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夫干的活嗎？”孫悟空站在洛哈醫生背后，望著全息投影的電腦屏幕，數據在上面飛速滾動。

鍵盤上，洛哈醫生十指翻飛，看得他眼花繚亂。

他揉揉發沉的眼皮，酒精的作用使他渾身酥麻，昏昏欲睡，“他在干什么？”

“這是格雷迪電子腦里的數據，”羅亞輝用食指點點自己的太陽穴，“他正在查找里面的病毒。洛哈醫生不僅是個了不起的醫生，還是一月河城最有名的極客之一。”

極客是什么？

肯定跟電腦有關，悟空都懶得問了。

他意興闌珊，打了個哈欠，走到沙發邊，直挺挺躺倒，咚的一聲墜入了夢鄉。

羅亞輝抱著臂，饒有興致地看洛哈醫生操作。

“兩個追蹤病毒，是嗎？”

洛哈醫生點點頭，道：“一個植入時間較早，另一個就是一小時前才植入的。”

羅亞輝工作了一整天，也有些累了。來到沙發另一頭，身體縮成一團小憩。

在夢里，悟空見到了師父、八戒和沙師弟，師徒四人你挑著擔，我牽著馬，一路西行而去，目標明確，腳步堅定，好像什么意外也沒發生過。

悟空在最前面引路，六耳獼猴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頭頂，一臉惡意的冷笑，巨大的金箍棒朝他當頭砸下！

“草！”悟空從沙發上蹦了起來。

羅亞輝也立刻坐了起來，目光如炬，如臨大敵。

落地窗外，一月河城的夜景把悟空拉回現實——一個后現代的迷幻世界。

“一個嶄新的電子腦，一個嶄新的網絡身份！”洛哈醫生說，“一萬九千和平幣。”

羅亞輝道：“原來那枚芯片呢？給我們吧。”

“那個啊，”洛哈醫生輕描淡寫地說，“我扔了，都在這里面。”說著用腳從手術臺下勾出一個鐵桶，給他們看。

桶底躺著幾十枚芯片，一只殘破的機械手臂，估計是剛才那個叫盧克的加泰人的，還有大量帶血的棉花和繃帶，口痰，煙灰。

格雷迪道：“我的是哪枚？你得還給我。”

洛哈醫生撓撓頭道：“這真難倒我了。沒有人會要回自己原來的芯片，因為沒用啊，都扔在我這兒了。”他把桶子踢得砰砰響。

“是大家都會要吧？”羅亞輝道。

洛哈醫生搖搖頭，“不會的，相信我，兄弟。這些芯片都只是個空殼子，里面的信息全部格式化了。我為你們負責。”

“一萬五千。”格雷迪道，“我只能給你這么多，扣掉的四千是我原來芯片的價格，四年前保坂株式會社賣給我時，就這么多。”

“你不能這樣做，”洛哈醫生叭叭叭抽著煙，青煙籠罩了他的臉，“格雷迪，你知道摩爾定理吧？四年前的芯片，放在今天就是個垃圾，一分錢不值，你得……”

格雷迪勇猛地抓住洛哈醫生衣服，將他抵在墻壁上，瘦小的雅利安人身在半空，嘴巴還在好整以暇的抽著煙，表情毫無畏懼。

他甚至沒有裝出畏懼的樣子來博取羅亞輝的同情。羅亞輝一臉淡定，他知道格雷迪的那點能耐。

“私拆電子腦是違法的，修改腦關后臺密碼也是違法的，我把芯片給你們，相當于把我自己的犯罪證據給你們了。這不合理。”洛哈醫生微笑著解釋。

格雷迪松了手，從夾克內袋掏出一沓錢，數了十五張，啪的一聲拍在鋼琴臺上，罵罵咧咧地走了：“該死的雅利安人。”

羅亞輝笑著拍拍洛哈醫生的肩膀，用唐人的方式抱了個拳道：“醫生，剩下四千元，我用腦付寶轉賬給你了，請收一下。今天沒帶現金，十分抱歉，十分感謝。”

連下了8層樓的樓梯，在走廊里七拐八繞，三人進入了電梯。

“感謝羅，又救了我一命，”格雷迪一把將身邊的羅亞輝肩膀摟住，“你們唐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算起來，羅亞輝應該為我造了二十五級浮屠了。”

“白癡。”羅亞輝笑罵，又斂容道，“其實我很奇怪，為什么洛哈醫生看到喬治.達蒙出現在他的診所，一點也不覺得詫異。”

格雷迪道：“這家伙生意很好的，很多名人私下里都來找他看病。”

羅亞輝搖了搖頭，看向電梯廣告。

喬治.達蒙還在滔滔不絕地推薦火星移民，雖是假3D全息，但從羅亞輝的角度看過去，依然栩栩如生。

他若有所思道：“剛才洛哈醫生看起來完全認不出喬治.達蒙的臉，但他怎么可能不認識他呢？這部電梯，他乘坐的次數只怕比誰都多。”

“唉喲，別想了，我要是想這么多，肯定會頭痛。”格雷迪道。

“當當當，當當當當……”電梯下降中，悟空吊兒郎當地斜倚著扶手，嘴里哼著曲子，成調的，但聽不出是什么調。

“閉嘴，你這死猴子。”格雷迪低聲嘟噥，目不斜視，他對悟空余怒未消，但只敢躲在英語里罵他。

“猴哥，你在哼什么？”羅亞輝道。

悟空眼珠向上，“上面傳來的，鋼琴聲。”他還記得那架鋼琴的音色。

上面只有洛哈醫生，難道那家伙還真會彈鋼琴？他那邋里邋遢的形象，和鋼琴這種存在完全不搭啊！

羅亞輝豎起耳朵，可惜什么也聽不見。

羅亞輝把甲殼蟲開到卡巴納海灘一個不顯眼的角隅，徐徐下降，車底露出剛充好氣的氣墊和尾部助推噴氣筒，微型核能發動機低吼著，開始朝外海疾馳。

“喲喝！”格雷迪打開車子天窗，興奮地大喊大叫。

坐在副駕駛的悟空側目，在車內昏暗的燈光下，只見格雷迪兩眼翻白，一只雪白透亮的冰蝎子爬上他的右臂，尾刺倒過來，啪的扎進他的手臂。

尾刺里，深色的血返上來一段，又慢慢縮下去。

“格雷迪，把那玩意兒扔了，”羅亞輝冷冷道，“別在我車上干這種事。”

黑人已經嗨了，完全聽不到羅亞輝的話。

“格雷迪！”羅亞輝厲聲道。

“怎……么？”格雷迪的回答聲音很高，在他自己聽來，其實音量正常。

他正身處一個迷幻夢境，一個倒懸的世界。

“把、冰、蝎、子、扔、出、去！”唐文字從羅亞輝的齒縫間一個個擠出來，他的眼里，怒火燃燒。

“拜托！別這么掃興！”格雷迪捉住了冰蝎子的尾刺，使它暫時不再注入毒液，開始清醒一點了。

“把它扔出去，或者我把你扔出去。”羅亞輝咬牙道。

“唉。”格雷迪嘆息一聲，把冰蝎子扯下來，從天窗扔了出去，不無惋惜道，“拜拜，寶貝兒。”

一月河城很快被拋在身后，悟空回頭看時，后車窗里星星點點，不夜城的燈火仿似一條星河。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格雷迪問。

羅亞輝不言，只管一路向前開。

海上再沒有別的飛車或船只，夜幕籠罩下，唯有一層濃似一層的黑，一粒星也沒有。

遠方，一月河城上空的月亮又圓又大，金燦燦的像個油烙餅，沒吃晚飯的悟空看著饞。

悟空發現，那個月亮并不隨著他們在海上移動。

悟空想到了八戒喜歡的嫦娥，還有陪伴她的玉兔、桂花樹，他喟嘆一聲，那個遙遠的世界在哪里？

車頭燈照亮了漆黑的海面，藍得發綠的海波浪像會變換形狀的水晶。

“你要帶我們去哪兒？”格雷迪看上去有點緊張，“快到世界盡頭了。”

世界盡頭？

悟空識海里的凡人意識納悶，他曾問過格雷迪這里是不是地球，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

如果這里真是地球，水陸兩棲的車子朝一個方向開，總有一天會回到原點，那又怎么會有盡頭？

悟空只能撓頭。

嗚——

嗚——

響亮的警報聲從天際傳來，紅光照亮了車中人的臉。

似曾相識的情景，悟空立刻想起了他下午撞破天幕后發生的一切。

只是這次，警報和紅光并沒有擴散開去，只在車子正前方熱鬧。

悟空定睛一瞧，前方半空中浮現出許多發亮的紅色大字，各族文字并列顯示，其中唐文的他認識：

警告！你已接近天幕系統邊界！請速回頭！否則將由WPA執法部隊強制執行！

“謝特！今天真是見鬼了，你們為什么總和天幕過不去呢？”格雷迪雙手抓頭，“羅，我們調頭吧，回城里浪去！”

羅亞輝充耳不聞，好像老僧入定般，兩眼怔怔地望著前方。

黑人見狀，問道：“你在和誰聯系？”羅亞輝這種情況一般就是在通過電子腦通訊。

悟空再度回頭，身后的月亮小得像粒星辰，月下的一月河城縮小成一枚發亮的金幣。

羅亞輝突然道：“那個月亮是假的，它是以一月河城為中心制作的，所以不會跟我們走。”語氣中有一絲淡淡的憂傷。

“讓我們離開這個虛偽的正常人世界吧！”羅亞輝的嗓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一腳將油門踩到底，朝前方閃著紅光的位置猛沖過去！

“法克。”

格雷迪向后癱軟在靠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