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一國之君，統御四方，什么陣仗沒見過，不應該因為一個小小的天象就大驚失色。

但是這個事情，其實真的不能怪皇帝，因為日蝕從古至今就不是一個吉利的事情，更不用說是在帝王家了。

傳說，發生日蝕是皇帝失德、奸黨當道的表現，甚至還會導致國亡君死，天下大亂，城池淪陷，疆土丟失等等一系列的嚴重后果。

由此一來，也就由不得皇帝不重視了，所以在下詔之后，沒過多一會，就有一名年輕人帶著一臉的歉意來到了宮殿之內。

看清來人的樣子之后，皇帝滿臉疑惑，問道：“建章，怎么是你過來了，發生了這么大的事，你師傅呢？”

來人全名叫做時建章，只是欽天監里面小小的一個司晨，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從九品小官，之所以能被皇帝陛下記住名字，還是另有緣故。

原來這孩子打小就是個孤兒，若不是運氣好，在小時候被當時還是靈臺郎的監正大人救下，恐怕早就凍斃在了街頭。

但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或許是祖師爺賞飯吃，這孩子后來待在監正大人身旁的時候，早早就展現出了對天文地理的極高天賦。

長大之后，一身本領更是盡得監正大人真傳，早早就被老人看做了衣缽的傳人，天天帶在身邊打磨性子，這才被皇帝破格提拔，直接從一介布衣擢升到了欽天監之中。

不過日蝕可不是小事，雖說建章本領不弱，但畢竟經驗尚淺，所以皇帝此刻依舊點名要欽天監的一把手，靈臺博士邵維鴻來處理此事。

“你師傅呢？”

面對皇帝的再度逼問，這一次時建章眼見無法繼續隱瞞，于是伸手一擦額頭上的汗水之后，“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只是依舊一言不發。

“你這孩子，朕問你話呢，你回答就是了，跪下做什么，跪下就能解決問題嗎？”

面對時建章的行為，就算是一向好脾氣的皇帝此刻的語氣之中，也帶上了一絲的不耐煩。

“回陛下，師傅他現在……”

面對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皇帝終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粗暴地打斷道：“他怎么了，你倒是說呀，朕還能吃了他不成？”

如此一來，時建章哪里還敢再說別的，連忙磕頭道：“師傅本是今日當值，但是后來酒癮又犯了，就自己喝了幾杯，現在正在酣睡之中，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我就沒敢驚動，請陛下恕罪。”

“砰！”

皇帝一拳砸在了椅子的扶手之上，“這個老東西，越來越過分了，真是不讓朕省心，這次事情過去，我非得罷他的官不行?！?

但皇帝想了想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后，還是對周邊的侍衛開口說道：“來人?！?

“臣在?！?

“去，喊幾個人，帶上點錦被，把邵大人給我抬過來，注意別凍著他，這老東西身子骨最近不太好?！?

“臣遵旨?！?

眼見陛下雖然動怒，但處置的方法仍然不失公允，時建章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過不多時，只見在眾多侍衛的合力之下，便愣是將一名醉醺醺的老人抬入了殿中。

“誒，這是哪，我明明是在監中喝的酒，怎么跑到宮里來了？”

老人此刻渾身的酒氣，神智也有些不太清醒，于是睜眼之后便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但是這句話，反而把皇帝給氣笑了，于是他走到老人跟前，將自己的臉伸了過去，用手指著自己問道：“維鴻啊，你看看我是誰？”

不料老人連眼皮都沒抬，僅僅憑借聲音就認出了來者，“昭明你就別鬧了，我好困，再讓我睡一會行不行？”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開玩笑，就算私底下關系再好，也沒聽說哪個大臣敢當面直呼天子名諱的，若是上面計較的話，這可是實打實的大不敬，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罪過。

萬幸的是，皇帝聞言后只是擺了擺手，表明并不在乎此事，反而還大手一揮，示意侍衛趕緊端上一碗醒酒湯來，給老人醒醒酒。

終于，在一萬熱乎乎的醒酒湯下肚之后，老人這才搖了搖頭站起身來。

只不過神智剛一清醒，老人便瞬間覺得有道銳利的目光直直望向了自己，簡直猶如芒刺在背一般明顯。

待到老人下意識地回頭之后，才終于看清了眼前人的容貌，卻不是當朝天子更是何人。

“陛下，”老人一聲驚呼，當即便跪了下去，“老臣殿前失儀，有損斯文，請陛下恕罪?！?

“恕罪恕罪，你們這幫大臣啊，天天就嘴上喊的好聽，”皇帝白眼一翻，“你這老東西，日蝕了知道嗎，日蝕了，日蝕了?！?

常言道，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

可大景皇帝說了三遍之后，似乎依然沒有緩解那焦慮的情緒，開始在大殿內踱起了步子不說，最后還是沒忍住指責道：

“朕最近天天忙的腳不沾地，你個老東西竟然還有心情喝酒。

現在可倒好，全天下的百姓都看見日蝕了，那可是要下罪己詔的好嗎。

那最后還不是要我來寫，這口大鍋誰替我背，是你嗎，??？”

龍顏大怒之下，一時殿內所有人都嚇得趕緊跪伏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唯獨只有一人還依舊保持著站立的姿勢，不僅如此，臉上還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正是那位才剛剛醒酒的老人，可他的另一重身份卻是貨真價實的帝國天文第一人，欽天監監正，御封的靈臺博士。

就算是喝了酒，可這些頭銜卻做不了假，所以在老人思考的過程中，誰也沒敢打擾，直到他得出了結論。

在老人的眼神示意下，皇帝揮手屏退了店內的所有人，甚至連侍衛都不留一個。

而老人也對著自己的弟子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也出去。

這無疑讓時建章心中有些驚異，因為過往的時候，只要涉及到的是天文上的事情，師傅從來就沒有避諱自己過，哪怕是當著陛下的面，也都是毫無保留的講解。

如此想來，恐怕今日的日蝕就絕對簡單不了了，肯定還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奧秘藏在其中，時建章這么想著，便最后一個退出了殿內，并關上了大門。

隨著大門的關閉，殿內的光線也黯淡了許多，而直到這時，老人才在薄暮一般的光線中開口問道：“敢問陛下，剛才真的日蝕了？”

皇帝聞言愣了一下，他沒料到老人會問出這么愚蠢的問題，剛才日蝕的事情肯定是千真萬確，不然也不會鬧這么大動靜，連喝過酒的老人都不放過，硬是給帶到了這里。

這一點，老人自己應該比誰都清楚，可他依舊這么問了，問的理直氣壯，問的滿臉認真。

老人的氣勢之盛，甚至把皇帝到嘴邊的話都頂了回去。

于是皇帝只能回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因為那根本就不是日蝕！”

老人斬釘截鐵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