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中的梅香一如既往地濃烈，紅梅開得繁盛，像火焰一樣從一片積著白雪的枝丫上騰起。

木南歸和嵐溪攜手而入，一邊說話一邊觀賞這雪后萬梅怒放的盛景。

愛折梅枝的習慣嵐溪從沒改過，一進園子就折了一小支黃梅，一路把玩著。

“你竟然能尋到這么多的品種，真是難得！”

轉了大半個園子，走到一樹火紅的梅花前，嵐溪笑道。

她撫摸著它蜿蜒的樹干，眼睛瞇成彎彎的月牙：“‘龍游’存世極少，是進貢的品種，除了一些皇親國戚見過，普通百姓怕是聽都沒聽過呢。”

“這是營都將軍贈與我之物。”木南歸站在她身后，注視著她輕盈跳脫的背影，“他是弼王的連襟，又有戰功，故而得過幾株。”

“他倒是有心。”嵐溪選了一會兒，折下一枝。

“倒不是他有心，不過是我幫他辦成了幾件事，這是他給我的回報罷了。”

木南歸走了過去，接過那支紅梅，輕輕別入她的發髻。

“那日在營都，你說因為土地貧瘠，滿城的梅花都是又瘦又小，讓你想折又不忍。我便下定了決心，若是能在這極寒的北地定居下來，定要竭盡全力，為我心愛之人種出一片健壯的梅林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一支海棠，一支紅梅，襯得她雪白的面容紅潤而嬌俏。

“你可喜歡。”他目色溫柔。

嵐溪點了點頭，伏進他的懷中。

“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費神地收集這天下的梅花。只要是你種的，哪怕是一株最普通最瘦弱的，我也定會滿心歡喜的。”

“哦？為什么呢？”他笑著摟緊她，明知故問。

“我夫君送我的東西就是這天底下最好的東西！”

她靠著他的胸膛，笑得燦爛。

“比豆稀的圖紙還好么？”

他卻是話鋒一轉，有些吃味地問道。

嵐溪一怔，隨即從他懷中出來。不待他反應，一記眼刀已經剜了過去。與此同時，纖細的手指飛快地伸出，就聽她輕哼了一聲，木南歸的鼻尖已有冰涼的觸感劃過。

“不許胡說。”她認真地看進他的眼睛，“你與他，是不同的。”

木南歸心頭一顫，突然伸手將她冰冷的指尖握住。

“嵐溪。”

他看著她，有些鄭重。不知怎的，多年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的疑惑忽然就到了嘴邊，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你……”

你與我，我們在前世，到底發生過什么事情？

“嗯？”

她注視著他，目色瑩瑩，以為他還未揮開對豆稀的醋意。

“其實……”

他張了張嘴，強烈的沖動此刻就在喉間涌動。

這是他在心中問過自己無數遍的問題，從見到她開始便生出的好奇。他想過無數次，推測過無數次，卻始終無法得到確切的答案。直到那日白凌將他帶入了那汪潭水。

他心跳得很快，嘴唇也因緊張而變得干澀。

“我一直想問……”

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頭騰起！一瞬間，強烈的好奇、探尋的欲望統統戛然而止。

若那是極悲傷的事呢？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他出了一身冷汗。木南歸有些不安起來。

是了，若不是發生了悲傷至極、遺憾至極的事，她又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尋我？

往生鏡中的人和事還歷歷在目。那個憔悴疲憊的女子匆匆而來，攜風帶雪，滿目哀絕。

木南歸只覺心頭劇痛，握住妻子的手忽的一緊。

“怎么了？”她奇怪地看著他。

“沒，沒什么。”他連忙搖了搖頭，裝作鎮定的模樣，“我只是想問，豆稀死后，你真的將圖紙帶回了魔界？”

嵐溪目光一頓，笑容漸漸消失。

“嗯。”她蛾眉微蹙，“當年魔君令我跟在他身側，就是為了盜取圖紙。我既為魔界使者，對君主之令自然是無法違抗的。豆稀死去當日，我便將他給我的東西帶回了鬼蜮。”

嵐溪說完，便背過身去。

數百年前的往事就如一本已經被時間侵蝕得殘破不堪的竹簡，翻開來，一些竹片只剩部分，而另一些竹片則被遺失。竹片上的文字是她腦中僅存的記憶，除了與豆稀相伴的歲月還相對詳實以外，其他的，早已被魔影針上的上古黑氣一一抹去。

這是她違抗魔君，擊殺骨魔，失期多年才回歸魔界的懲罰。

自她從人間返回鬼蜮的那一日起，她的自我再一次被上古黑氣控制。比以往更加徹底、更加狠絕。這一次，魔君洪兀令她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清醒！

如何見的魔君、如何交出的圖紙、如何按圖施工、駐防鬼蜮……她什么都不記得。而那以后不久，她的名字響徹了五階八相十二域。

“鬼娘子”——一個令天界覺得棘手，令無數人間眾生膽寒的名字。那時的她不是人，也不是魔，只是一件能完完全全執行魔君意志的殺人兵器。

殺了多少人、多少仙、甚至是多少魔？誰也沒有答案。就連一直跟隨在她身旁的狍獸也對她產生了深深的恐懼。她是站立在尸山血海中的修羅，冷血無情，毒辣陰詭。

以這樣的姿態活著時，她是沒有任何記憶的。這樣的情況足足持續了一百年，直到上古黑氣的主人——叱咤三界的魔君洪兀在天地之間驟然失去了蹤跡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