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獨有偶，這一年的正月初八，繼父因中風去世了。盡管我對繼父沒什么感情，但作為養子，我應該盡到自己的義務，我無悔的做到了這一點。也許是由于“隔代愛”或者是繼父將他對我的“父子”情轉移到貓子身上的緣故吧，他老人家對貓子很是喜歡和疼愛，貓子只要是回去看看爺爺奶奶，他總是默不作聲地做一些貓子喜歡吃的飯菜。人心換人心，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以前也太不夠“意思”了。細想一下，他和母親也是三十五年多的夫妻，不管他以前對我怎么樣，可畢竟在我和母親最艱難的時刻得到了他的庇護，俗話說的好：生的父母靠一邊，養的父母大似天。他老人家撫養了我，哪怕還不到十年，這也夠了。

2005年的春節是我們家最沒有生活氣息的一個節日，繼父一直躺在醫院里，他的病情牽動著一家人的心。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周圍的事和我身上發生的故事大多與春節期間相關，在別人歡天喜地購置年貨、準備過年的時候，我卻在醫院里照看繼父，當然，和我輪換的還有弟弟和大哥。

大哥——這位年長我十四歲的大哥在前面我一直沒有提及到，他是繼父的大兒子，我本來想用單獨的一個章節來描述他，可今天寫到繼父的病重我還是要提前寫一下大哥。

大哥從小基本上是由叔叔養大的，我們這一輩的眾多兄弟姐妹均稱叔叔為“六爺”。繼父當兵走后，留下來一雙兒女，“姐姐”我以前從來就沒有見過，只是在繼父彌留之際才第一次見到了她，反到是一直由六爺撫養大的大哥和我的關系相處得還不錯，我和胖胖結婚時是大嫂按傳統風俗習慣親自為我們鋪的床，大哥大嫂從來就沒有虧待過我、沒有將我看外。直到現在大哥也不在了，兩個侄子也早已在外地成了家，我們之間仍然有著密切的往來，稱得上是親如一家，可胖胖卻不以為然。

繼父因中風住院，母親身體也不好，照顧繼父的事就由我們兄弟三人承擔，弟弟忙上忙下的辛苦些，值夜班就是我和大哥的事了。

無論是性格、脾氣和相貌，大哥和繼父如出一轍，只是大哥個子高一點，我們也都好抽煙喝酒，大哥秉承了繼父不善言辭的特點，給我的感覺往往是喝悶酒，其實不然。繼父病重期間，我給他喂水、給他清理濃痰，大哥給他倒小便，擦洗身子，我們都是主動地輪番盡孝，在醫護人員眼里我們儼然是親兄弟。

深夜的醫院病房里，靜得讓人瘮得慌，偶爾由遠漸進傳來一陣急救車的警笛聲使我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大過年的又不知道是哪位犯了病，拉到這兒來的基本上都是差不多了，聽著家屬和醫護人員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回蕩，我回頭望望繼父病床邊的監護儀，一種莫名的惆悵涌上心頭。

“哥，走，出去抽支煙。”我見大哥對外面的動靜沒什么反應，想轉移一下他的思緒。

“哦！”大哥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腿腳、抻抻胳膊，接過我遞上的一只香煙。

“林子，老頭子恐怕堅持不了幾天。”

“等明天媽和弟弟來了，我們商量一下看是否回老家。”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他不愿意老頭子在醫院里咽氣。

“你會說話些，等下老頭子清醒了你先問問他。”是啊！醫生已經讓我們做好準備，可活著抬回去總是覺得不忍，如果繼父愿意，我們也好遵從。

“爸！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我湊在繼父耳邊輕聲詢問，他老人家微微點了一下頭。

“你還記得你的第一任司令是誰嗎？”我在試探他是否清醒，繼父艱難地擠出三個字：

“劉……亞……樓……”

行！他還明白我國首任空軍司令員是劉亞樓，此時此刻我分明看見繼父的眼睛里閃爍著我從未見過的光芒，他仿佛回到了戰爭年代、他好像聽見了解放大西南進軍的號角、他的頭頂上一架架戰鷹“轟隆隆”呼嘯著飛速地掠過、他的戰友在身邊一個個地倒下。我看見了監護儀波形有異常，我能想象得到繼父在回憶著那充滿激情的崢嶸歲月。

“怎么樣？要不要叫醫生？”大哥也注意到了監護儀的變化，擔心地問我，而我知道是我的問話激起了繼父的回憶。

“不用了，等下就平靜了。”果然，不一會繼父漸漸的平靜下來，我接著問道：

“爸！今天是初五，大過年的，想不想回老家去住幾天？你要是愿意我們全部都陪你回去。”繼父吃力地、微微地睜開雙眼，想了好半天，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也知道我是在試探他、詢問他，他動了動手指頭，大哥連忙上前握住，他的想法通過手指傳遞給了大哥。

“林子，他答應了。”大哥對我說，我還是有點模棱兩可。

“爸！你要是同意就點一下頭。”繼父向我這邊慢慢地轉動了一下頭，輕輕地點了一下。

……

初七下午，我從繼父的老家回到黃州，到醫院去開了幾瓶液體，當我拎著這些維持生命的藥水第二天趕到時，繼父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人世，我不知道哪來的“脾氣”，將液體扔向路邊，心里在向繼父發問：你撫養了我十年，我護理了你老人家這么久，你臨終前好歹讓我陪陪你、送你一下啊！

繼父走了，他的一生可以說得上是輝煌，他為國家所做的貢獻讓他享受了離休的待遇。除了金錢，他給我們留下了無盡的精神財富，他的忠厚老實、他的與世無爭、他對他母親的孝順、他對六爺的兄弟之情、他對子女們的愛護，這些都深深地感染著我，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自己對不起他，我慢慢地走到他的遺體前跪下，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