋的高中同學林浩接風，僅僅兩天沒見面就和別人領了結婚證。和她在一起六年，我從來不知道還有別人追求她。我重新確認，結婚照上的新郎十分眼熟，原來是她的留洋同學林浩。

我鎮定自若地想，這樣的狗血怎么會濺到自己頭上，不會是真的。自己花錢為女朋友的同學辦的接風宴，竟成為女朋友的相親會？如果這是真的，如何安慰自己，怎么面對世人？我想抽我自己，想去拼命。

絕對是假的，愚人節的玩笑，如果當真就太傻了。我不自量力地以為。

我發微信給苗苗：在電腦里P兩張照片出來，忽悠我。你在哪里？我就來。苗苗回微信：在酒店，不信你來看。我說：嗯嗯，就到，給你驚喜。苗苗再沒回復。

我是滿懷了信心，揣著買好的通靈鉆戒，開著二手寶馬車，以千里馬速度奔向苗苗家。

我是準備了好長時間，選好了禮物，等愚人節這一天向苗苗求婚的。之前兩次求婚苗苗沒答應，但也從來沒拒絕，她只是說還沒準備好結婚，三十歲生日之前沒打算的。苗苗的生日是陽歷五月四日，是個好日子，青年節。我盤算著，愚人節求婚，青年節訂婚，兒童節領證，父親節結婚。多么美好的結婚安排，每個環節都在節日里。這個偉大的計劃，印在我的腦海里，年復一年地無限延伸，跨越了一個閏年的周期。

陸小軍打電話問我，苗苗結婚是怎么回事？我說，苗苗P的圖片，瞎鬧著玩的，哥們兒，這會兒就求婚去。陸小軍說，我不是在朋友圈里看到的，是苗苗打電話邀請我。我說，你還真信啊！陸小軍的電話還在接通中，茹曼婷打來電話也問我苗苗結婚的事。我說，是P的，逼我求婚呢。茹曼婷說，是苗苗打電話請我。我的小心臟開始活躍，像貓爪子撓得不安穩，撲通跳個不停，寫在臉上的五線譜被慢慢冰凍，勾勒著伏爾加河冬天的美景。同樣的話出自兩個人的口中，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但我還是不相信，六年之中苗苗的身邊只有我，沒有其他人。林浩不可能是程咬金。

桂花園酒店門口的紅地毯從入口一直鋪到大廳，我是在門口的喜榜屏幕上看到的苗苗和林浩的名字，后面寫著“喜結連理”四個字。那一刻我的心不是緊張的撲通聲，是慢慢冷卻后被火箭帶上了天的激動，被冰凍得破裂。陸小軍在身后拍我肩膀說，是真的，你現在想怎么做，但是別走極端，哥們兒怎么都能陪，就是不陪著搭命。我說，我是理性之人，就算被自己的眼淚淹死也要保持紳士的體面。我心里的悲傷無法塞進腦子變成答案。陸小軍說，今天的愚人節不愚，氣氛很憂傷。

我是想了萬萬遍，想得萬念俱灰，世界對我一如既往的殘忍。苗苗，我的第五個女朋友。是啊，五個女朋友，一個都沒留住。除了初戀是和平分手，到現在斷了聯系，接下來的三個都是分手之后直接有了新男朋友，奔到結婚。只有苗苗最殘忍，還沒分手，就直接結婚了。可悲的愛情史，可悲的情商，我很懷疑自己，在晴空萬里的愚人節連說是命運的捉弄都沒底氣。

我覺得或許是苗苗逼我求婚愚人愚愛，這個時候我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懷著如吹氣球一般的希望，僥幸地暗自思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焦慮中走到苗苗家的。苗苗家的門敞開著，屋里是滿滿的喜慶。我想發飆，想動火，但沒有，理智讓我寧愿在憋屈中裝出優雅，以詮釋一個男人的胸懷。屋里的人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而我則像傻子一樣發愣。這一刻我的腿哆嗦了。我不知怎么打招呼，怎么說話。難道要砸場子搶親？我不會那么做。苗苗爸爸對我說，你來了，你們怎么回事？我反問，苗苗呢？苗苗爸爸說，在屋里。站在屋門口，我看見坐在床上的苗苗穿著婚紗，滿臉笑容，我的眼睛如兔子的紅眼，動脈要沖破出來。

茹曼婷走過來想拉著我出去，結果被苗苗喊住。我看著苗苗，心像扎捅了一刀，外婆去世也沒有那么痛過。苗苗讓屋里所有人都出去，對我說，你想打我就打吧，是我對不起你。我不知道該不該打她，心里有過一記念頭，但就是沒打，而是在心里怪自己無能。苗苗哭了，眼淚像露珠一樣，滴滴答答往下流。我的秉性并不像我的名字，一向都很冷靜，都能克制，不容易沖動。苗苗眼淚掉下的那一刻，我的心像甜心麻花一樣酥了，放到牛奶里就能化。我問苗苗，為什么？苗苗說，他是我初戀，這些年我一直在等。我酥脆的心真如被泡在了開水里，瞬間就沒形狀了，原來自己一直是備胎，消耗六年的青春時光卻還沒等到花開。我也終于明白苗苗為什么不答應也不拒絕，因為在等待每一個轉瞬即逝的可能。我問苗苗，我們之間從來都沒有過可能嗎？苗苗說還差三十五天我就三十歲了，他不出現我不會對不起你，可是他來了，這也是我和他之間的約定。

是啊！用六年的時間沒擋住三十五天的等待，這是天意，這是真愛。天天的陪伴，比不過不變的初心。我抱住苗苗，苗苗的眼淚一滴一滴滲透到我的衣服里，溫暖的淚水融化了我六年的陪伴。苗苗說，我不是騙你，只是我不能說服自己放棄當初的承諾，對你的愛從沒減少。我問，都是真的嗎？苗苗點頭。留不住，挽不回，唯一能做的只有放下。在門被敲響的那一刻，我響應自己內心的召喚說，今天我給你們當伴郎，送你最后一次。

門打開的那一刻我放開苗苗。林浩看到我說，哥，你來了，謝謝你這么多年對苗苗的照顧，我和苗苗對不起你。聽他說話，我竟然沒有生氣，也沒恨意，擁抱著他說，好好對待苗苗，不能再對不起我。

后來所有人都罵我傻缺，但我認為那是愛，是男人的胸懷，是大愛，不過有點窩囊，在婚禮現場沒了人樣。

苗苗的婚禮如期舉行，林浩牽著苗苗的手，我在后面伴行。司儀一句一句的陳詞，讓我更加委屈，心里說不出是該激動還是悸動，但我笑了，笑得底氣十足。看著林浩把戒指戴在苗苗手上的那一刻，我的心異常平靜，竟然沒有一點難受。我是有過把林浩踹翻在桌底，暴打一頓的念頭。但我沒做，我把紳士風度在理智中刻寫得淋漓盡致，顯得更優雅。其實我知道這樣做只能讓人覺得我虛偽，但還是勸說自己是男人，要大度，要拿得起放得下想得開。

相愛不能在一起未必就要去恨，愛并快樂才是友誼。遠遠望著幸福，直到最后一眼，也是祝福。

當我坐下的時候，委屈傾瀉出來，滿杯滿杯的酒如加汽油一樣灌進油箱。陸小軍挖苦我說，你是我見到最悲傷、最愚鈍的人，戀愛多次，沒有一次有始有終，讓我打你都沒心思。我說，你打我看看。陸小軍當真給了我一巴掌。茹曼婷接風而上說，總以為有一個機會是給我的，想著每次失戀下一個就是我，姑娘我等到三十歲都沒等到。陸小軍又說，你十五歲開始早戀，每一次都是長跑到沒結果，戀愛大師，你不屬于這個時代，非洲大草原是你的家。

我想了多少陳詞濫調不知從哪里開始，也無心給苗苗難堪，可是不說出來就是憋屈。經過翻江倒海的掙扎和酒精的催化，強大的心力鼓動我走上禮臺，拿起話筒開始胡說八道：苗苗，今天你結婚，我高興，也難過，高興的是看到了你穿上了婚紗，難過的是新郎不是我。和你在一起六年，準備了好久，想在今天向你求婚，可惜直接來參加你的婚禮了。愚人節，愚人節的玩笑，我高興。我沒什么可怨的，只是想對林浩說，好好對苗苗，等你這么多年不容易，我用六年的時間沒能打動她，是因為你們的約定。今天準備的求婚戒指，你替我戴上，給苗苗戴上。我當你們的伴郎，也是詮釋了愛過的幸福。

說完這些話，我聽到的是熱烈的掌聲，那掌聲只有上中學被校長夸贊的時候聽到過。

在掌聲里，我瀟灑地走出酒店，聽到人群里有人歡呼：男子漢，夠爺們兒。美麗的夸贊無法讓我釋懷，這是用悲傷換來的，豈能笑出。茹曼婷翻白眼說，活該我單身，活該當老男人。

穿過酒店大廳，我沒能穩住重心，倒向路過的服務員，手很無助。

我被香水味熏醒的時候，臉上是熱的，頭上是涼的，腦海是空白的。

我醒來時發現陸小軍正拿著手機拍照，放蕩的笑聲穿透汽車玻璃。陸小軍說，繼續睡，睡死你。我爬起睜開眼睛，原來我是在茹曼婷懷里睡著了。茹曼婷說，沒想到，快老男人了還這么黏人，看看給我衣服弄的。陸小軍說，屠飛你真行，茹曼婷的胸都被你啃掉了。我說，怪不得聞到奶香味。我摸摸腦袋，問，我頭發呢？茹曼婷說，你不是要去五臺山當和尚，給自己剃掉了嗎？我詫異自己怎么能剃掉呢？陸小軍說，人家不給你剃，你給人家兩百塊錢，哭著說自己看破紅塵了要去五臺山遁入空門。我不信，說，肯定是陸小軍沒干好事。陸小軍說我有那么壞嗎？你得罪過我嗎？我說，欠你三頓飯、兩包煙，陸小軍伸手說，結賬。三個人無聊絕望地笑，茹曼婷說，無聊。陸小軍說，咱們的友誼如狗屎上的蒼蠅，臭味相投。

陸小軍打開手機給我，說，你自己看，你丟人不，還有臉嗎？冤枉我。

我看到自己酒后失控的樣子，很狼狽，沒一點人形。那是絕望，是狂躁和宣泄，在酒店大堂跌倒時扯掉了一個服務員的褲子，還被人家踢了幾個大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