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暖!”
“不暖到家咯!”
花不暖睡夢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有人在叫他,慢慢醒轉,睜眼一看,馬夫已經把前簾子卷好,映入眼簾的是一棟老宅子,外墻上的土胚子已經泛黃,顯然有些年頭。水雙雙攙扶著老夫人,下了馬車往正門走去,花不暖見老夫人步伐蹣跚,乖巧的上前托起老夫人的手心,老夫人心中很是歡喜,頓時眉開眼笑。
抬眼上望,正中牌匾上碩大的兩個字“水宅”,這四個字以濃墨所寫,筆跡蒼勁,字體寬大。斜眼看去,門楣四周的浮雕花紋有些脫落,顏色也稍顯斑駁。一片寂靜中,只聽得咯咯兩聲響,正門打開,從里奔出許多人來,為首的三個漢子都是頭扎汗巾,身著粗布衣褲,漁民打扮,后頭尾隨著三個婦人,被六七個孩童簇擁著走出。
“十年了!”
“你總算還是回來了!”聲音干澀沙啞,水雙雙抬眼望去,水家二哥水乘二音容還是這般威儀沉穩。
“爹都沒了你…你…才知道回來!”旁邊的水乘三臉色焦黃,一時氣急了,言語竟然結巴起來。
水老夫人臉上變色,怒道:“老三,有話里頭說去,在門口嚷嚷啥?”水乘四撓了撓腦勺,陪著笑臉道:“娘您別生氣,五妹剛回來,三哥這一激動說錯了話,您老別生氣?!?
“都讓開讓開……”水乘四一邊說著,一邊把娘倆往里頭引。
水家老宅大堂此時燈火通明,神龕上水頂天靈位下,母子二人三拜九叩完畢,水雙雙紅腫著眼拉著花不暖一一見過了在座的三位舅舅和舅娘,那七八個孩童卻是瞪大了眼,左瞧右看,很是機靈。
水乘二捋了捋滿臉的絡腮長胡子,睜大著眼,看了看水雙雙母子,沉聲道:“大哥不在,我水乘二先表個態,五妹既然回來了,就說明她眼里還有我這個二哥,她就還是咱水家的女兒?!?
“水雙雙,當年爹怎么苦口婆心的勸你,你要是聽爹的話,怎么會鬧成這樣!”水乘三眉間閃出一絲不悅,瞅了水雙雙一眼,站起身續道:“當年城主安王向爹示好,有意要納你為正宮,你要不離家出走現在就是王后了,何等榮耀,比你遠嫁金司城何止強上百倍呢。”
“就是,就是!”三夫人雙頰紅暈,杏眼流轉,接過話茬道:“你可知,自你離家出走后安王震怒,爹派人四處找你,卻還是杳無音信,安王念在爹沙場征戰多年,勞苦功高,方才沒有追究,你可知不久安王便納了王后?!比蛉溯p邁碎步,故弄玄虛的繞著娘倆走了一圈,湊到水雙雙眼前,緩緩道:“王后便是你曾經的好姐妹米晴兒?!被ú慌挥X她身子一陣發抖,訝然道:“娘親,米晴兒是誰啊?”
水雙雙雙眼茫然,嘴唇顫抖,輕嘆一聲,說不出半個字來。三夫人捏了捏花不暖的鼻子,笑道:“三舅娘告訴你吧,米晴兒是你娘從小玩到大的姐妹,也就是當今的王后?!彼硕床贿^眼,沖著水乘三喝道:“都是自家兄妹,你讓弟妹少說點?!彼怂母尚陕暎唤值溃骸叭?,你就別提過去的事兒了,五妹帶著花不暖大老遠過來也不容易?!毖韵轮庖彩钦J了花不暖這個外甥。
三夫人瞇著雙丹鳳眼,瞟了瞟高坐在堂上的水老夫人,笑道:“別這樣看我,我這不是在數落五妹而是好意提醒,如今的水家早已不是爹在世的時候了,恐怕五妹還不知道我們怎么就搬到這老宅子里來吧!”水雙雙聽得俏臉發白,心中感慨:“十年離家,玄山城竟是大變?!?
水老夫人高坐在上,聽了許久,啐道:“今天是雙雙回娘家的好日子,你們提這些干嘛?!比蛉艘娎戏蛉四樣袘C色,稍稍收斂了一會兒,又是不依不饒道:“咱水家的將軍府被占了,現在執掌帥印的可是王妃她爹—米渤將軍。”
水乘三輕哼一聲,接口道:“你要是聽爹的話準了當年那樁婚事,現在王上依附的就是咱水家,爹和大哥指不準就不用去參加靈泉會盟,大哥不會下落不明,爹…”心念及此,水乘三黯然失色,說不下去。
水雙雙眼眶一濕,顫聲道:“千錯萬錯都在我,這都是自己一意孤行造成的?!钡c大哥音容歷歷在目,水雙雙雙膝一軟,跌坐在地,她想高聲呼喊卻如鯁在喉,怎么也喊不出口。水雙雙臨別金司城時,禹王召見了她們夫婦,命她在一個月內向玄山城借糧二十萬石(dan),否則金司城軍心一亂,天勝城大軍伺機南下,越過望洋山,金司城將不攻自破,多少百姓將流離失所,淪為奴隸任人宰割。突然心口傳來一陣刺痛,倒吸了一口涼氣,令她驚醒過來。
“娘,你起來啦,娘…”花不暖大聲呼喊,水雙雙緩過神來,強打起精神站起身來,說道:“我要進宮見安王?!?
三夫人眉頭一擰,撅嘴說道:“就知道不是專程來看娘的?!崩戏蛉丝粗p雙心生憐惜,沉聲道:“你們休要再胡言亂語,讓雙兒慢慢說?!?
水雙雙嗓子發干,用力咽了口唾沫,高聲道:“雙兒此次南下,其一是看看娘和諸位哥哥嫂嫂,也讓不暖來見見你們,其二是奉命向玄山城借糧。”
水乘二聽到這里,心中慌亂,一把站起身來問道:“五妹,你說清楚,奉誰的命?借多少糧?”
水雙雙頰含淚痕,把心一橫,重聲道:“奉金司城禹王命,向玄山城借糧二十萬石(dan)?!?
水雙雙見眾人都是驚疑不定,忙道:“此事我會當面和安王說清楚,絕不會再牽連水家人。”
水家眾人驚愕不已,就是水老夫人也不免皺起眉頭,二十萬石糧可是玄山城大軍近半年口糧,莫說眼下水家家道中落,便是水頂天在世,水家鼎盛時期也是千難萬難。
水乘二踱著大步,走了幾個來回,沉聲道:“五妹你是不是瘋了,二十萬石糧可不是小數,我看你也不必見了,安王沒有理由會答應你的請求。”水乘三夫婦早就聽傻眼了,聽水乘二這么說忙不迭地的點頭認同。
水老夫人思索片刻,輕輕噓了口氣,問道:“雙兒呀,金司城怎么突然就要這么多糧呀,如今你三個哥哥都不在城中當差,也委實幫你說不上話,你也別怨他們。”
水雙雙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正聲道:“金司城近年天災旱澇不斷,禹王又重軍輕農,整日操練兵馬,早把城中庫存消耗殆盡,近日天勝城兵馬頻繁在北部活動,似有入侵金司城的跡象,因此禹王命我前來玄山借糧?!?
水乘二搖了搖頭,臉色微變,疑惑道:“天勝城城主凌正圖,算來也不下百歲了,膝下唯有二幼孫,據說他已將天勝秘術獅子印沖破第三重境,修真成癡不理政事,應該沒有入侵之心;其二當年靈泉會盟時凌正圖也在,靈泉崖盟約上也刻字立誓,才十年就要毀約入侵么;其三金司城北面有望洋山脈綿延千里,將金司城環抱其中,加上漫山遍野毒蟲瘴氣,天勝大軍想過此天險絕非易事。”水乘二不愧是將門之后,想的通透說的在理,眾人面面相覷都不做聲了。
呆立半響,水乘四干咳兩聲,苦笑道:“五妹呀,爹去世的時候叮囑我們哥仨辭官為民,你看現在我們哥仨都是漁民,偶爾出海撒幾網,弄點魚換點糧,雖是清貧但也樂得自在呀,禹王為何獨讓你來趟這渾水,花自在卻安居在金司城內?”
水雙雙神色黯淡,沉吟片刻輕輕道:“自在他執掌神弓監,每日鉆研機關偃術,王上不準他出城?!比蛉寺犃T,噗嗤一笑正要開口,被水老夫人一瞪,狠咽一口口水不敢吱聲了。
水乘四見眾人面面相覷,都沒了聲響,咧嘴一笑,將花不暖抱起喜道:“不暖都長這么大了,以后是想學舅舅下海打漁,還是像爹爹一樣為王上盡忠。”花不暖也不欺生,睜大了雙眼,小嘴嘟囔道:“舅舅,不暖要像黑衣大伯一樣馭劍而飛,才不要像爹一樣整天關在屋里畫圖?!闭f完用手比劃著,馭劍而飛的神氣姿態。
水雙雙聽得心中一凜,頓生疑惑。把今天在茶樓遇見的神秘肥胖商人和在路上巧遇黑衣人的事細說了一遍,正在商議,忽聽門外有人呼喊:“老夫人,柬帖,柬帖…”門外家丁氣喘吁吁的跑進來。
“門外大將軍府差遣人來下柬帖?!遍T丁慌慌張張道。今時不同往日,水家現在只是庶民,水老夫人領著一家老小到門口接柬。
“奉米渤大將軍令,請水老夫人一干人等明日赴將軍府赴宴?!闭f完,校尉將柬帖遞上,微微一笑道:“將軍還說了,明日邀請到幾位特別的客人一同赴宴,最緊要的是別讓王上久等?!闭f完擺了擺手,帶著一小隊護衛回府交差。
水老夫人輕輕的嘆了口氣,雙眉皺起,過了一會兒,才道:“朝堂爭斗深似海,本以為辭官為民能過幾天安穩日子,現在看來想不去都不行了,想當年娘隨你們的爹爹一起在玄山的西巖道場修行,那日子才叫逍遙快活,后來老王上來道場招賢納士,你爹爹就開始了他無休止的征戰,靈泉大地千百年來你爭我奪,多少修真煉道的絕頂人物化為枯骨?!?
“梆梆梆”
“當當當”
三聲清脆的敲鑼聲傳來,回蕩在黑漆漆的院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