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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田宦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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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四年(884)七月,從汴州回到太原不久的李克用,給朝廷上了一份措辭激烈的表章:


臣自奉詔興師以來,先收復京城,再馳援中原,為擊破黃巢建立大功。不料黃巢余孽朱全忠,竟圖謀害臣,臣雖然幸免于難,但親隨將佐有三百多人都慘遭毒手。不但如此,朱賊竟還在洛陽、陜州、孟州等地張貼榜文,謊稱臣已死,臣所部將士已潰散為匪,請各藩鎮出兵攔阻截殺,不使一人漏網。朱賊狠毒至此,臣所部將士無不號泣鳴冤,請求臣立即興兵復仇。但臣以為,朝廷至公,一定會發出詔命,為臣主持公道,所以用盡好言好語勸將士不要沖動,回師本鎮。今臣乞請遣使,發下圣命,發兵誅討朱賊。臣已經命臣弟李克勤統精騎一萬,駐扎于河中,只等朝廷一句話了!


成都的大唐中央政府接到上表,大為驚慌:李克用已經夠強大了,如果他再借這件事為口實,侵吞中原諸藩鎮,那將來誰能制得住他?

在中央自身武力不足恃的情況下,保持藩鎮間的力量平衡,不使某個強藩一家獨大,是讓大唐朝廷茍延殘喘的必要條件。在下不敢說那位被埋沒的馬球狀元是否明白這個道理,但至少他的“阿父”田公公和朝中多數重臣是明白的。因此,他們都在朝議中極力阻止李克用的請求。

當然,大臣直接說出口的理由不會這么直白,而是悅耳動聽得多:剛剛平定了黃巢的大亂,國家和人民都損失慘重,急需休養生息,目前情況下,不宜再興兵。

理由編好,考慮到已故總監軍楊復光對李克用有恩,是李克用最尊敬的朝廷官員,朝廷特意派出楊復光之兄、飛龍使楊復恭出使太原,勸說李克用罷兵。李克用當然不肯善罷甘休。于是,雙方不約而同地撇開了另一當事人朱溫,展開了一輪輪的討價還價。

在累傷了好多匹驛馬之后,李克用終于妥協了,提出要他不興兵也行,朝廷必須答應他三項要求。有趣的是,這三項要求竟沒有一項同朱溫相關:其一,把此時屬于振武鎮的麟州(今陜西神木)劃給河東;其二,承認他的弟弟李克修為昭義節度使;其三,撤銷大同防御使,將大同鎮的云、蔚、朔三州重新劃歸河東。

如今朝廷怎敢得罪李克用?只要他不出兵中原,什么要求都是可以接受的。因此,朝廷不但批準了這三項要求,甚至添了點兒彩頭,加授李克用為隴西郡王,讓他成為唐末第一個封王的強藩。

不過,批準歸批準,不一定能得到執行,這年頭,朝廷詔令的執行力是很有限的。比如,孟方立依然占據太行山以東的半個昭義,不肯讓出,而大同的赫連鐸更不可能承認自己已被免職,他繼續和盧龍結盟,與李克用作對。

眼看著藩鎮間這類目無朝廷的惡劣事件越來越多,越來越習以為常,田公公感到“痛心疾首”,決心為了恢復朝廷權威而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畢竟田公公的權勢要依附于李儇的印章,如果連李儇的印章都不管用了,他的權勢還能不貶值嗎?

田公公是聰明的,他一眼就看出皇權衰弱的根結所在——武力衰微。如果中央禁軍的戰斗力不行,又怎能指望手握強兵的各個藩鎮會對一個太監政府低頭服軟?

于是,田公公不惜血本,在西川募兵,開始了規模不小的權威重建計劃。經過一番努力,他征募到五萬余人,建新軍五十四都,分屬左右神策軍,加上原先隨皇帝逃到成都的數千神策軍,僅從數量上算,掌握在田公公手中的中央禁軍已經不比李克用的人馬少,可以列入一級大藩鎮的水準了。只是其中暫時既無精兵,亦無良將,不過這個缺陷不久也得到了改善。

原來,田公公的對頭楊復光死后,他直轄的忠武八都馬上墮落成一支無人約束的大兵匪。眾人推都將鹿晏弘為首,離開河中南下,轉掠襄(今湖北襄陽)、鄧(今河南鄧州)、金(今陜西安康)、洋(今陜西洋縣),所過之處,奸淫燒殺,雞犬不留。

中和三年(883)十二月,八都兵殺進興元(今陜西漢中),趕跑了原“馬球賽季軍”、節度使牛勖,搶占了山南西道(不知大家注意到沒有,“擊球賭三川”的四名參賽選手,當上節度使后被趕下臺的順序,正好與比賽名次相反)。

鹿晏弘為人心胸狹隘,能與兄弟共患難,卻不能共安樂,他表面上讓其余七都的都頭做各州的刺史,卻一個也不許他們到任,結果八都中的王建、韓建等五都離他而去,投奔成都的朝廷。

正為兵力建設費盡心思的田公公,突然接到這份從天而降的大餡兒餅,大喜過望,立即將五位都頭全部認作干兒子,將這些兵馬編成“隨駕五都”,當作自己直轄的精銳部隊。

身懷利器之后,殺心自起,田公公決定打上一仗,檢驗一下自己的工作成果。中和四年(884)十一月,田令孜派出禁軍討伐鹿晏弘,五都出奔后,實力大衰的鹿晏弘,不是禁軍對手,只得放棄興元,往東逃回老家許州。朝廷因此收回了山南西道的控制權。

這件事不太出名,但它是大唐中央政府最后一次僅依靠自身的力量,收復一個藩鎮。

公正地說,田公公一生作惡多端,但在重建中央禁軍這件事上,不管他的動機為何,還是做出了成績的。只是,這服猛藥隨之帶來的副作用也非常嚴重。

中和五年(885)正月二十三日,在成都住了四年多的皇帝李儇,起駕回鑾。三月十二日,到達國都長安,他發現,自己快認不出這個地方了。滿目望去,盡是斷壁殘垣,到處長滿荊棘野草,有狐貍和野兔出沒其間。

這里真是朕的長安嗎?真是朕的大明宮嗎?李儇心情很不好,他下詔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光啟”,想沖沖喜。

比李儇心情更不好的是田公公,因為他必須直面更棘手的難題:沒錢,怎么辦?

隨李儇回京的嬪妃宮人、文武百官,再加上新建的中央禁軍,數量達到六萬多人,組成一個吃國庫的龐大消費集團,靠什么來養活?還有重建長安、重修宮殿的經費,又到何處去籌措?原先在成都,有兄弟陳敬瑄當政的西川做底子,銀子問題還能勉強維持,現在到了殘破的長安,中央財政的赤字危機立即爆發了。

當時大多數藩鎮都不再向朝廷繳納稅金,少數幾個還肯繳稅的,也因天下大亂,兵匪橫行,道路不通暢,很難如期保量地將稅金送到長安。朝廷還能直接收稅的地方,只剩下京城、同、華、鳳翔等幾個被戰亂嚴重破壞的州府,正常歲入微薄。

雪上加霜的是,原先田公公拿手的非正常創收方式同樣不管用了:其一,朝廷自身不行,號令不出國門,使朝廷官印的含金量越來越低,越來越缺少吸引力,而藩鎮可以在自己的地盤隨意任命地方官吏,又加劇了行業競爭,因此田公公的“官服批發市場”嚴重疲軟,賣官的利潤率越來越低;其二,經過齊軍與唐軍反復幾輪斬草除根式的竭澤而漁,長安的富商巨賈已變成遙遠的傳說,連條小泥鰍都沒給田公公留下,要倚仗權勢,巧取豪奪,也沒有工作對象了。

奈何?如果不能裁軍,無法節流,那就只能開源了,田公公血紅的眼睛盯上了離長安很近的一處大財源——河中鹽池。

前文提及,河中鹽池原本是中央直轄的產業,因為天子逃亡山南,才被王重榮的河中軍乘機納入地方管轄。王重榮得到這株搖錢樹后,也沒簽什么合同,便單方面宣布每年向朝廷上繳食鹽三千車作為承包費,將鹽池包了。

在下查不到這里的一“車”鹽究竟有多少斤,也不知道當時河中鹽池一年的產量是多少“車”,但可以肯定,朝廷分得的只是皮毛,大頭已為王重榮獨占。

光啟元年(885)四月,也就是李儇一行回到長安的第二個月,看不慣別人數錢的田公公正式上疏:既然黃巢已被剿滅,那么當時為應對戰爭需要而制定的一些臨時措施,就沒有必要沿用下去了,應該回歸正常制度才對,比如河中的兩鹽池,就應該重歸“國有化”……

李儇下詔“準”,并且加授田公公為兩池榷鹽使,主管兩池鹽務。

至此,田公公的第一步計劃執行得很順利。但他似乎沒有充分估計到“國有化”計劃第二步的困難程度:王重榮可不是沒有還手能力的長安富商啊!

果然,王重榮得知田令孜要奪走他的錢袋,采取了抵制措施。一方面,王重榮不斷上疏朝廷,提出種種理由,堅決反對河中鹽池的“國有化”計劃;另一方面,王重榮拒不執行讓他交出鹽池的圣旨,拒絕朝廷派來的人接管鹽池。

沒有實力做后盾,皇帝的詔書也不過是一紙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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