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主人在阿曼達這個年紀，只是個出租車司機，父親是癮君子，母親瘋瘋顛顛。

所以反其道而行之，在《神秘城堡的主人》里，他將查理.基爾塑造成一筆巨大財富的繼承人，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

人們普遍短視，只關注你現在做什么，從不關注你的出身。

阿曼達說話時語帶嬌羞，但他一眼看出，這些話并非發自肺腑。

這姑娘雖只有21歲，卻自以為老于世故。

她矯揉造作的語氣使他止不住厭惡，他今年162歲了，什么樣的女人沒有見過。

但他只沖姑娘微微一笑。

他深邃的眉目和鋒棱的鷹鉤鼻同樣矚目，雅利安人的湛藍色眼珠，使人聯想到傳說中的古代大海。

由于眼睛不大，且呈三角形，搭配上薄而闊的嘴唇，使這張面容偶而顯得有些冷酷無情。

這相貌屬于他自己，臉卻是假的，英俊沉穩，富于魅力，取材于他40歲時的面容。

一張162歲的臉，會老成什么樣子？

鐵血硬漢的臉上露出如此溫暖的笑容，沒有幾個姑娘能拒絕心為之融。

雖然心里不快，但笑容使他顯得十分真誠，也證明了他確實是個作假的行家。

另一位姑娘，凱特，歌壇新秀，則表現得相當沉靜。

她坐在床邊，靜靜地換上自己來時穿的T恤、牛仔褲。

他瞥了一眼，一眼看透她小腦瓜里在想些什么。

她在想：今晚的付出能換來什么樣的回報？

他答應過她，今年，將會為她籌辦32場巡回演唱會。

對應《神秘城堡的主人》里情節，虛構人物基爾的“獵艷名單”，他手中確實也有一份。

那上面，單身、底子干凈、受過良好教育、從未接受過基因改造的30-美女已經搜羅凈盡，除了一個叫阿魯娜.奎因的當紅女演員，他從來沒有動過她的心思。

看到這個名字還在名單上，他啞然失笑，看來活里荷的衰落是有原因的，他秘密雇傭的所謂頂尖制片人一代不如一代，連演員的底細都摸不清楚了。

今晚的情節，是不是跟電視劇里的錢色交易如出一轍？

事情的本質卻截然相反。

性？

由爬行腦控制、基于男女之間純屬動物本能的運動，以此來獲得快感？

他冷笑一聲，對此嗤之以鼻。

40歲以后，他從未在這方面下過功夫。

在迄今162年的生命里，他曾換過3副人造身體。

前兩次，他都要求醫生按照自己18歲的體征來設計。

第三次，他把生殖系統換成了尼格羅人的，僅此而已。

這一切的一切，依然是為他那個驚世駭俗的崇高目標服務，和性這種原始落后的事沒半毛錢關系。

只是在成功之前，他必須保密而已。

對于造物主，那個時隱時現的默瑟神，他既崇拜，又鄙夷。

他驚嘆于神對這個世界的設計，地球、月亮、太陽、火星……時空邏輯，高度自洽。

然而，對于繁衍后代這么神圣的事情，居然要用最齷齪的行為去達到，他又表示不解。

無論如何，神制定的游戲規則，他只能改善，卻不能顛覆……

夜涼如水，一點一點侵入被壁爐烘暖的房間。

按照常規，接下來他會彬彬有禮地安排兩個姑娘離開城堡。

在送她們走的專車上，管家會嚴格按照口頭協議，為她們注射遺忘藥劑。

今晚發生的事將會如蜻蜓點水，羚羊掛角，只留下個大概的印象。

如果她們以后沒有機會住進城堡，這印象會隨著時間飛速淡褪，成為一場遠久的綺夢。

事實比《城堡探秘》更決絕，合同這種東西絕不會存在，留下合同，相當于留下了某種證據。

他只接受口頭協議。

“不好意思，請你們離開。”他突然冷冷道，語聲不大，壓抑著什么。

凱特應了一聲，背起包，從容地走下樓梯。

“為什么，親愛的？”阿曼達抱住他的胳膊，來回搖晃，“人家就不能明天再走嗎？”

“我請你走！”他甩開她，望向窗外的黑暗，幾乎是在低吼。

“變態。”阿曼達小聲罵道，匆匆離開。

使城堡主人丟失教養，繼而情緒失控的，來自他的老友、世界銀行一月河城分行行長威廉.拉瑪向他共享的銀行金庫監控權限，以及過去一小時的錄像。

希爾.克魯姆看到的畫面觸目驚心：WPA一級通緝犯、妖獸孫悟空闖進了思想銀行，毀掉或帶走了那里所有客戶的平線終端。

除此之外，他還收到了一段簡短的文字消息，附上了拉瑪行長個人的ID動態三維碼，以證明來自他本人，克魯姆耐著性子看下去：

“對不起，希爾，我沒能保護好‘思想金庫’，銀行即將落入總務羅伯特.伯伊手中。但我相信，你和他可以繼續合作。愿“平線”天長地久，友誼天長地久。永別了，我親愛的朋友！”

克魯姆站在原地，足足愣了有十秒鐘，一拳砸碎了窗玻璃。

“法克法克法克！沙灘之日！！宰了孫悟空，不能讓這混蛋活著出去！！”

克魯姆的咆哮聲在環堡森林里回響。

……

雖然是伯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拉瑪深知，比起悶聲不響、資質愚鈍的約翰.戴維斯，眼前這個銳氣十足、充滿干勁的土著年輕人，才是銀行的未來。

從個人好惡上講，他不喜歡伯伊，因為伯伊無疑就是年輕時的自己，聰明勤奮，驕傲正直。

“思想金庫”能否繼續存在，會不會暴露于天下，大部分還得依賴希爾.克魯姆的個人能力。

拉瑪相信，作為當今世界生物科技第一巨頭迦尼薩的創始人和老板，克魯姆會成功的。

只要溝通得當，他相信伯伊會改變執念，接受“平線”服務。

伯伊對權力有野心，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對永生不死不動心！

戴維斯也有野心，但他的野心是被動的，沒有夢想支撐的。

他從來沒有一個明確的理想，自私自利，得過且過。

戴維斯這種人，只要有一天發現自己可以夠到天花板，他會立刻膨脹起來，為所欲為。

這樣的人太可怕。

剛才在辦公室，戴維斯如臨大敵的表情，說明他一定在電子腦里看到了什么。

這讓拉瑪想到了6年前自己出事那個夜晚，戴維斯接管行長權限3小時零6分鐘。

在這期間，他可以做很多事了。

而伯伊有自己的夢想、目標和規劃，不只為自己。

他想讓銀行、讓社會變得更好。

這一點，是一個偉大的銀行家必備的素質。

看到伯伊持槍對準戴維斯，拉瑪當機立斷，做了一個殘酷的決定：

讓兩個副手自相殘殺，只留一個活著出去。

在內心里，他希望那一個是羅伯特.伯伊。

臨終前的拉瑪，很遺憾地沒有看到伯伊變得成熟。

現在的他太年輕，簡直有點少不更事的味道。

雖然工作能力無可挑剔，至少能以一抵百。

在價值觀方面，伯伊亟待改造。

他居然認為“思想金庫”是邪惡。

他居然覺得世界非黑即白。

試問，什么是正義？

什么是邪惡？

拉瑪活了80多歲，也沒想明白。

或許，這迷惑來自他的立場，他是銀行行長。

銀行在許多人眼中是不近人情，甚至冷酷無情的，依靠一點一點榨取人們的財富來壯大自己，像中世紀的吸血鬼。

但吸血鬼要是不吸血，自己就會死。

為了自己生存，所做的必要的事，算是邪惡嗎？

永生不死，不是某個人貪得無厭，而是時代的需要。

當今社會少子化嚴重，很多夫婦想生孩子也生不出來。

這情況在戰后突然出現，沒人知道原因，醫學至今沒有給出說法，造物主似乎要將人類滅絕。

所有人都在不斷老去。

在這個前提下，社會需要一些精英分子永生不死，至少要儲存他們的記憶和體驗，延長他們的壽命，以備災難降臨后，保持社會的完備性。

這是為全人類的未來著想，不是為了個人。

“思想金庫”也好，“平線”服務也罷，放在世界銀行并不單單是因為保密和安全，這種服務與銀行提供的服務沒有本質上的分別，儲存、延續、傳承。

伯伊身為銀行家，卻在思想內核上反對銀行，簡直荒天下之大謬！

如果伯伊永遠無法理解，那么，他背叛銀行是遲早的事。

如果那樣的話，我今天的決定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拉瑪行長被壓扁在銀制大門下，帶著深深的憂慮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