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廢墟花開:帝師孫家鼐與京師大學堂
- 余音
- 3813字
- 2021-01-07 14:22:15
“好心”卻幫了倒忙
同在一片藍天下,身在皇宮里的光緒帝也是痛苦不堪。在億萬臣民看來,皇宮是國家的心臟,權力的象征,而在光緒帝看來,這里不過是一座面積巨大、裝飾豪華的“監獄”,這里面什么都有:山珍海味,管夠;美女佳人,隨性;奇珍異寶,糞土;阿諛奉承,不絕于耳;高興了,可以與臣民普天同慶;發怒了,一句話就可以把朝廷重臣的腦袋砍得滿地滾西瓜……唯一沒有的,就是自由。
23歲的大好年華,正是渴望建立功業的時候?!肚迨犯濉吩u價道:光緒帝“親政之時,春秋方富,抱大有為之志,欲張撻伐,以湔國恥。已而師徒撓敗,割地輸平,遂引新進小臣,銳意更張,為發奮自強之計……”
載湉登上皇帝寶座,純屬偶然。
同治十三年十月(1875年11月),同治帝就開始生病,病情時好時壞。十二月初四(1876年1月11日),同治帝夜宿慧妃宮,病情突然惡化,他急忙召來軍機大臣李鴻藻。同治帝先問嘉順皇后:“朕倘若有什么不測,應該先立嗣子。你對誰中意,可快快說出?!奔雾樆屎笫菓舨可袝缇_的女兒,當時已懷孕在身。她握著丈夫的手,沙啞著嗓子說:“國賴長君,我實在不愿意居太后之名,擁委裘之幼子,垂簾聽政,而給社稷帶來實禍?!蓖蔚埸c點頭,說:“你懂得這個道理,我死后就可以閉目了?!比缓?,他對李鴻藻口授遺詔:“當令貝勒載澍入承大統?!陛d澍是康熙帝長子允裎的五世孫奕瞻之子,后來過繼給道光皇帝的第九子孚郡王奕譓,繼承了貝勒銜位。載澍與同治帝是一個輩分,已經成人。李鴻藻起草完遺詔,又給同治帝念了一遍,同治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一樁大事,說:“就這樣吧。你要好好保管,明天用璽。朕累了,你下去歇息吧?!?/p>
李鴻藻走出慧妃宮,只感到黑夜沉沉,冷風颼颼,身負千鈞。據說,當轎子一抬到家門口,他急忙改變主意,命令轎夫腳不貼地,立即前往長春宮。見到慈禧太后,他渾身篩糠似的從袖籠里掏出遺詔。太后看了一遍,杏眼圓睜,“嚓、嚓”幾下,把遺詔撕個粉碎,摔在地上,又在碎紙片上吐了幾口唾沫,連跺幾腳,才失聲大哭:“這個不孝的逆子啊,竟算計到老娘的頭上了!”然后,她口述懿旨,對同治帝停醫斷藥,禁止任何人靠近。第二天晚上,同治帝口干舌燥,痰堵嗓子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十二月初五酉時(1月12日17—19時),同治帝駕崩;戌時(19—21時),兩宮太后在養心殿西暖閣,召見醇親王奕譞、恭親王奕?等王公大臣29人,商定誰來接續大統。為此,各位王爺、重臣發生了激烈爭論。有的建議載澍,有的建議恭親王之子載澄,有的建議由同治帝的下一輩溥倫(道光皇帝的長子隱志郡王奕緯的孫子,時年17歲)……慈禧聽完以后,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文宗無次子。今遭此變,若承嗣年長者實不愿,須幼者乃可教育,現在一語即定,永無更移!”[4]翁同龢、潘祖蔭等漢大臣率先表示支持。就這樣,一言定乾坤,醇親王奕譞4歲的次子(長子夭折)載湉被慈禧扶上了皇位。奕譞與咸豐帝是親兄弟,慈禧與奕譞福晉是親姊妹。如選中溥字輩接班,慈禧就是太皇太后,沒有理由再度垂簾聽政;如選中年長者,就要舉行親政大典,慈禧也沒有理由再干預朝政。慈禧執意叫載湉繼承皇位,這是違背祖制的。選中載湉,誰都知道太后的真實用意,卻無人敢站出來捅破這層窗戶紙。豈料,奕譞聽到自己的兒子要做皇帝的消息,不喜反悲,“惟碰頭痛哭,昏迷在地,掖之不能起”[5]。
光緒帝從小就長得乖巧、伶俐,人見人愛。光緒二年四月二十一日(1876年5月14日),他虛歲才六歲,就開始上學。學校設在毓慶宮內,師傅為署侍郎、內閣學士翁同龢和侍郎夏同善。翁同龢與夏同善為同榜進士。翁同龢主要教光緒帝讀書,夏同善教書法。還有御前大臣教滿語、蒙古語和騎射。同年九月,孫家鼐為母親守孝三年結束,回到北京,官復原職,仍在上書房行走,充武英殿提調。光緒四年,夏同善外放擔任江蘇學政,孫家鼐調到毓慶宮,擔任光緒師傅。在隨后的二十多年里,風云變幻,人事變遷,還有孫詒經、張家襄等先后出任光緒師傅,但一直陪伴他,并為光緒帝終生信賴、為其送終的師傅,唯有孫家鼐一人。
坐上金鑾殿以后,雖然光緒帝名義上是一國之君,可是,他沒有一天不是在“親爸爸”的陰影下生活,無論是政事,還是自己的私事,一切都得看太后的眼色行事。
按照清朝祖宗大法,皇帝16歲時,就可以獨斷朝綱了。可是,慈禧遲遲不愿意交出權柄。光緒十二年六月十四日(1886年7月16日),載湉父親、醇親王奕譞和禮親王世鐸等投慈禧所好,聯名上了一道奏折,“合詞吁懇皇太后訓政”。光緒十三年正月十五日(1887年2月7日),舉行盛大的光緒帝“親政大典”,實際上卻是“太后訓政”儀式。從此,清王朝進入了太后訓政時期。光緒十五年正月二十六日(1889年2月26日),在慈禧的威逼利誘下,光緒帝娶了慈禧親弟弟桂祥的女兒靜芬,封為隆?;屎?;光緒十五年二月初三(3月4日),慈禧搬進頤和園,作出“即日歸政”的姿態。表面上不再過問朝政,實際上,卻通過光緒帝“至頤和園請安”來繼續掌控政權。當年,交通不便,皇宮距離頤和園十五公里,乘坐轎子單趟就得三四個小時。光緒帝隔三差五地要去頤和園請安,從四月下旬到七月下旬,就去頤和園請安十次,旅途的疲勞與內心的無奈,那是可想而知的。怎么才能證明自己具有獨斷朝綱的能力呢?光緒帝在焦急地等待時機。
光緒十七年(1891年),在檢閱北洋海軍后,李鴻章頗為自得地向朝廷奏報:“綜核海軍戰備,尚能日新月異……但就渤海門戶而論,已有深固不搖之勢。”光緒二十年(1894年),李鴻章再次檢閱北洋海軍,并奏報:北洋海軍“技藝純熟,行陣整齊”“臺塢等工,一律堅固”。朝野上下,無不為大清海軍名列亞洲第一、世界第七而沾沾自喜,一時間,對李鴻章及其北洋海軍好評如潮,對洋務運動的成功褒獎有加。就在舉國上下沉浸在“同光之治”的喜悅氛圍中時,朝鮮半島烽火連天,東學黨起義聲勢浩大,朝鮮政府軍屢戰屢敗,朝鮮王室岌岌可危。當時,朝鮮是大清的藩屬國,情急之下,朝鮮政府向清政府提出了派兵助剿的請求,清政府也是當仁不讓,爽快答應。豈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正在崛起的日本從朝鮮半島升騰的硝煙中,看到了振興大和民族的千載良機。于是,朝鮮內戰很快就演變成為中日決斗。
戰與和,在中國對外戰爭史上,從來都不是軍事問題,也不是實力問題,而是“政治”問題。勝敗如何,對這些戀權如命者來說無所謂,他們信奉的是“寧贈外臣、不與家奴”,一切都以保證自己“內戰內行”、擁有實權為準繩。所以,中日外戰未打,朝廷內耗蜂起。以翁同龢、李鴻藻、文廷式、志銳、汪鳴鑾、長麟、張謇等為代表的帝黨堅決主戰,并希望通過中日一戰殺雞儆猴,捍衛大清在朝鮮的既得利益,給西方列強一個嚴厲警告,從而提升光緒帝的權威,擴大其政治聲望,以早日擺脫太后的控制。以世界第七之中國海軍,與世界十一之日本海軍放手一搏,豈不是大人打小孩,勝敗似乎毫無懸念。光緒帝也認為“海軍成績既大有可觀,當日人之挑釁,何至不能一戰而徒留為陳設品”。剛開始,慈禧也支持主戰派,并表示“不可借洋債、不可示弱”,用自身國力戰勝日本,以揚國威?!芭e朝言戰”,全國形成了濃厚的迎戰氣氛。
可是,時隔不久,老謀深算的慈禧便察覺到帝黨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她的態度急轉直下,不僅不支持抗日,而且釜底抽薪,以慶賀六十大壽的名義,擠占挪用大筆備戰軍費。以李鴻章、孫毓文、徐用儀等為代表的后黨見風使舵,千方百計地附和“老佛爺”,以挫敗帝黨的政治企圖。身為帝黨的孫家鼐深知后黨的險惡用心,又了解北洋海軍徒有其表的實力,因此,他堅決反對為虛名而惹實禍,“獨力言釁不可開”[6]。遺憾的是,這一建議卻沒有被光緒帝采納。
果然,大炮一響,北洋主帥李鴻章首鼠兩端,“陽作備戰,陰實求和”,表面上按照光緒帝的圣旨排兵布陣,實際上卻看著太后的眼色行事,消極避戰以保持自己的實力……
光緒二十年六月二十六日(1894年7月28日),中日陸軍首戰朝鮮成歡,清朝勁旅便潰不成軍,落荒而逃。
八月十八日,中日海軍在遼寧莊河王家島黑白石黃海海域決戰,北洋海軍損兵折艦,元氣大傷。
十月九日,大連灣失守,旅順總辦龔照嶼以搬取救兵為名乘上魚雷艇,逃亡煙臺。
十月二十四日,花了十年時間,耗費一億兩白銀建造的旅順海軍基地被日軍占領……
光緒帝怒不可遏,接連降旨,將李鴻章“拔去三眼花翎,褫去黃馬褂,以示薄懲”。但毫無收效,甲午一戰使洋務運動的重要成果——北洋海軍全軍覆滅,“同光之治”轉瞬間變成中華之恥。
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春,李鴻章狼狽不堪地前往日本,代表清政府簽署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同意割讓臺灣及遼東等地,賠款二億兩白銀。消息傳回國內,朝野震驚,人們像馬蜂炸窩般的吵吵嚷嚷,大小臣工“章疏條陳,流涕諫阻。市肆行人,聚談偶語,……皆裂眥切齒”。譚嗣同悲憤地寫下“世間無物抵春愁,合向蒼冥一哭休。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正在京師參加科舉會試的18省1200名愛國舉人,在康有為、梁啟超等人的組織、率領下“公車上書”,提出了“拒和、遷都、變法”的三大主張,并決定四月九日(5月3日)集體前往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相當于清政府的外交部。簡稱總署,下同)請愿。
可是,就在愛國舉子動身的前一天,康有為得知自己已被錄為進士,并即將發榜。為了不引火燒身,丟掉得之不易的功名,康有為以“條約已簽”為由,取消了“公車上書”計劃。兩個月后,他卻利用當年通信、交通不發達,信息閉塞等國情,在上海出版《公車上書記》[7],煞有介事地把沒有施行的“公車上書”當作事實加以鼓吹,將自己打扮成“公車上書”的領袖,以撈取政治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