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老了，腿腳不利索了，笑笑也比之前更愛待著不動了。
活動的范圍局限在胡廣之的大腿上，自己的狗窩，和陽光出現的窗臺。
“你要死了。”
“你才要死了。”
青龍在空中轉了個圈：“我是說真的。”
笑笑眼睛不眨，怔怔地看著天上的云彩。
“你看那多云，像不像小胡的書包？”
“……你走火入魔了。”
“我還不能死，我作為魚只陪了他三年，作為狗只陪了他四年，遠遠不夠報答他的兩次救命之恩。”
“那可是你的兩輩子。”
“可那只是他的八年。”
“我走了，他以后怎么辦，他冷了誰臥在他腿上？他想出去放風誰陪他奔跑？他孤單了誰在他旁邊陪伴？”
青龍無言以對。
自從早戀事件之后，胡媽每周末都會和胡廣之的班主任打電話詢問情況。
“小胡已經很久沒有和那個女生有接觸了，不過……”
胡媽警覺。
“……他最近上課似乎有點心不在焉，老是盯著窗外發呆，看起來不是很開心。”
“小胡媽媽，小胡這孩子一直很聽話，成績也很好，可是除了成績之外，我希望你再多關注一下這孩子的心理情況……”
胡媽又和班主任聊了兩句，就掛掉了電話，看了眼時間，發現快到胡廣之放學的時候了，她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拎起包，走出了辦公室。
胡媽是一家互聯網公司高管，胡爸是個大學教授。
胡媽每天工作忙，胡爸總是要出差。
兩人的空閑時間很少，也想著孩子早獨立是好事，所以胡廣之很小就有了自己的移動電話，自己的鑰匙串，自己的公交卡。
但除此之外，胡媽一直覺得兒子的成長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可是自從上次吵完架后，胡媽發現，自己好像并不是很了解自己的孩子。
那個個子小小的孩子攥著拳頭站在她對面時，他的想法，他的眼神，讓胡媽意識到，她對胡廣之的教育好像缺少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胡媽開著車，到了兒子小學門口附近。
小孩子們排著隊出來，許多家長都站在隊伍解散地方等著接自家孩子，還有心急的大人，直接在隊伍解散前把自己的孩子領了出來。
有大人接的孩子跟在大人后面，沒大人接的孩子走在朋友旁邊。
胡廣之出校門時，胡媽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兒子。
她開車遠遠地跟在他們隊伍后面。
她看到兒子站在隊伍最末，等到隊伍解散，就和另外幾個朋友一起走去了公交車站。
于是胡媽把車停在公交車站對面，看著兒子和朋友有說有笑地上了公交車，熟練地刷卡，找座位。
這小子真是長大了很多啊，胡媽心想。
然后她啟動車子，往家的方向駛去，想著回家親手為兒子做一桌飯菜。
胡媽推開院子的門，走進房子，一瞬間覺得少了點東西。
她發現笑笑狗窩旁邊的紗窗沒有關上，于是她走過去，把紗窗合嚴。
合窗戶的手還未拿下來，胡媽頓在了原地。
原本回家都會等在門口接人的笑笑，今天竟然不見蹤影。
她去狗窩查看，狗窩里空空蕩蕩。
突然，她想起自己小時候，養過的一只寵物狗，變老之后的某一天，突然離家出走。
胡媽算了算笑笑的年齡，一個答案隱隱約約出現在腦海中。
“笑笑！”
胡廣之歡快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笑笑？”
胡廣之也往狗窩走來，他看到站在狗窩前的胡媽，頓了頓，繼續看向狗窩。
狗窩里只剩下幾根純白的狗毛，一只狗影都不見。
胡廣之疑惑地問胡媽：“媽，笑笑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跑出去玩了吧。”
“我出去找找。”胡廣之邊說邊跑向門口。
半小時后，胡廣之氣喘吁吁地跑回家，說話時，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媽，小區里沒有啊，我找了三四遍，就是找不到它，你說它能去哪啊？”
胡媽走過去，拍拍胡廣之的背，幫他順氣。
她猶豫了一下，開口說：“小胡，笑笑可能不會回來了……”
人流擁擠的道路上，一只白色的歪嘴巴狗在人群中穿行。
“正常狗，為了不讓主人看到自己的尸體傷心，都會偷偷跑出去，自己找地方死掉。”
“原來如此！”
笑笑聽從神龍祖宗的話，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從窗臺的紗窗溜出來，尋找自己最后的歸宿。
笑笑走了許久，它沿著和田園犬大哥來時的路一直走，走到夜幕降臨，繁星滿天。
笑笑越走越慢，一邊走一邊和青龍聊著天。
“明天會是個晴天吧。”
“是吧。”
“時間過得可真快。”
青龍飄在后面，跟著感慨：“是啊。”
“小孩都長成大孩了。”
“是啊。”
“神龍祖宗，我真的不能再陪他一些時間嗎？”
“不能，讓你變成狗再活一次已經是破例了，再來一次，后果會很嚴重。”
“會怎樣？”
“會被趕出輪回道，從此無法再投胎，只能變成一個孤魂野鬼，等著自己靈魂的消散于天地之間。”
“到那時，這個世界將不會再有你的存在。”
青龍描摹地過于真實，笑笑猶豫了。
“你別難過，你看，你已經陪了他八年，八年啊，多珍貴啊！”
“但是我還想和他面對面地，可以互相溝通地，說說話……”
“勸不住了是吧？你再這樣就自己一條狗去死吧，我不陪你了。”
“別別別，不至于不至于。”
笑笑耷拉著尾巴，走過了大半個城市。
最后實在走不動了，決定在一個垃圾桶旁，度過自己狗生的最后時光。
“神龍祖宗。”
“嗯？”
“我想喝酸奶了。”
“小胡之前喝酸奶總會分我小半瓶，”笑笑咂摸了下嘴巴：“酸奶真好喝啊。”
笑笑四腳朝天，倒數著自己生命最后的時光，卻在恍惚之間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神龍祖宗。”
“嗯？別說了，我沒有酸奶。”
“我好像聽到小胡叫我了。”
“這里離他家那么遠，怎么可……”
“笑笑！”
“我去！這都可以？你這一天白走了……”
胡媽的車駛來，車燈范圍沿著道路，直逼笑笑所在的垃圾桶。
“媽！你看那個！那是不是笑笑！”
“停車停車！那是笑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它會在垃圾桶旁邊！”
車門打開，一個瘦長的身影跳下汽車，向著路邊的垃圾桶跑去，一步一步，與笑笑記憶中的男孩重疊。
胡廣之停在垃圾桶前，看著一堆垃圾袋上一個白色的狗玩偶，怔楞了。
半響，他蹲下身，抱著膝蓋嚎啕大哭。
笑笑看著路對面的胡廣之，蜷起身來像是那個還能變成奧特曼的小豆丁。
它對空中隱身的青龍說：“神龍祖宗，我想去找他。”
四周寂靜，只有男孩的哭聲不曾間斷，青龍沒有回話。
花花跑了起來，它跑的很慢，跑到胡廣之身后的時候，已經要大喘氣了。
但它還是用盡力氣，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狗叫：“汪！”
花花搖著尾巴，大大的黑色眼睛里是胡廣之轉身時欣喜的表情。
他蹲下身，張開雙臂，笑笑撲進了他的懷里，把狗頭靠在肩膀上，使勁嗅了嗅，想要在死前記住這個讓它安心的味道。
“神龍祖宗，我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