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醫生講完這些就起身走了。把自己關進了診室。櫻櫻和Aileen一時間也說不上來對孫醫生這一番冗長卻無人打斷的絮語作何評價。尤其是Aileen，這還是她的職場。只好訕訕地收拾了蛋糕和咖啡的殘局，迅速地下班了。

馮櫻櫻走出診所，天幾乎已經黑了。她感覺到饑餓，感覺到需要走走路或者搭乘公共交通去平息內心情緒的變動。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對孫醫生內心有些嫌隙，還拉著小亮躲著她，內心有點不自在。她走在街頭，喃喃自語道，“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這會兒的心情，太適合獨處，而且是絕不想走到人群熙熙攘攘的熱鬧地方的。所以她雖然深處鬧市，卻避開了轉角的大商場，燈火通明的兩層網紅書店。

本來想去一家小眾一點的日式燒鳥店，她還記得與蘇敏恩在這里吃過飯，推開木門會有非常悅耳的一陣鈴聲。今天她走到這里，燈籠掛了一整排，排隊吃飯的人在冷風中也坐了一整排。

她終究還是坐上了地鐵，往回家的方向。玻璃窗中飛馳而過的廣告，或者長時間的黑暗，如一幀一幀的電影膠片的放映，讓她恍惚，好像地鐵里有螢火蟲在飛舞。

家暴，冷漠，這些事情發生在原本幸福的家庭里，連孫醫生這樣一個看著這么強大的女人，也曾經無法面對。那么她該相信俞皓亮嗎？

手機屏幕亮了。小亮發來了信息，“看牙結束了嗎？回家了嗎？”

她搖搖頭。“還沒呢。在路上。”

“你到哪里了？”

櫻櫻抬起頭，看了看站牌，決定下一站下車。“到布家村了。”

“哦，那應該快到家了。”

“你回去了嗎？”

“嗯。我在家呢。洗個澡換身衣服就過來哈。”

“不用啦。”

“今天不想我過去嗎？”

“嗯。”

“那好吧。那你吃飯了嗎？”

“還沒呢。”

“哎，讓我陪你吃個飯再回來也好呀。”

“那你煮碗泡面吧。”

“？”

“我到你家樓下了。”

櫻櫻站在布家村澗水山莊7幢1單元下面。她第一次來這里。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就想走到這里來。

她突然想起來有一次寒假里去趙佑奇的宿舍樓下等他。校園里幾乎沒有什么人，那天又特別冷。她在地上哆嗦著畫著圈圈，又不時地翹首期待，可是生生地等了他一個小時。很多細節她已經忘掉，但是她記得那天她又是哭了。

俞皓亮只讓她等了3分鐘。

“天這么冷，你是一個人從地鐵站走過來的嗎？哎呀我的櫻櫻！”

他張開雙臂摟住她，用熱乎乎的手暖著她的耳朵、鼻子、臉蛋。“快進來！”

“總想著收拾得干凈一些再請你過來的呢。怎么今天突然就來了呢？”他為櫻櫻打開門，拿來一雙新的拖鞋，“你看，我為你連拖鞋都準備了呢！進來吧，進來吧……”

櫻櫻把走得又累又冷的雙腳塞進了軟綿綿毛茸茸的粉色拖鞋，把外套交給俞皓亮掛起來，好奇地走了進來。

第一眼的感覺就是俞皓亮果然家庭條件還是很不錯的。一個人住的房子，客廳就這么大，地段又比她的小區靠市區一些，想必租金不便宜呢。

她坐在又大又軟的皮沙發上，手在松軟的坐毯上摸來摸去，手感太舒服了吧！小亮給她端來一杯溫開水，她接過就咕嘟咕嘟地喝完了。

“餓了嗎？”俞皓亮坐在對面的單人沙發，笑盈盈地問著他。

“嗯~我餓了~”櫻櫻撅起小嘴，感覺到自己的疲憊像一層裹在身上的皮，慢慢要脫落下來了。

“那咱們煮泡面吃吧？”俞皓亮拿來了好幾種泡面，叫櫻櫻選，櫻櫻噗嗤一下笑出來。

“真是個實用的男人啊。那我要這個口味。”櫻櫻半躺在沙發上，用手一指。

“好叻！”俞皓亮馬上走到一邊的開放式廚房，旋開了天然氣灶。“你休息一會兒吧！沙發上有毯子，蓋上吧。”

“嗯~嗯。”櫻櫻竟然還有點困。拉上毯子到胸口。閉上了眼睛。

她聽見呲啦呲啦水在鍋里燒開的聲音。什么東西放進去，鍋里咕嘟咕嘟沉悶下去的聲音。聽見俞皓亮打開冰箱門，又關上的聲音。磕碎雞蛋殼的聲音。洗菜、切菜的聲音。他這一碗泡面怎么煮出了做料理的感覺……

櫻櫻睜開眼睛看著這里空曠的客廳。電視機。華麗的吸頂燈。沒有什么裝飾。也沒什么多余的東西。她忽然覺得有些寂寞：這空間里面分明沒有她的痕跡。

小亮好像有幾次提起說，晚上去他住的地方。因為她覺得累，想自己舒服地呆著，便還是回了自己的家。今天她自己沒有被邀請就跑來了，倒顯得好像有些說不清的想法呢……櫻櫻感覺到一種模模糊糊一團霧狀的東西從胸口跑了出來，飛到小亮家天花板上，馬上看不見了。

為了不讓自己迷糊下去，櫻櫻站起來四處溜達。小亮一會兒給她打開主臥的燈，一會兒又來瞅瞅她參觀到次臥的哪里了，櫻櫻笑著指著廚房，“小心鍋里。”小亮才舉著筷子又沖了出去。

他系圍裙的樣子真好笑。櫻櫻一邊想，一邊關上次臥的燈，又繞到這頭準備關主臥的燈。一張大床，一個大屏幕配著主機和各種游戲的外包裝，占了房間的主要部分。櫻櫻對打游戲雖然不反感好像也并不喜歡。她剛要關燈，發現他的架子上其實也有一些書籍。

櫻櫻走過去翻看。有《挪威的森林》《霍亂時期的愛情》《白鹿原》《呼蘭河傳》《理智與情感》。不像是小亮會讀的書啊……還有一些心理學的書。

她抽出來前面那幾本文學的書翻看。《挪威的森林》很新，沒有什么閱讀的痕跡。《呼蘭河傳》很多頁上都被折了起來。《霍亂時期的愛情》里面夾著一張書簽。具體地說，是在弗洛倫蒂諾?阿里薩少年時在樹下向費爾米娜?達薩表白的那個章節，那里夾著一張隆得國家歷史博物館的文物卡片，上面印著一只朱漆的白鶴造型的高頸酒壺。櫻櫻直覺，書和書簽絕不可能是小亮的。

“面好啦！快來吃吧！”小亮在客廳吆喝。他快步走過來，看見櫻櫻的背影，便湊近來，“你在看什么呢？”

櫻櫻只得拿著這本書轉了身過來。

小亮一看她拿的書，和她的模樣，便自動地接了話，“這是朋友的書，放在我這里一直沒拿走。”

“為什么沒拿走呀？”

“嗯……因為生病了。”

“哦……就是那個生病的朋友？”

“……呃……嗯。是的。”他回答著，笑著對櫻櫻說，“你不是餓了嗎？快先吃飯吧。而且面放久了就會發脹呢。”

櫻櫻把書放回了原來的地方。她預感，并且擔心，如果不咬緊自己的嘴唇，恐怕還沒有從小亮這里聽到任何東西，就會先把自己內心的秘密給泄露個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