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阿毛更窮了，他在十元店里沒什么收獲，靈機一動，想起動畫片《三個和尚》里面，山窮水盡的時候，小和尚最后想起來，觀音凈瓶里的水難道不是水。十元店的觀音凈瓶就是每月自動扣掉水電費的儲蓄卡，每年年頭，沈振中會比照去年的支出預存一筆錢進去，現在勉強算在年中，應該還有不少富余。小和尚后來和胖瘦和尚，齊心協力把水運上山，凈瓶里的水也補充回去了，楊柳更加嫵媚多姿。阿毛用了觀音凈瓶里的水，一直沒有機會從別的地方找到水，催繳電費的單子他悄悄撕了兩回。

烏漆墨黑地也能覺出來，閃著綠光的三雙眼睛一起死盯著他。他們有了弄死阿毛的心，然而弄死他換不來光明，他死一陣子還能避開炎熱的折磨，豈不是便宜他了。大家都看著沈振中，他最大，有事自然應該他扛。

沈振中只好掏出自己的三百元私房錢，他準備去買書的，拍在阿毛手心，十分和藹可親，勝過世間一切銷售，“阿毛，明天你一早去營業廳把水電費續上，家里沒來電之前你就不用回來了。”這件事他也有部分責任，他一不該把水電卡當書簽夾在每天看的書里，二不該把密碼寫在卡的背面。他不是第一天認識曾阿毛，還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不可原宥。

今夜剛開了個頭，眼前不只一樁事要應對。沈振中理清了頭緒，開始行使一家之主指揮人的權力，“小祥，快去接幾桶水儲備著，不定什么時候水也斷了。冰箱里生鮮的東西，可愛，全拿出來。蔬菜還能擱一天，魚、肉都燒上。”可愛打開冰箱，仔細一看，“還有你們的六袋血，要不要我去買點兒冰凍起來？”

沈振中極其冷靜，“不值當，每人兩袋，喝了吧。”以往他們喝血僅維持著不死，饑一頓飽一頓是常事，今晚也算是暢飲，喝完一抹嘴，嘴角舔干凈，由阿毛開始，打嗝聲此起彼伏。

全家一夜沒得好睡，他們三個不斷的往房間里灑水降溫，輪番給可愛搖扇子。她比他們都命苦，明天還要上班。

第二天早上，阿毛被連踢帶打趕出十元店。門窗全都開著，出來進去的只有熱風，小祥趴在柜臺上昏昏欲睡。來過幾個客人，邁進一只腳，發現店里熱的如同火爐一般，沒有接受冶煉的覺悟，又把腳收了回去。九點半，一樓的吊扇開始極速轉動，可見電費交上了，又有了一室光明還有涼風徐徐。

經此一事，沈振中憂慮起人類的未來，現代文明生活過度消耗能源，不是長久之計，別的還容易找到替代品，空調他們是戒不掉的。他們曾經試過三年沒喝血，不敢一日無空調。

今年的夏天是五十年難得一遇的高溫天，天氣預報的數字和人體感知相去甚遠，這樣的高溫實在不像一個太陽獨力能造成的。當年后羿射日的時候，太陽有那么多兄弟，明明白白太陽族群是有繁殖能力的，哪怕它們的爹娘傷心過頭，在生養上艱難些，許多年過去了，再生個太陽小妹妹也不成問題啊。恐怕是太陽上次受的教訓太過慘烈，這一次出來搗亂，統統改成了隱身模式。

溫度一高，沈振中頭發過長的問題顯出來了，既蓄熱又阻汗，他率先讓阿毛給他剃個板寸。他人像石頭，頭發卻柔軟，薄薄一層覆蓋在頭上，頭型很正，如果剃度出家肯定是一位玉樹臨風風靡萬千少女的大師。小祥直接剃了光頭明志，從后面看，頂著一顆大放光明的天鵝蛋。除掉了三千煩惱絲也沒用，他們的煩惱都是穴和力不斷生出來的。

恢復有水有電的現代生活也才過了兩天，家里的空調接力似的依次壞了，等大家覺出不對，已經全部住到客廳里打地鋪了。超負荷服役了幾天后，客廳的立式空調從柜體里發出最后一聲悶響，跟它那些兄弟姐妹一樣，緩緩停止了運行。

空調買來時，賣家誠摯地介紹是三手的貨色，能在他們手中最大限度地利用到壽終正寢，一點都不虧。樓下十元店里沒空調，只有兩個老式吊扇，他們已經來到懸崖邊上，不能接著再到一樓打地鋪了。

社區里的小唐就是開電器修理鋪的，他上門來檢查過空調后，實話實說，“勉強修一下，能用，那也是回光返照，無力回天。你們家的空調除了殼子保養的挺新，好些部件都要換，還不如買臺新的。喏，啟明星廣場家電部正在促銷，你們一共要買四臺，能省不少錢，還送一個電飯煲。”

當家人實在太難做了，沈振中發出蕩氣回腸的一聲嘆息，“能修還是先修著，先把夏天混過去。等秋天吧，秋天降價力度更大。”他的真實想法是，小唐肯賒賬，而商場和他沒有這種交情。畢竟是熟人，小唐把他們的空調插了隊，排在最前面維修，也要三天工夫。

到了晚上，沈振中環視客廳情況，叫小祥搭把手，把客廳的沙發茶幾挪開，空出一整塊地方，四個人一字排開躺下。地鋪也不打了，四個電風扇東南西北各占了一角，風扇前各擺著一盆冰，冰化成水再送到冰箱里，凍上了再取出來，兩門冰箱根本跟不上趟。

沈振中雙手疊放在腹部，后背緊緊貼在陶瓷地磚上，從里面攫取點兒涼意。可愛盯著天花板，覺著自己化得和動畫片里的雪孩子差不多了，要是脂肪受熱溶解從毛孔里流出去就好了。

阿毛躺著良久不做聲，不像他的作風，陡然間他的胸腔劇烈起伏，喉嚨里呼隆隆作響。他艱難地倒過一口氣來，疑惑地向左右詢問，“我剛才是不是熱死了一回，又活過來了？”

沈振中發了話，“忍著，心靜自然涼。”這一忍調動了他全部信仰之力，阿毛愛死不死。吸血鬼不人不鬼的，真做了鬼還倒好些，不用花陽間的錢，只要耗費可愛幾打紙錢。

“大中，咱們什么時候買新空調啊？”阿毛捏著嗓子撒起嬌來。

沈振中的神識正遨游四海，漂到了北冰洋，沒法搭理他。小祥哼哼著，“你還好意思開口抱怨？”小祥塊頭大，受熱體積面積都大，比別人更怕熱。

這次的禍首是阿毛，可愛是副禍首。他倆趁小祥不備，拿走十元店收銀機里所有的錢，孤注一擲買彩票。輸的精光的人第一錯是賭博，第二錯是相信自己必贏。在他倆踏進彩票店之前，可愛起了一課，顯示是財運亨通，她又起了一課，還是一樣的結果。阿毛當然不會輕易相信可愛，他是前一天晚上做了一個好夢，逼真到不由得他不行動。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不使其發邪財，以免消磨了斗志，沈振中一早領悟到的道理，阿毛和可愛這輩子也領會不了，他們以為他們的大任就是發大財。

如今互相埋怨對方選的號為時已晚，十元店現金流枯竭已成既定事實。沈振中擔心別人會懷疑十元店的經營出了狀況，不肯向熟人借錢。小祥時刻捉緊看守著柜臺收銀，收了塊八毛也要及時鎖起來，等攢夠了好買新空調。

阿毛熱死復生，前世恩怨應當一筆勾銷，他老大的不服氣，“我是為我自己嗎，是為了你，為了大家呀。”

沈振中前段時間在旅游論壇注冊了個“精忠報國”的ID，向天南海北的驢友咨詢，被阿毛一不小心看到了，他看到了等于可愛看到了。沈振中問的問題有“去昆侖山怎么安排路線”、“去昆侖山需要哪些裝備”、“去昆侖山怎樣最大限度省錢”。省錢尤為重要，作為吸血鬼，鞋啊衣服啊也不能少，人類不用配的東西他還要配，不能一路走到昆侖山吧。昆侖山只是一個開始，總要留些力氣搜山覓林，肯定要和吸血鬼之王掐上一架。

前面兩個問題，熱心網友提供了不少有用的資料，沈振中都一一記錄到小本子上。關于最后這個問題，驢友“任我行”回復，“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沈振中輸入：男的。“任我行”答：那你還是多存錢吧。沈振中搞不明白了，在那種艱苦的環境里，什么時候男性的優勢開始不管用了，看來不能留下可愛看家，必須把她帶上。

沈振中凝神多時，幾乎要昏睡過去了，阿毛窸窸窣窣的各種小動作總不停息，他實在按捺不住，彈起上半身，坐成一個直角，沖著阿毛和可愛吼道，“昆侖！昆侖!我才提了一次，你們倆還有完沒完了！”

他立刻感覺到自己失了態，努力把聲音放平和些，“這只是我的一點兒想頭，影兒都沒有，何必要毀家紓業地走一趟。如果千難萬苦，真到了昆侖，還是找不到變成人的辦法，我們連個退路都沒有了，那不如慢慢來長遠準備的好。”

可愛口舌蠕動著，沒有言語，她想要沈振中早點變回人，趁著她還年輕。等她變成老太婆，沈振中還是小伙子，有些話她就永遠說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