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了近一個月的長途跋涉,阿樹和嵐溪終于來到了衛(wèi)城城下。
三千華貴,磐國國都,巍然聳立,氣勢恢宏。
衛(wèi)城建城一千兩百年,先后被三代皇朝作為國都。
嵐溪抬起頭,仰望著這面巨大而古老的城墻。在殘陽的余暉中,一塊塊青磚灰瓦宛如披上了一層暗紅色的輕紗,在秋末冬初的涼風(fēng)之中透著說不出的蒼涼。
七十年的時間,在她眼中不過一瞬,但對這凡間眾生而言,卻是滄海桑田。
她記得,那時的衛(wèi)城樓宇遍布、人聲喧囂,各色店鋪興旺發(fā)達,有無數(shù)商販于其中。谷物蔬果、金屬布匹、木材藥材、牲畜皮毛、盔甲兵器,無論想得到還是想不到的東西都能在此找到,可謂囊盡天下。食鋪、醫(yī)館、青樓、制衣坊、制炮坊、制甲坊、魯班閣,即使只是一條小街,各色鋪子也是開得琳瑯滿目。
在這里,她第一次見到了身著華麗的貴族、不解甲胄的武士、青衣俠客、妖嬈女子,還有滿臉油彩的藝人、會耍把戲的猴子……可是七十年過去了,這些東西,都去了哪里?
嵐溪目光在那斑駁的城墻上停住,許久都沒有移開。察覺到她的恍惚,阿樹也停了下來。
“怎么了?”他問。
“這里,曾經(jīng)是這個世界上最繁華、最富有的地方?!?
她的聲音輕輕的,好似那一抹正在隨風(fēng)散去的煙霞。
“昔日磐國強盛,衛(wèi)城自然不同于一般地方。”阿樹心中悲涼,也不禁嘆道。
是啊,這里,對她而言,是最特別的。
嵐溪的目光柔和了起來,看向阿樹,臉上揚起一絲笑意。
“我們走吧?!?
城樓還是那城樓,長街還是那長街,只不過因緣際會,世事變遷。
強弱的轉(zhuǎn)變,朝代的更迭,雖是這世間恒久不變的規(guī)律,但親歷其中的人卻要承受比史書中短短一句要多得多的東西。
阿樹心中壓抑,雖未見到與其他城鎮(zhèn)一般瘡痍的景象,卻也感到了與其他城鎮(zhèn)一樣的,死水一般的氛圍。
嵐溪的臉在落日的余暉中晦暗不明,她腳步不停,一語不發(fā)地向前走著。
一條街的盡頭是另一條街的開始,走過這條街,還有那條街在等著。
透過時空的罅隙,腦海中的許多人和事漸漸活了起來。
紅的樓、紫的墻、金的瓦。她又看見那些說著奇怪語言的人,正捧著奇怪的瓶瓶罐罐與她擦肩而過,很快隱沒在如織的人流里;還有那街邊閣樓上妖媚的女子,梳著高高的云鬢,戴著精致奪目的珠花首飾向著她和她身邊的人,不停地搖著手中的輕紗。
“我們?yōu)槭裁磿磉@里???”她紅著臉問身旁的那個人。
“我身上有傷,躲在人多的地方比較安全?!蹦侨诵θ轄N爛。
心,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就痛了起來。
她看著眼前的影子,也不知是真實,還是幻影,想也沒想就追了過去。
老舊的木門很快出現(xiàn)在眼前,門體深灰,銅鎖沉重。
“就是這里嗎?”
阿樹走上前去,推了推那道鐫刻著時光的房門,銅鎖發(fā)出沉重的聲響。
“你有鑰匙嗎?”他回過頭來看著她。
嵐溪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
“嵐溪?”
她這才收回目光,走上前去。素手而上,對著銅鎖輕輕一握。只聽得“鐺”的一聲,銅鎖帶著鎖鏈一并落到了地上。
“這!這也是術(shù)法嗎?”
阿樹有些震驚地看著她,如此堅固的銅鎖,竟然被她輕輕捏開?
“鑰匙掉了,我也沒辦法。”她莞爾一笑,伸出手去,推開房門,溫柔的說道。
“回家了?!?
門后,是一個不大的院落:青石鋪就的地面干干凈凈,一張石桌靠在院子一角,安安靜靜。院子的左右兩側(cè)各有一間廂房,門上貼著春聯(lián),紅紙發(fā)白,關(guān)得嚴嚴實實。
“這是你的家?”
“嗯,”嵐溪看著阿樹,呢喃道:“我們的家。”
阿樹一愣,見她又有些失神,便也不好多言,只是轉(zhuǎn)過頭去,又將這屋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好好打量了一番,終于確定,這不過是一戶再普通不過的農(nóng)家院子,并非什么高門大戶。
“怎么了?”
見他如此,嵐溪不禁問道。
“我以為……”阿樹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你住的地方應(yīng)該比這里,嗯……”
嵐溪歪著頭看著他,等著他的下半句。
阿樹心中的小鼓敲個不斷:嵐溪曾說這衛(wèi)城的宅子是她家的老宅,老宅嘛,總會小點,破舊點。況且,她從來沒有告訴過自己她是出身于大戶人家,若是我貿(mào)然去問,會不會……?
“比這里怎么?”嵐溪忍不住踮起腳,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沒,沒什么?!彼B忙搖頭。
她撇了撇嘴,皺起了眉:“古古怪怪的?!?
開了門,通了風(fēng),院中塵埃,輕輕飛揚。
在那揚起的塵埃后面,院角一塊木質(zhì)的匾額露出金色的大字來。
“吉祥包子鋪?”
阿樹提起匾額,將上面的灰塵盡數(shù)抖落,“這里是個包子鋪?”
“嗯,以前是的?!睄瓜樕细≈粚拥男σ?,“生意還不錯。”
“那味道一定很好?!卑湟贿呎f,一邊忍不住喉頭一動,咽了口口水。
在軍中餓了整整兩個月,吃的最多的就是草根樹皮,偶爾打到一些野味,也都是僧多粥少。正經(jīng)的面食,真是,連想一想都是奢侈。不過在令州養(yǎng)傷時,黃袍倒是做過幾頓面食,雖說味道平淡,卻也著實讓他食指大動,大快朵頤了一番。
想起那幾日,他只能躺在床上,身上雖然到處都在疼,可心里卻有說不出的舒爽,天天像盼過年一樣的盼著黃袍端來的飯食。如今,已是晚上,腹中正在饑餓,突然見到這昔日的火紅包子店牌匾,肚中一條饞蟲真是止也止不住地雀躍了起來。
“咕——”
什么聲音?
嵐溪一怔,在阿樹窘迫的表情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