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集在朝林記遇到一個付秋霜時，他就明白付芊芊一定會出現在他的世界之中。

那個女人叫做付秋霜，是付芊芊的貼身侍女。李集便在朝林記門口遇見了她，她正抱著一包李集之前買過的零食。她的眼睛很紅，人也很消瘦，也可能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直到撞上了李集才反應過來。她抬起頭看到李集的第一眼，便哭了起來。

李集只好安慰起來，并問她發生了什么事。可惜她斷斷續續的敘述讓李集完全聽不懂。

李集也并不需要聽懂。

只過了好一會付秋霜才整理好情緒，道“去……看看小姐吧……”

李集道“她怎么了？”

付秋霜傷心道“謝家的大長老說……小姐中了一種叫做紅塵斷的業火，只怕……”她說“時日不多了……”

李集的臉色沒有變。

他神色無比平靜的站在那里，保持著那樣認真傾聽的姿勢。付秋霜之后又說了些事，李集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

付秋霜失望的離開了。

李集閉上了雙眼。

也許在那些神人們的眼中是這樣看待的。

李集如果選擇去救那個女子就不得不放棄迫在眉睫的建城計劃，他之后的所有計劃都從那里開始。只要他主導下的建城行動得以用極少的代價取得成功，他就將成為任何想在大荒建城的中小家族不得不極力拉攏的對象，那時他就將以極快的速度建立起自己的勢力，那座已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成型的自由之城也就能夠得到實際驗證。他如果放棄了這次的機會，未來再想啟動將會舉步維艱，因為那時他已失去了別人的信任。

這個選擇當然艱難。

但李集并不在乎。

也許只有老頭才明白，無論是那座城還是付芊芊，李集都不在乎。李集在乎的是那些神人們為何突然讓他明白了這一點。

一個人永遠無法認識自己，所以他可以欺騙自己。

但一個人總能在自己的選擇之中看到自己，李集看到了自己，也就否定了自己存在的意義。他的心中早已沒有任何意義的存在。他僅僅是為了活下去。一個人如果僅僅是為了活下去而活著，就失去了意義。

一個人可以死亡，但不能沒有意義。

李集近乎冰封的真元，在那一瞬間開始沸騰。在一個最不可能留人的練血境維持十五年，這一刻他再也不想忍耐下去。

但被謝長生阻止了。

李集睜開雙眼的那一刻，雙眼迸發而出的烈火，如同一只擇人而噬的兇獸。

謝長生道“幸幸苦苦十五年，如果這樣放棄，那真是太可惜了?！?

見李集不說話，謝長生道“謝家的叛亂已然平息，你就是想找個仇敵發泄一下也沒可能了。何況謝寬本是抱著拼死一搏的想法吞了紅塵丹，只是很不幸讓付芊芊身染紅塵斷?！?

李集沉默。神色中混雜著悲傷，痛苦，憤怒和無奈。這當然是因為天幕上的那些神人。

謝長生不會了解這一點，哪怕他本身就曾是其中的一位，也不會了解。謝長生將李集帶回小院，道“世上有很多不幸的事，也有很多不幸的人，只是恰好讓她成為其中之一罷了?！?

李集問“那是什么？”

謝長生道“一種業火。以靈魂為蠟，以記憶為芯，不死不休?！?

李集又問“怎樣才能救她？”

謝長生嘆息，道“你也許不想知道?！?

李集沉默了許久許久。

他在回想那個人，那個人曾經是他的意義來源，但她已將一切變的失去了意義，所以他不明白為何那些神人們還會用她來試探。

如果用的是徐子曦，可能會讓李集覺得這個選擇還存在意義。

那是他的未婚妻。

她雖然永遠不會像付芊芊曾經那樣填滿他的世界，但也絕不是任何人可以取代的，他會為了她放棄建城的計劃，哪怕從此被人取笑的一文不值。因為他知道徐子曦也永遠會這樣選擇，他雖然感受不到，但他知道。

但李集沒想到，如果同時看輕一個人和一座城，做出選擇也會變得如此困難。

困難的并不是選擇什么，而是為什么要去選擇。

但他知道了就不能不去選擇。

李集沉默，因為他知道謝長生一定會告訴他。

謝長生告訴李集“佛門高僧或者仙人鏡修行者有可能救下她，可惜在整個玄明界算上一妖一魔也就七位。晉王朝能夠讓人想到的只有云真道人，但行蹤不定，只怕等不起。就算找到，又有幾人付得出足夠的代價讓他舍身救人？”

李集還是盯著謝長生。

謝長生便只能繼續道“還有一種可能。一是紅塵寺中有個不是僧人的云深，其佛法之高，連天界的神人有時也會與他論道。二是玄明道君府中藏有三顆仙藥，其中一顆與靈魂相關。三是一頭紫府境巔峰的妖蛇長羽，它守護著一株千年還魂草。如果三樣能夠有幸得其一便足以?！?

李集轉頭，用一種無法言說的凄涼語氣道“如果它們都在大荒，大概只有我是最合適的人?！?

謝長生無奈道“的確都在大荒。紅塵寺對于有緣的人來說幾乎不用尋覓，對于無緣的人注定無緣。想要得到仙藥，除非謝家愿意傾力相助才有一絲希望，這樣就算得到也不可能用來救治付芊芊。至于長羽，一頭大荒中的紫府境巔峰兇獸，就是付家愿意拼死一搏也毫無把握，謝家的高手，更不可能為了一個付芊芊冒險?！?

李集也許已有預料，但依舊露出掙扎的神色。

李集道“你覺得我可以？”

李集雖然早已明白，但還是不愿相信謝長生會誘導他一步步看清這件事，這本就是那些神人們的目的。他們相信李集只要知道了這件事就不得不去見付芊芊，只要見到了付芊芊他就不得不做出選擇。

只要見到了付芊芊，他就瞞不過任何人。

謝長生道“付芊芊已耽擱不得，如果為了付芊芊著想，可能會耽擱你助力徐家開拓新城的計劃。但你必須將命不久矣的付芊芊帶著一起前往大荒，然后伺機而動?！?

正如謝長生不了解李集真正的想法，卻自信能理解一切一樣，李集當然也不會了解謝長生真正的想法，卻早已將謝長生看做那些神人中的一員。

李集與謝長生探討的從來只有那座城。

李集稱謝長生為老師。

謝長生將李集當作朋友。

謝長生認為李集天生就是為了那座城而活著，那些無聊的同僚們卻偏偏創造了任何人都無法忽略的人丟到李集面前。但他給了李集一個不必太過兩難的選擇，因為它們都在大荒，李集只要沒有做出明確的選擇，那些神人就只能等待，李集只要還在為做出選擇而努力，那些神人就無法插手干涉。

這樣當然更加痛苦，但當李集做出選擇時就不再像十年前，因為當他最終選擇的時候便得到了結果。

李集認為謝長生只是為了了解他的真實想法，才成為他的朋友，他降生玄明界或許還有其他目的，但如同那些神人一樣，這也是他最大的樂趣之一。

否則謝長生為何要告訴他這么多？

謝長生也不想親口告訴李集這么多，也當然尊重李集真正的選擇。

但有個家伙威脅了他，那個家伙叫做林耀光。林耀光僅僅眾多神人的一個代表，他們當然也知道謝長生為何降生在玄明界。但更重要的是只有謝長生能保證對于李集選擇就是選擇，選擇就會有一個真實的結果，不因任何神人的干涉而改變，所以他必須親自將他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告訴李集。

這樣一來他自然會被眾多神人盯的更緊，但他還是愿意讓李集的選擇保留一些余地。

但他也僅僅認識他所認識的李集。

所以他說道“你只能這么做?！?

李集無法決定這么做。

如果沒有那些神人存在，他當然能，但他只要做出選擇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