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三日同輝之故國舊夢
- 劉建青
- 5349字
- 2021-01-23 08:46:49
第二十二章
燕王猜忌慕容垂秦王妙計收張蠔
燕王慕容俊攻破冉魏,進駐中原,成為與西邊秦國、南面晉國接壤的北方大國。慕容垂、慕容恪、慕容根、封弈等文武官員也將家眷搬來鄴城。婉玉進宮后,慕容垂將對婉玉的這份愛藏在心里,身為皇弟,他南征北戰,和皇兄慕容恪一起開拓大燕江山。慕容垂因戰功被封為吳王,只是燕王慕容俊對他一直放心不下,其實,燕王也知道婉玉和慕容垂是青梅竹馬,這位弟弟志向高遠,深謀遠慮,頗得民心,再加上這段情事,燕王看見吳王總感覺如芒刺在背。吳王慕容垂長得愈來愈是英氣逼人,和慕容恪兄弟倆人頗為投機,只是,安靜下來,眉宇之間總是存在抑郁之氣。慕容恪心痛這位小弟,于是,為他做主,迎娶了段末柸的女兒段木槿,這位段木槿說話潑辣、才思敏捷,快言快語,身上自有一種天生的傲氣,對皇后可足渾也是不卑不亢、敬而遠之。
慕容垂的兒子慕容寶、慕容令漸漸長大。這天,吳王府門庭若市,張燈結彩,按鮮卑風俗,慕容垂今日要為兒子慕容寶舉行加冠儀式。漢人加冠要等到孩子二十歲,而鮮卑是馬上民族,十二歲就要成為一名男子漢。慕容恪大踏步來到府內,哈哈大笑:“看我慕容家族人丁興旺,天佑我族!”慕容垂趕快迎上前去,令人接下四哥慕容恪送來的一副強弓,只見這把強弓,玉炳犀角金絲纏身,竟是十分名貴。段氏領著慕容寶款款走來,向眾人道個萬福,盈盈一笑,站在慕容垂身形一側。慕容寶年方十二,足登厚底踢虎靴,身穿黑色減瘦緊身衣,寬口闊腮、俊眉朗目,仰首站在慕容垂夫婦跟前。一身彩衣的禮官趨步上前,拱手說道:“吉時已到,加冠開始!”只聽鼓樂齊鳴,笙歌細細,禮官引導慕容寶慢慢來至昊天神位之前,慕容寶接過禮儀女郎手中的三色供品,恭恭敬敬擺放在香案之上,取出一把細香在紅色的燭臺上點燃,雙手將香插入神位前的香爐之內。禮官高呼一聲:“感恩昊天,佑我子孫!父母加冠!”慕容垂、段氏一左一右,走上前去,共同將一頂云翅雙飛逍遙冠穩穩戴在慕容寶頭上。慕容寶走上前去,頭上冠頂的青色玉石溫潤明亮,平添他幾分英氣。慕容寶轉過身來,面向慕容垂夫婦站立,禮官高呼道:“感恩父母,育我艱辛!拜!”慕容寶緩緩跪下,向父母行三扣大禮。禮官又一次高呼道:“感謝神靈,佑我萬里馳騁!”慕容寶正對神靈,伸展雙手,匍匐在地,如此反復四次,緩緩站起。兩位禮儀女郎為他牽來一匹兒馬,馬上鋪設雕龍馬鞍。慕容寶在禮官引領之下,翻身上馬,接過禮官遞上的強弓,在院內不徐不快騎行一周,拉開弓,向空中發出三只空箭。頓時鼓聲大振,慕容寶加冠之禮禮成。慕容垂招呼各位來賓擺開酒宴,吳王府內是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皇后可足渾在宮內忽感到心中有些絞痛,中常侍涅浩急令太醫診視,燕王慕容俊聞訊也急急趕來,太醫走后,皇后手撫胸口,猶自閉目不語。恰在此時,隱隱從吳王府衙方向傳來鼓樂之聲,燕王慕容俊在殿內來回走動,臉色陰沉。涅浩垂手低眉站在殿角,暗自揣度燕王的心思,小心翼翼開口言道:“有人來報,段氏和遼東高弼心存不軌,共為巫蠱,皇后病體莫須是他們所為。”燕王聽言,心中暗喜,要知道巫蠱皇族,可是死罪,這回除掉慕容垂,四弟慕容恪定是無話可說。燕王大手一揮,令廷尉即刻親赴吳王王府,將段氏押來審問。
吳王府內,歌姬們載歌載舞,眾人觥籌交錯,酒香撲鼻,鼓樂喧天,一片歡聲笑語。吳王慕容垂和段氏頻頻向來賓敬酒,段氏今日眼見得孩兒長大,心中高興,自是顯得更加雍容華貴。忽然,鼓樂之聲中斷,一幫皂吏手執長刀,沖進府內,廷尉面無表情緊跟其后。廷尉大刺刺徑奔段氏而去,手持詔令,宣道:“據報段氏木槿行巫蠱之法,謀害王室,茲將段氏緝拿歸案。”皂吏們如虎狼一般上前,將段氏用鐵鏈鎖上,段氏一臉驚異,回頭看向慕容垂,慕容垂微微搖頭,一臉凄惻。來賓們紛紛悄悄離去,只有慕容恪臉色是沉靜如水,莫測高深。
皂吏將段氏推推揉揉帶到大牢之內,哐當一聲將鐵門鎖上。段氏掃視這間牢房,只見墻角鋪著一片干草,草上是一床血跡斑斑的棉被,小窗上釘著木柵,從木柵縫隙內漏下些微陽光。段氏暗自思忖,這歷史上三番五次巫蠱大案,都將人們整的人仰馬翻,西漢的武帝就相信江充的讒言,將太子流放,牽扯大臣無數人,這必是皇帝對付吳王的招數,何況,自己也沒有做這些無妄之事。想到此處,段氏倒是心靜如水。
廷尉將段氏帶到大堂審訊,隔壁的高弼悶哼聲不斷,想來也是棍棒加身,體無完膚。幾天下來,段氏、高弼都是被打得遍體鱗傷、氣息奄奄,但是兩人卻是辭色不屈,絕口不認巫蠱之事。涅浩眼見計策不成,假惺惺讓慕容垂進監探視。慕容垂見到王后渾身血肉模糊,不禁淚如雨下:“人生終當一死,何必如此受此大罪!不如承認了吧。我也跟你一起去死。”段氏木槿強自慘然一笑,搖頭說道:“我豈是愿意就此死去啊!如自己承認做了仵逆之事,上辱沒祖宗,下連累大王,不能這么辦啊!”廷尉查來查去,終究沒有找到巫蠱的東西,比如紙偶、蠱蟲等,在段氏、高弼口中也沒有得到任何證據。然而,段氏畢竟是金枝玉葉,嬌柔的軀體不耐摧殘,沒有等到案件終結,竟是橫死在大牢之中。
慕容垂遭此大難,心灰意冷,想起叔父慕容翰當時也該是此番心境,只是,身為皇家,天地之大,又能在何處容身!慕容俊削減吳王慕容垂的兵權,讓他外出擔任平州刺史,鎮守遼東。慕容垂帶領一家老小離開鄴城,催馬向東北而去,出的城來,不禁回頭望去,只見鄴城煙雨茫茫,這里還有他珍愛的女人婉玉、段氏,還有疼愛他的四哥慕容恪。
慕容恪早就料到慕容垂會有此種劫難,“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肌膚,勞乏其身。”“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大燕國運也該此劫。太原王慕容恪放下心思,忙著處理日常繁忙的政務。大燕初入中原,段遼的兒子段龕自稱齊王,占據廣固,縱橫青州一帶,和大晉王朝遙相呼應。大司馬、太原王慕容恪親自出征,無數大軍將廣固古城團團圍住。廣固城為曹嶷所筑,背靠高山,四周深溝環繞,城池是又大又堅,易守難攻。慕容恪和眾將來至城下,望著城頭飄揚的“齊”字大旗,默默不語。眾將紛紛言道:“我大燕縱橫天下,小小廣固有何懼哉!請大司馬下令,我等即刻攻城!”慕容恪搖頭言道:“用兵之勢,有時需緩,有時需急,一定要審勢而定。如敵我勢均力敵,而敵方外有強援,此時需盡快攻下城池,以免腹背受敵。如我強敵弱,且敵方沒有援兵在外,以我之力足以滅之,就應困住敵人,待敵堅持不住,向我投降,這就是兵法上的‘十圍五攻’。段龕人數尚多,如今憑借廣固堅城,上下同心,同仇敵愾,我軍如發起強攻,數旬之后,定能將廣固城池拿下,只是,我方必將會傷亡許多將士。自從我大燕進入中原以來,戰事不斷,兵不解甲,我每念至此,常常夜不成寐,奈何讓我的將士隨意死傷!我們是要殲滅敵人,不必苛求速戰成功!”眾將官紛紛點頭道:“大王的胸懷,我們可是遠遠不及啊!”慕容恪的這番話在軍中傳揚,三軍將士都非常高興,有這樣的元帥,我們定能所向披靡!于是,燕軍在廣固城外挖下深溝、筑起高墻,將廣固城與外界完全隔斷。山東百姓看到這支隊伍對百姓友善,和以前殘暴的趙國軍隊完全不同,紛紛從家里拿來糧食犒勞燕軍。
段龕在廣固城中成為甕中之鱉,內外隔絕。三月過去,城里糧食是越來越少,城里不斷傳出人吃人的故事,街上白天也是空無一人,人心惶惶。段龕召集全體將士,打開城門,向城外沖來。慕容恪早就密切關注城中的動靜,見得段軍出來,急令騎兵抄到段龕背后,分扎在城門各處,截斷了段龕的退路。段龕率領軍士向前沖殺,燕軍的深溝高壘成為難于逾越的天塹。燕軍只是伏身低射,只見羽箭橫飛,段軍紛紛中箭倒地。燕軍騎兵翻身追殺,鐵蹄之下,無數兵士喪命,轉眼之間,段龕身邊兵士所剩無幾。段龕只得調轉馬頭,奮力向城門而去,守門軍士一陣亂箭將燕國騎兵擊退,段龕只身一人回到城內。段龕回到軍營,垂頭喪氣,眼見出城無望,這才是內無糧草、外無援兵,段龕知道大勢已去,只好開城投降。
慕容恪擊敗段龕,齊魯大地的各處郡縣紛紛歸順,慕容恪將鮮卑、胡、羯三千余戶人家遷到天津薊州,在各地重新任命官員。一切就緒后,慕容恪得勝回朝,回到鄴城。
北方基本平定,燕王慕容俊意欲經營秦、晉,在全國發布詔令,意圖集結起一百五十萬大軍,準備進攻洛陽。慕容俊這天在宮中正在安歇,忽見一人頭戴王冠進入寢殿之內,這人徑直來到燕王床榻之前,不由分說,抓住慕容俊的右臂張口便咬。慕容俊劇痛之下,用左手扯住來人發髻,生生將他腦袋拉起,只見這人面目猙獰,嘴角鮮血淋漓,此人不是石虎,還能是誰!慕容俊大喝一聲,將石虎撞開。忽然驚醒,天色已交三鼔,原來是南柯一夢,只覺寢殿內陰風陣陣,燈火明暗不定。慕容俊揮揮右臂,尚自有些隱隱作痛。慕容俊心中憤憤不已,一夜輾轉反側,天色大亮,慕容俊令人前往鄴城郊外石虎的墓地,將墓地挖開,數人奮力將石棺棺蓋打開,卻見石棺內空無一人,赫然沒有石虎的尸體。軍士們急急告知燕王慕容俊,慕容俊冷笑不已,這位殘暴的帝王原來死后也沒有得到好生安葬,上天報應不爽分毫!燕王發布詔令,尋求石虎尸首所在,有知其下落者賞賜百金。幾天之后,一位名喚李菟的女子求見,這位女子對燕王講到:天王石虎死去不久,她正在東明觀內修行,有天晚上,忽見觀內來了好多人,這些人中,有一人,她卻認識,就是當時權傾一時的張豺,來人來到當時太子石韜被殺的房內,移去床榻,在床下挖下一個大坑,將一具尸體埋了進去,只聽得張豺笑道:“讓這位暴君跟他兒子而去吧!”他們又將床榻移回原位,將現場痕跡處理干凈。想來,這就是埋葬天王石虎的地方。慕容俊聽罷,令人擺開鑾駕,親自來至鄴城西郊的東明觀,軍士一番忙碌,將石虎挖出。只見石虎僵硬的尸體卻是沒有腐爛,陰沉的臉上依然透出一股暴戾之氣。慕容俊走上前來,狠狠向石虎尸體一腳踹去,嘴里猶自罵道:“你個死胡,還敢嚇唬人間的天子!”一邊數落石虎駭人聽聞的殘暴罪過,一邊操起皮鞭,劈頭蓋腦向石虎的尸體一頓亂抽。慕容俊罵過、打過之后,還不解氣,令人將石虎尸體拋進漳河之中。石虎的尸體在河水中起起伏伏,順水飄去,飄到橋柱之下,徑自下沉。直到大秦滅燕之后,王猛從河中將石虎尸體撈出,才將石虎安葬,這是后話。
趙國滅亡后,張平占據新興、雁門、西河、太原、上黨、上郡等地,建起壁壘三百余座,擁有夷、夏十余萬戶,設置地方府衙,一時之間聲勢浩大,聲稱要討伐氐羌、鮮卑,恢復中華,成為大秦帝國的后患。王猛建議苻堅遠交近攻,先向西平定后方,必須先消滅張平這股勢力,建立起龐大的后勤供養基地。
張平的軍隊不斷在秦國的北部邊境騷擾,秦王苻堅在長安調集兵馬,讓王猛留下監國,親率五萬兵士御駕親征。先鋒鄧羌率領五千軍士,一路北上,來至汾河之上。汾河蜿蜒東流,遠處山脈起伏。
張平在汾陽扎下重軍,讓養子張蠔在此領兵御敵。張蠔天生神力,身形矯健,無論多高的城墻,他都能飛身而上,如履平地。據說,有兩頭犍牛打架,兩副牛角攪在一起,主人叫來很多人,試圖將兩頭牛拉開,兩頭牛殺紅了眼,八只牛腿卻是好似生根,紋絲不動。張蠔恰巧走過此處,揮手讓眾人散開,走上前去,站定身形,張開雙臂,雙手叫力,如炸雷一般大喝一聲“開”,生生將兩只犍牛推開半步。張蠔忽然騰身,翻到牛的身后,扯住牛尾,將牛倒著拉起就走,只見這頭牛踉踉蹌蹌支撐不住,倒退數步。另一頭牛見狀,卻是掉頭逃去。
這位張蠔守衛汾陽,將汾陽守得如鐵桶一般,鄧羌也是苻堅手下一員猛將,號稱萬人敵,一把鑌鐵長棍使得滴水不進,和張蠔幾番交戰,雙方堪堪打個平手。苻堅聞報,急急催軍前來。苻堅在銅川扎下中軍大帳,面前的汾河一路東流,苻堅想象著汾河匯入黃河的情景,思緒萬千,隨口吟道:
北風吹白云,
萬里渡汾河,
心緒逢搖落,
春風不可聞。
張平得知苻堅親來,調集大軍和張蠔合兵一處,在汾陽城外安營扎寨。苻堅在汾陽城外布下戰陣,黃色的中軍大旗下,苻堅身穿白色戰袍,騎在白色云龍寶馬之上,左有鷹揚將軍呂光,右有虎威將軍鄧羌。鼓聲剛起,只見一匹戰馬沖出敵陣,馬上的張蠔揮動宣化大斧,威風凜凜。張蠔徑自沖進秦兵方陣,秦兵登時大亂。這張蠔在軍陣中,縱橫馳騁,只如入無人之境。張平揮兵大進,直將秦兵沖的七零八落。呂光、鄧羌雙雙齊出,死死抵住張蠔,三個人、三匹馬在陣前你來我往,殺做一起,這張蠔越戰越勇,竟是毫無懼色。苻堅見到他們不能取勝,唯恐有失,將銅鑼一陣敲響,雙方各自收兵回營。
苻堅回到營帳,令人將中軍大帳移到山谷高處。晚上,星光微明,張蠔領著一支人馬悄悄出城,直奔大營而來,秦軍軍營內燈火稀落,鏖戰一天的士兵進入了夢鄉。張蠔身形躍起,進入營壘,直撲中軍大帳。中軍大帳建在山谷之上,山谷之間是一條寬約十米的河流,河水淺淺,遍布怪石。張蠔沖入谷中,一躍而去,就想沖上山坡,忽然,從山上撒下一張大網,將張蠔全身罩住。數十位士兵忽然立起,眼見大網從空中飄落,將大網呼啦一下扯緊。張蠔揮舞大斧左右砍去,卻是對這精鋼編織的大網無從著力。鄧羌沖上前來,挺槍便刺,矛尖堪堪穿透張蠔衣甲,雙臂用力將張蠔挑落在地。鄧羌把張蠔擒住,來至苻堅面前。苻堅哈哈大笑:“我已算定,今夜將軍必定來襲,將軍可愿受降?”張蠔見到苻堅氣度恢弘,狀若天神,撲通跪倒,叩首請罪。天色大亮,苻堅大軍再次來到汾陽城下,張平一見張蠔已經歸順,料想自己再難取勝,于是,打開城門,出城投降。這一戰,苻堅平定山西各地,對張蠔格外信任,張蠔成為秦王苻堅的虎賁中郎將,和鄧羌、呂光并稱為“關中三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