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去跟他們玩??？”

方青走到床邊坐下，隨口問了一句，然后他的眼神從桌上那些紅票子飄過，落在了桌角的幾本人力資源的教材上。

今天沒事做，他本來想著是不是看書學習的。不過現在好了，夏宇霸著桌子，他可以沒有心理負擔地偷懶了。

夏宇沒有回他的話，就只是盯著桌子上那些錢看。

方青見他不答話也沒有追問，而是拿出了手機，想起了自己的心思來：是不是該打個電話，再給家里打點錢過去呢？一下子拿到一萬四，可以早些把家里修瓦的事給準備起來了，但要是父母問起來他哪來這么多錢，他又該怎么說呢？

方青自己都覺得打游戲是不務正業，靠游戲賺錢不靠譜，更別說他父母了。要知道他在靠打游戲打錢，父母怕是要嘮叨半天，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做什么犯法的事了，他想想都頭疼……

“一萬四，一萬四啊……”

夏宇突然出聲，聲音聽著有些不對勁，也打斷了方青的思緒。

他歪了歪身子朝夏宇看過去，從側面看到這個小年輕的眼眶有點紅。

方青覺得詫異，不知道夏宇怎么了。

夏宇扭頭看了方青一眼，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占了你桌子，青子哥，我、我有點激動?！?

方青寬厚地笑了笑，正想說自己今天沒心思學習來安慰對方，夏宇卻是先說了下去：“上次發工資直接打卡里，感觸還沒這么深，現在看到這些票子一張張地擺在面前，情緒一下子上來了。”

方青的安慰被這么一截也說不出來了，想了想，順著夏宇的話問道：“怎么這么激動？”

在社會上跑了兩年銷售，方青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練出來些的，不難從夏宇的臉上看出傾訴的欲望來。

“我15歲就開始玩這游戲了，我很喜歡這個游戲?！?

夏宇看來也確實準備好傾訴了，他轉過身子，面朝著方青說道：“16歲的時候，榮耀聯盟舉辦了第一屆全球賽，我從小組賽就開始看一直看到了總決賽，也第一次知道了電子競技，知道了職業選手。也是那個時候，我開始想要成為一個職業選手?！?

“我天賦不行，玩了一年只打到了白銀，還好網上有很多教學視頻，我就看視頻學、練，打著打著，打到了黃金，這時候我17了，還要一年就要高考了，也是這個時候我爸在網吧抓到了我?！?

“他打了我一頓，不準我玩游戲，讓我把心思放在高考上，我跟他說上學沒意思，我不想上學了，想去打電競，當個職業選手，他又打了我一頓，但是我還是這么說。他沒辦法了，找來跟我最親的小叔勸我，我還是想退學，最后他實在沒辦法，坐在地上哭，捶自己的胸。”

夏宇說到這里停了好一會兒，似乎在回憶，半晌，才接著說下去：“他哭起來沒有聲音，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哭，也是唯一一次。后來，我答應了他繼續上學，他也把小叔家廢棄的二手電腦弄回家來，每天晚上允許我玩游戲。又過了一年，我18了，打到了鉑金。那一年，榮耀聯盟正式列入了亞運會項目，高考也結束了，我落榜了?！?

“他想讓我復讀，我沒同意。我18了，想打職業的話，我沒時間再去耽擱了，而且我這種沒有天賦的人想要打職業，只能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才有可能，所以我走了，找了個飯店打工，除了上班外其他時間全部都用來看教學、打游戲?！?

“打得時間多了，技術提升也快，19歲、也就是去年，我上了大師，然后南楊市的一個隊找到了我打城市爭霸賽。那是個野隊，沒工資，我們打到了南楊市8強，然后被送走了。我繼續一邊打工一邊練，再之后就是今年、就是現在了?！?

“魏教練找到了我，我辭了飯店的工作來了TS。我拿到了簽字費，我還拿到了第一個月的工資，我應該算是個職業選手了，但是我總覺得恍惚。去年的8強梗在我心里，我生怕又跟去年一樣，我20了，沒幾年好耽擱了?！?

“還好，8強過了。”

說到這，夏宇臉上擠出一個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獎金也下來了，簽字費，工資，獎金，加一塊三萬了，我一年工資都沒這么多，這就是職業選手么……”

方青始終沉默，一句話沒說。

基地的下班時間，別人或看劇，或玩別的游戲放松，李恒銘來了之后更是有些別的活動，但是方青有幾次下去，都是看到夏宇下班了還在打排位。

方青現在算是明白這是為什么了。

他心中五味陳雜。

就和夏宇的父親一樣，方青無法認同夏宇的想法，覺得這小子未免離經叛道，但是從本質上來看他和夏宇其實是同一類人，只不過他們一個想要成為體面的辦公室白領，一個想要成為電競職業選手。

前者是社會公認的好職業，是主流，而后者在很多人看來都意味著不靠譜，是非主流。可若是時間再往前幾十年，還是國有制占主導的時代，他這種“想要在私人企業謀求一份工作”的想法又何嘗不是非主流呢？

寢室內陷入安靜。

半晌，夏宇又再出聲：“其實我挺羨慕你的，青子哥，你的天賦真的很恐怖。”

夏宇的眼里透露出羨意，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復雜的含義。

“你真的很厲害，昨天那場比賽完全就是你打下來的，但你根本就沒怎么練過，要是我也有你這種天賦就好了?！?

我也有練過的，這一個月來每天都打好幾個小時游戲呢。

方青想這么說，可是一想到夏宇的經歷，他也不好意思說自己這算是練過了——按照夏宇的標準，他這大概約莫確實是“沒怎么練過”。

然后方青苦笑起來。

他從小到大都是很普通的那種人，從來只有他羨慕別人的份：羨慕別人長得好看，羨慕別人家里那么有錢，羨慕別人那么聰明學習那么好，羨慕別人能考上個好大學，羨慕別人那么會來事能在社會上混得風生水起……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這么真情實意地羨慕他，這種感覺很微妙。

“但是你年輕啊，我26了?！?

苦笑過后，方青安慰了夏宇一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安慰有沒有效，他只是看到夏宇又坐了一會兒后開始收拾起桌子上的鈔票來，歸攏到夏宇他自己的抽屜里鎖好，然后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青子哥，你看書吧，我下去再練練?！闭f著就出門了。

方青看著他離去的門口，抓著手機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

最后，他低頭，打開通訊錄，找到秦蘭生的號碼撥出了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