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高速下還沒撞車，不是孫悟空開車技術好，而是他從前騰云駕霧慣了，不習慣在城市法定的公路平面上行駛，總是不自覺地翹起車頭，向天上開。

車子爬升至海拔600米以上，在這個平面上，早已看不到飛車的影子。

他需要躲開的，唯有CBD的摩天大樓，而作為休閑城市，又位于火山地震帶，一月河全城超過600米高度的大廈，并沒有幾座。

嗖！

——飛車險些撞上一棟塔式建筑的尖頂，悟空猛打方向盤，堪堪掠過。

嗖！

——又是一座。

嗖！……

“怎么開了這么久，還沒到那個什么神像啊？”悟空在1000碼時速下，單手握方向盤，專門騰出一只爪子來撓頭。

“默瑟神像。”

“哦，對。”

“大……哥，你飛過了。”羅亞輝有氣無力地說。

悟空不懂得看后視鏡投影，在1000碼時速下，直接回頭去看。

果然，目力所及的盡頭，青色的神像站在山頂，平攤雙臂，好像在仰望他，有種莫名其妙的可憐之感。

“猴……猴哥，我拜托你減點速，慢慢地，開過去吧。”羅亞輝這一輩子都沒怎么求過人。

“好，”悟空道，“怎么減速？”

“……”

在以正常速度飛向神像時，悟空道：

“亞輝，你今天早上塞我手里的字條，叫我走，是什么意思？”

“格雷迪想……想把你賣給妖……妖獸組織——森林之光。”

“我知道森林之光，可你怎么會知道他要出賣我？”

“我聽到他和他的老大聯系，商……商量出賣你，我一直在監……監聽格雷迪的電子腦通訊。”

“什么意思？你入侵了他的電子腦？”悟空用上了剛學的知識。

“你懂‘入侵’？”羅亞輝頗為訝異。

“切，”悟空輕蔑地撇撇嘴，“我當年還不是變成蟭蟟蟲，飛進鐵扇公主肚子，不是一樣的道理嗎？你不是看過《西游記》嗎？”

羅亞輝回想，似乎書里是有這么個情節。失血過多已使他神志迷糊，他想不明白兩者是不是“一樣的道理”，他只說：

“我沒……沒入侵他。只是監聽，我不知道他電子腦里……的內容，但只要他和外界通訊，有信息往來，我就能截……截獲那些信息。”

悟空沉吟道：“好像俗話兒說的，‘人心隔肚皮’——他不說話，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只要開口，你就有‘千里耳’，每個字都能聽見。是這意思嗎？”

“對，對。”羅亞輝艱難地笑了笑，扯著傷口疼。

“你為什么監聽他？你們不是朋友嗎？”

“我們是朋友，雖然他……他是毒販，但我們有過命的交情。我救過他的命，他也救過我的。可我是個天空島的逃……逃犯。我逃亡至今十多年，為了自保，不得不對身邊每個人保持戒備。全拋……拋一片心，做不到。不只對格雷迪，我身邊的每個人，我都監聽。”

悟空想起了昨晚，羅亞輝那充滿戒備的古怪睡姿，以及他藏在枕頭下的槍。

逃犯，確實像。

可羅亞輝犯了什么罪呢？

他不像壞人，悟空識海內的凡夫俗子心道。

他很難對羅亞輝產生敵意。

畢竟，羅亞輝是因為收留他才落得眼前這個下場的。

悟空不問羅亞輝為什么會成為逃犯，畢竟羅亞輝也沒問過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個世界，畢竟現在，就連他自己現在也莫名其妙成了一級通緝犯。

悟空理解不了失血過多的瀕死狀態，因為他所寄身的孫悟空軀體，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

上輩子猴哥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是他在地府把牛頭馬面打了一頓，當著十大閻王的面，在寫有自己名字的猴類生死簿上亂涂亂畫，搞得一塌糊涂……

羅亞輝看了一眼悟空的后腦勺，毛茸茸的，像個愣頭愣腦的頑童，道：“除了你。”

“因為我沒有電子腦，嘿嘿，你監聽不了。”

“不，”羅亞輝布滿血絲的雙目一亮，“因為你是這世界最后的希望。”

現在的悟空還不能明白羅亞輝的意思。、

對方的話使他有些難為情，于是轉了個話頭，“你剛才變身很帥啊，福特說你是進化人？”

“是。”

“你怎么進化的？”

羅亞輝眼神閃爍不定，沒有答話。

“你說格雷迪的老板，是不是那個什么滴尿？”

“什么？”

“想起來了，”悟空一拍腦袋，“羅納爾滴尿，他是誰？”

“哈哈、哈哈，唉喲，唉喲！”

“你笑什么？他為什么滴尿？”

羅亞輝大笑起來，“你要笑死我嗎？哈哈……”

他不是在打比方，他真的要被孫悟空笑“死”了。

血淌滿了車子后座，涓涓汩汩地流下來，在車后廂流成了一條鮮紅的河。

悟空一直和羅亞輝說話，是怕他失去意識，睡過去死掉。

以他的能力，再見到陰差，甚至閻王也沒在怕的。

但只怕，這世界壓根兒就沒有陰曹地府。

羅亞輝明白他的用意，道：

“猴哥，你得裝……裝個電子腦，再發生像今天早上這種情況，我就可以直……直接用加密信息，和你腦通訊，多……多方便啊。”

悟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識海里的凡人意識對自己說，不行，我這個腦子、身子都不是我自己的，我只是替猴哥保管這具身軀。

吉米.福特全身都是假的，只有腦子是真的。

那家伙怕自己腦子也被掉了包，于是連電子腦都不裝。

而這具身體，連大腦都不屬于我。

所有肉體，都是屬于另一個偉大靈魂的。

我不能允許自己對這具軀體的中樞——大腦進行任何形式的篡改。

我怕一改，那個偉大靈魂就無法回歸。

“我看警察們執行任務時，都用無線電通訊啊，”悟空道，“他們也沒用電子腦。”

羅亞輝道：“這……這是因為，現在民間入侵電子腦的技術已經很普遍了。WPA財政連年吃緊，治安署那套老古……古董電子腦，連我都能隨意進出，像走城門一樣——不然你以為我逃亡這么多年怎……怎么沒被抓到。治安署又不允許警察們自己買私人的電子腦來裝……”

“對了，”悟空道，“我想起剛才福特死前，他耳朵里有個小小的豆粒耳機，里面的人問他是不是已經殺了你。”

羅亞輝愣了足有十秒鐘，突然笑了：

“嘿，嘿嘿，我猜對了，我才是目……目標，所以剛才吉米.福特說可以放你走。你身價已經超過兩百萬了，要知道，福特那混……混蛋是個出了名的守財奴，他都肯放過你，為什么？”

“為什么？”

“因為我比你還貴，按他的雇……雇主開的價碼。”

“這就是你逃亡的原因？”

“是，”羅亞輝的眼神像看穿了時空，直面那個耳機彼端的說話者，咬緊的牙關吱吱作響，透出深重的恨意，“我就知道，他們總……總有一天會找到我。畢竟，這個世界不大。反過來，我又何嘗不想要和他做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