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三日:悸動(一)
- 決戰胭脂山
- 甘謠
- 13574字
- 2021-02-14 12:00:00
大業五年,六月十一。
張掖郡城,綠曼羅紗,屋內,寅初。
綠曼羅紗是張掖郡城乃至整個河西地區最負盛名的青樓,它的出名,是因為綠曼羅紗里有一個令眾人垂涎的尤物,那便是西域媚蛇柳瓊花。
寅時,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也是人們睡意正濃之時,柳瓊花的房間內傳來了兩個微弱的鼾聲,一男一女相擁而臥睡得正香,女的自是柳瓊花,男的則是康子恒。
“咚咚咚……”
一陣重重的敲門聲驚醒了二人,二人還不及清醒過來,便又傳來一聲巨響,此時的院門已被他人直接踹開。
緊接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噔噔噔的向樓上竄來,很顯然,奔上樓來的人并不少,而且各個訓練有素,柳瓊花嚇得趕緊縮進了康子恒的懷里,而康子恒的身體,也已跟著柳瓊花微微顫抖起來。
很快,一行人推門而入,房間的燈也瞬間被點燃,此時的屋內早已整齊的站立了十多名全副武裝的士兵,隨后,李軌疾步沖進門來,當他看清楚躺在床上赤身裸體的二人后,略一猶豫,抓起旁邊的一件長袍就扔了過去,然后指了指柳瓊花道:“把她給我帶出去!”
柳瓊花趕緊裹上長袍下得床來,兩名走上前去押送柳瓊花的士兵,見到她那似遮未遮的身體,不由得一陣口干舌燥,不知該如何是好,李軌見狀,只得擺擺手道:“好了,讓她自己去吧!”
柳瓊花嚶嚀一聲,故意擦著李軌的身體向外走去,搞得李軌一陣氣血翻騰、心浮氣躁,李軌深吸一口氣后,心神才稍稍平靜,心中不由得念叨了一句:西域媚蛇,果然名不虛傳。
“你們想干什么?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康子恒看著氣勢洶洶的眾人,一臉豪橫的說道。
“就因為知道你是誰,我們才會來這里找你!”李軌邊說邊將康子恒的衣服扔給了他,“你的樣子,很讓人反胃?!?
康子恒在李軌的怒視下,慢悠悠的穿好衣服,李軌一招手,兩名士兵便將康子恒直接從床上拖了下來,然后將他的腦袋摁到了屋內的一張方桌上,只摁的康子恒面容扭曲、哀嚎不斷:“啊……啊……疼……疼!”
“鬼兵的事,你知道多少???”李軌怒目圓睜,眼神死死的盯著康子恒。
“鬼兵?什么鬼兵?老子就沒聽說過!”康子恒雖然身體虛弱,但他畢竟也是曾經叱咤河西的風云人物,所以面對這樣的場面沒有絲毫膽怯,而是對李軌的質問嗤之以鼻。
“啪!”李軌對著康子恒的面門就是一拳,只打的康子恒眼冒金星,愣怔在了那里,兩股殷紅的鮮血亦從鼻孔中緩緩流出,李軌冷笑一聲,繼續厲聲喝道:“老實交代!西域商會和鬼兵的那點勾當,我們早已查的一清二楚!”
“西域商會的事,你去找西域商會啊,和我康子恒有甚關系?”康子恒依舊沒有絲毫的屈服。
“啪!”李軌沖康子恒的面門又是一拳,直打得康子恒眼窩青紫,慘叫連連,李軌接著又是一聲厲吼:“韓天虎已在甘州府衙的監牢之中,他可是什么都招了,你康子恒就是鬼兵事件的主要參與者,就算我拿西域商會沒有辦法,但我能分分鐘辦你,你信不信!”
康子恒害怕李軌再次擊打自己,遂沒有立即做出反應,而是死死的盯著李軌,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李軌今日來此的目的,并不是要拿康子恒如何,畢竟單憑韓天虎一人的口供是辦不了西域商會的,況且裴矩要李軌放長線釣大魚,想拿此事徹底的扳倒西域商會,故李軌也不敢做的太過分,但他今日來此,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目的,那便是要救出韓天虎的父親,所以李軌見康子恒心虛起來,便話鋒一轉道:“不要緊張,我今天來這的目的,就是想和你做一筆交易?!?
康子恒見李軌的話鋒突然軟了下來,一時間便又豪橫了起來:“交易?你他娘這是做交易的態度嗎?”
李軌一擺手,兩名士兵便將康子恒從方桌上拉起,隨后又硬生生的把他摁到了方桌旁邊的椅子上坐立,李軌也不管康子恒憤怒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說道:“韓天虎是我最好的兄弟,剛剛那兩拳,是我替他打的,你們做人太不地道啦!”
康子恒這才想起,康大成和他提起過鬼兵進入南城官市時的一些細節,而鎮夷司也就那么幾個熟臉,那眼前的這人,定是康大成口中南城官市的統兵將領李軌,一想到此節,康子恒的氣焰又開始囂張起來:“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韓天虎的同伙,我們可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你囂張個甚呢!”
李軌冷笑一聲道:“你應該明白一個道理,惹誰都不要惹當兵的,我說了,我拿西域商會沒有辦法,但我手上的證據辦你可沒有一點問題,這屋里站著的,可都是我過命的兄弟,和我出生入死很多年了,萬一他們不小心下手重了,你也不過是個暴力拘捕,被我們當場擊斃罷了!”
康子恒看著李軌的表情,知道他完全做的出這事,略一猶豫后還是做出了妥協:“你想做什么交易?”
“立刻放了韓天虎的父親!”李軌說的很輕。
康子恒總算明白了李軌來此的目的,遂冷笑一聲道:“你拿什么來換?”
“裴矩馬上就要對你們西域商會發動總攻,你們需要一個內應!”
“我憑什么相信你?”康子恒并不覺得李軌可以信任,為西域商會做內應,不過是他扳倒西域商會的一個計謀罷了。
李軌面無表情的瞥了一眼康子恒,然后緩緩說道:“當然也包括你的命!你要搞清楚你現在的狀況,我是在尋求一條雙方都有利可圖的解決途徑,如果你們沒有一點誠意,那我又何必在這里浪費時間?我直接把你綁架了,然后和你父親交換人質就行,我相信,你的命要遠比那個老頭值錢!”
康子恒明白,李軌說的確是實情,如果他單純想救出韓天虎的父親,他只需抓住自己,然后押著他去西域商會敲詐上幾千金幣都沒有問題,何況一個對他們來說早已沒有用處的老頭,而現在的李軌,顯然還有其他目的,他是想拿自己當跳板,然后和康老和搭上關系,但康子恒又實在想不出李軌的動機是什么,遂不解的問道:“你為何要這么做?”
李軌嘿嘿一笑道:“鬼兵因我才進的南城官市,按照大隋律法,你覺得我能逃脫責任嗎?況且楊廣暴烈成性,搞不好能為這事誅我九族,就算我不怕死,我也得為我的這幫兄弟們謀條后路,不能讓他們就這么白白冤死?!?
“就這?”康子恒將信將疑。
“當然,此中還有一層隱情,我弟弟服勞役不幸慘死在揚州,張掖折沖府居然侵吞我弟弟的撫恤金不發,而此時,我正好從酒泉折沖府調兵到此處駐防,他們生怕事情外泄,便把駐守南城官市的苦差交給了我這個外來者,這樣倒也罷了,他們還要處處設下陷阱,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現在有了鬼兵這事,不就正中他們下懷,如果我不反,唯有等死!”
康子恒聽完李軌的陳述,不由自主的罵了幾句,罵完后,又略顯猶豫的說道:“這事我可做不了主?!?
“韓天虎此時正在牢獄之中,我能幫朋友救出父親,這是義,而我盡其所能,為自己的兄弟們謀條生路,這是情!康公子只需按我的意思給令尊寫封書信即可,剩下的,我自會和令尊商談?!崩钴壵f的很是慷慨激昂。
康子恒看著李軌,心中的保護欲油然而生,仿佛自己將要做一件天大的善事似的,以同樣慷慨激昂的口吻說道:“筆墨伺候!”
柳瓊花的房間內只有脂粉,哪有什么筆墨,也更就別談什么紙張了,李軌瞅了一圈,直接從床頭上扯下一塊白色幔帳,鋪在了康子恒面前的方桌上,康子恒還在為拿什么東西書寫而發愁時,李軌抓起他的右手,直接在他的食指上劃了一刀,康子恒的食指立時血流不止。
康子恒一臉幽怨的看著李軌,但他終究什么也沒有說,而是按照李軌的指示,一筆一劃的寫著血書,不及一刻,不足百言的書信便已完成,待血跡略干后,李軌將白色幔帳卷起,遞給了旁邊的一位士兵,“迅速把它送到四方館!一個時辰后,老地方見!”
那名士兵雙手一叉,迅速退出,其他士兵也立刻行動起來,將康子恒押著就往門外走去,康子恒不明就里,望著李軌驚恐的問道:“你們要把我帶到哪去?”
“荒郊野外!”
李軌冷冷的丟下四個字,便就下樓去了,康子恒剛想追問什么,無奈嘴巴已被一塊漫紗塞住,只能驚恐的發出哼哼聲,很快,康子恒在幾名士兵的控制下,也被強行推下了閣樓。
陽光終于沖破天際,將大地裝扮成了誘人的金色,但由于現在宵禁未除,故官道上仍是寥無人煙。
一隊車馬緩緩駛出張掖郡城,然后調轉馬頭一路向北而去,他們剛一出城,身后厚重的城門便就被再次關上。
郡城北邊不遠處便是黑水,在黑水源源不斷的滋潤下,這里翠綠的蘆葦灘一望無際,這隊車馬駛過一段金黃的麥田,很快便被無垠的蘆葦灘給淹沒,仿佛一隊大雁飛入了叢林一般,再無痕跡。
李軌望著金光粼粼的黑水水面陣陣發愣,康子恒則坐在他不遠處的地上不停打著盹,十多名士兵一字散開,將二人象征性的圍在中央,表情輕松。
曾經與韓天虎把酒言歡、嬉戲打鬧的場面不斷在李軌的腦海中翻滾,按照郎中的說法,韓天虎能夠撐到日出便是奇跡,而現在早已日出東方,李軌卻還沒有完成韓天虎的夙愿,如果韓天虎等不到最終的結果,即便李軌帶來的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李軌也會覺得自己是失敗的,是不可饒恕的,所以對李軌來說,他現在最缺的便是時間。
“他們來了!”
隨著一名士兵的回報,李軌和康子恒同時驚醒,只見一隊車馬正穿過蘆葦灘向他們緩緩駛來,領頭的,便是李軌派去送信的那名士兵,那名士兵的身后,則緊跟著兩輛馬車,馬車旁邊又跟隨著二十多名狼衛。
康子恒驚喜的從地上站起,睡意全無,他已在這潮濕的黑水岸邊坐了足有大半個時辰,衣服業早已被露水打濕,現雖是盛夏,但晨風吹到他的身上,還是讓他冷的陣陣發抖,而他現在最渴望的,便是能盡快回到馬車上美美的睡上一覺。
還不及這隊車馬近前,李軌便主動向前迎了幾步,他此時早已心急如焚,但他又不能讓對方看出窘境,遂邁出幾步后便就停了下來,這在他人看來,不過是對來人禮節性的尊敬。
這隊車馬站定后,送信士兵率先向李軌復了命,但李軌的心思早已在他身后的那兩輛馬車上,所以只是對那名士兵機械式的回應了幾句。
不一會兒,前面這輛馬車的門簾被緩緩掀起,從里面鉆出來一名中年人,這名中年人李軌認識,他便是康大成。
緊接著,康大成又從馬車中攙扶出了一位老者,李軌雖未曾謀面,但他猜也能猜到,這位老者便是西域商會的薩寶康老和,而康子恒被綁,最終能夠驚動康老和親自出面,李軌對自己的這次行動還是相當滿意。
康老和滿面春光、不露聲色,一見面便開始與李軌不停的寒暄起來,壓根不提康子恒的事,這讓李軌很是焦急,畢竟韓天虎隨時都有可能撒手西去,他必須盡快完成韓天虎交給他的夙愿,遂率先開口問道:“薩寶大人,不知韓都尉的父親,現在何處?”
康大成往身后一指,笑瞇瞇的說道:“老人家一直在我四方館做客,前有郎中,后有內侍,絕對毫發無傷,李校尉不必憂心?!?
李軌沒有說話,而是指了指停在最后面的那輛馬車,康大成立刻會意,向馬車旁邊的狼衛揮了揮手,那名狼衛趕緊掀起馬車的門簾,只見一名神采奕奕的老者正兀自坐在那里閉目品茶,兩名丫鬟模樣的侍女則正在給他捏肩捶腿,小日子過的仿佛比康老和還要自在。
康大成再一揮手,馬車的門簾又被放了下來,“韓都尉是我康大成的朋友,我一直將他父親視作親人一般,倒是你李校尉,何苦要為難我弟弟呢?”
“韓天虎是你朋友,但康子恒卻沒有將他當成朋友,他現在吃的這些苦,都是我替韓天虎討回的公道,若不是念在二位的情面上,他康子恒早已見不到今天的太陽了?!崩钴壵f的一臉陰冷。
康大成冷笑一聲,似是不相信李軌說的話,李軌也跟著嘿嘿一笑,繼續補充道:“韓天虎就在甘州府衙的監牢之中,他已將你們干的所有勾當,全部如實供述了,你知道伙同鬼兵刺殺圣人,是什么后果嗎?”
“哦?鬼兵是什么,老夫可從來沒有聽說過,不過,我倒是聽說了,韓都尉被你們的人從大斗拔谷的山頂上給抓了回來,說不定這事就是他干的,現在出事了,就想把所有臟水都往我西域商會的頭上潑?這總不是裴矩故意的吧?”康老和面帶微笑,說的不緊不慢。
李軌早已料到康老和不好對付,但他沒有想到,康老和居然有這么不好對付,康老和的不好對付,不在他的老奸巨猾,而在他的消息靈通,李軌從他透露出的只言片語上便已判斷出,甘州府衙對康老和來說沒有秘密,但李軌還是準備試上一試,遂轉怒為笑道:“薩寶果然料事如神,裴矩正在準備對西域商會發動最后總攻,據說楊廣有一個特別批示:不惜一切代價!”
康老和瞇眼一笑,明知故問道:“李校尉何故要說這些?”
“我想加入你們,做西域商會的內應!”李軌說的很是一本正經。
“你想要什么?”康老和回答的也很直接,因為在他的腦海里,一切都是交易。
“讓我的這幫兄弟們遠遁西域!”
“你就不為自己考慮考慮?”康老和意猶未盡。
“我無所謂,我只想給我的這幫兄弟們謀條后路,不想他們為我白白冤死?!崩钴壵f的信誓旦旦。
康老和看著李軌笑而不語,康大成則冷笑一聲道:“李校尉護駕有功,剛剛才榮升為武威鷹揚府司馬,這新官還沒有上任,就準備要叛國了?”
康大成的話讓李軌的脊背一陣發涼,李軌榮升為武威鷹揚府司馬,只不過是上傳下達的一道口諭,還不及形成正式公文,按理說,知道者應該微乎其微,但西域商會卻對此事了如指掌,可想而知,西域商會的暗樁已經滲透到了裴矩身邊,但李軌卻依舊不想放棄,繼續說道:“我確實是剛剛升官,但更關鍵的是,韓天虎是我的至交,南城官市是因我瀆職而毀,楊廣今天能因我救駕有功而升官,他日也一定能因此事而誅我九族,我寧可找死,也絕不可能等死?!?
康大成聽完后一陣大笑:“哈哈哈,你當我西域商會都是傻子嗎?想用這樣幼稚的理由,就準備滲透進我西域商會?!”
“張掖折沖府一直想置我于死地,而他們背后的支持者是大將軍宇文述,我注定是逃不掉的?!崩钴墭O力辯解著。
康大成還想說些什么,但被康老和給攔下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們就是做不成朋友,也還不至于發展成敵人,這事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楚的,我們還是先交換人質吧。”
李軌一聽康老和的言辭,心中立時又升起了一絲希望,遂趕緊樂呵呵的說道:“對對對,看我這記性,居然把正事給忘了。”
康老和很是大度,率先一揮手,載著韓天虎父親的馬車便被一名狼衛牽著向李軌的方向走來,李軌也不含糊,趕緊給康子恒松綁,親自攙扶著他往康老和的方向送去,整個過程波瀾不驚,很是平淡。
待康子恒到得康老和身邊后,康老和只瞪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言,康子恒很知趣的鉆進了康老和的馬車內,康老和見一切就緒,突然笑瞇瞇的沖李軌一叉手,便就往馬車的方向走去。
“薩寶,我們之間的事還沒聊完呢!”李軌看著康老和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的另一個目的。
“加入我們需要誠意,三日內,帶上裴矩的人頭來見我!”康老和頭也不回的鉆進了馬車,只在自己背后留下了這句話,驚的李軌合不攏嘴。
“我們正好要出城辦事,就是順道來看看我們的新對手如何,沒想到啊,真是大失所望!看來大隋危矣,哈哈哈......”康大成翻身上馬,一路狂笑著去追康老和的馬車去了。
李軌看著離去的眾人,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倒不是他受到了多大的侮辱,而是他真正的意識到了自己對手的強大,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信心能夠戰勝他們。
李軌愣了一會神,突然意識到自己重任在身,便不再去思考這個煩人的問題,而是將那輛馬車上的侍女打發走,帶著眾人,順黑水岸邊一路向西而去了。
夏風習習,蘆葦沙沙。
黑水河中上偶有幾只天鵝在那里翩翩起舞,攪的水面上泛起陣陣漣漪,但李軌卻無心欣賞這誘人的美景,只顧駕車急速西行。
兩刻后,一處農家小院出現在了眾人面前,李軌心中一急,不由得又加快了幾分行進的速度,因為這處小院便是李二的家,而韓天虎現在正在此處。
李軌于昨日一安排完查找康子恒的相關事宜后,便就一直守在韓天虎身邊,郎中忙活了近兩個時辰,已經黔驢技窮,即便是李軌立刻殺了他,他也沒有絲毫的辦法了,只能坐在那里聽天由命。
李軌雖然心急,但還不至于失去理智,他看著韓天虎半死不活的狀態,心中非常清楚,現在除非天神下凡,否則韓天虎難逃此劫。
李軌思慮良久,最終還是決定要把韓天虎運回自己家中,交由他的爺爺奶奶代為照顧,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即便韓天虎撐不了多久,他也不想讓韓天虎走的太過孤獨。
劉蹇之深知李軌的心思,韓天虎業已行將就木,況且他們也一起共事了將近一年,如果對一個將死的同僚連這點人情都不能通融,這著實有點說不過去,所以劉蹇之非常痛快的答應了李軌的請求,并特別吩咐下去,李軌今夜不論進出哪里,都要做到暢通無阻。
李軌之所以將人質交換地點選在張掖郡城外的黑水岸邊,便是想盡可能的節省時間,能夠讓他們父子二人見上最后一面,李軌駕著載有韓天虎父親的馬車一路急行,邊走邊將韓天虎的事情慢慢的說與了他聽,還不及李軌說完,韓天虎的父親便早已老淚縱橫,好幾次差點暈厥過去。
很快,李軌便已駕車進了小院,李二聞聲,立刻從屋內沖了出來,李軌從李二的表情上便已看出,韓天虎此刻還有氣息。
李軌二話不說,迅速將韓天虎的父親從車上攙扶下來,眾人誰也顧不上相互寒暄,一起急匆匆的涌進了屋內。
韓天虎躺在炕上氣若游絲,昏迷不醒,而他父親則坐在土炕邊上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李軌亦靜靜地站在不遠處偷偷抹著淚,李二趕緊透了一把熱毛巾,遞給了韓天虎的父親。
“兒啊,你受苦了……”
熱毛巾緩緩拭過韓天虎的臉龐,大家同時注意到,韓天虎的臉頰上流下了一行淚珠,“你母親走的早,我就想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我韓一成沒什么本事,含辛茹苦幾十年,散盡家財,一心想讓你仕途通暢、平步青云,可我卻從來沒有認真的問過你的想法,我知道,你心中一直都覺得對我有所虧欠,所以才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報答我,兒啊,你可知道,父親從來都不在乎這些,可是沒想到,我最終卻成為了你的絆腳石……”
韓天虎的右手突然動了一下,韓一成趕緊丟下毛巾,雙手緊緊的握住了他的右手,仿佛發現寶藏般驚喜的叫了起來:“天虎,天虎……”
韓天虎緩緩睜開眼睛,眼中早已滿是淚花,當他看清楚韓一成的面容后,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張了幾下,最終還是發出了一陣虛弱的聲音:“父親,你沒事就好,是兒子我沒有本事,辜負了你的期望,我對你好,是因為你是我的父親啊?!?
“別說了,都是為父不好,是我沒有經受住康大成的誘惑,是我虛榮心太強,是我拖累了你啊,如果我堅決不配合他,事情也絕不會到得今天這一步……”
“父親,這事真的和你無關,西域商會稱霸河西多年,他們有的是辦法對付我們,只能說我命該如此罷了……”韓天虎的聲音越說越弱,到最后,幾乎已經聽不見了,直聽的韓一成心急如焚、淚流滿面。
“李軌兄弟……”韓天虎緩了一會后,突然吃力的看向了李軌,李軌趕緊跳上炕,半跪在了韓天虎的身邊,然后慢慢俯身,盡量將自己的耳朵湊到韓天虎的嘴邊。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千萬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李軌明白韓天虎的擔憂,為讓韓天虎盡量保留體力,李軌趕緊打斷了韓天虎:“通過今天的正面教練,我知道他們是一塊相當難啃的骨頭,我本想將計就計、以牙還牙,為韓大哥你報仇雪恨,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的老奸巨猾,不過也沒有關系,不能智取,那便強攻,圣人已經傳下圣諭,要不惜一切代價扳倒西域商會,我想,用不了幾天,我就能為韓大哥報仇了!”
韓天虎輕輕的搖了搖頭:“不會那么容易的……”
“康老和再厲害,他這次的對手可是圣人,我一定要把他們碎尸萬段!”李軌看著韓天虎的否定,心中很是不服。
“如果曹瓊在就好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塊土地,更了解這塊土地上的人……”韓天虎說的無比悔恨,畢竟是自己間接害死了曹瓊。
“他一個康國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是土生土長的河西人,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塊土地!”
畢竟曹瓊已死,韓天虎也不愿與李軌去爭論這個毫無意義的話題,末了,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替我給他燒點紙錢。”
李軌本想再爭辯幾句,但看到氣若游絲的韓天虎,欲言又止,隨即趕緊應承了下來。
韓天虎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始環視起了屋內的每一個人,當他滿是暖意的眼神從韓一成身上挪開后,眼睛突然直視著天花板,使出最后一絲力氣大喊道:“曹瓊大哥,兄弟我親自來給你賠罪了……”
話音剛落,韓天虎便就沒有了氣息,整個人直挺挺的僵在那里,眼睛死死的盯著天花板瞪的斗大,眼神中滿是未盡之愿。
屋內立時傳來了一陣抽泣和韓一成的哀嚎,李軌強忍悲傷,緩緩合上了韓天虎的眼睛,“韓大哥,你走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父親就是我父親,我一定會替你報仇雪恨!”
“哎,不要……”
李二突然驚呼一聲,待李軌反應過來后,韓一成的腦袋已經重重的磕到了旁邊不遠的墻壁上,韓一成立時腦漿迸裂、血濺當場,待李軌趕去抱起韓一成時,發現他早已沒有了氣息。
一片烏云遮蔽了朝陽,鮮血早已染紅了大半間屋子,此時的李軌業已變成了血人,韓天虎和韓一成并排躺在炕上,顯得煞是凄涼。
李軌的眼中早已沒有了悲傷,取而代之的是憤怒,是一種能夠燃燒一切的憤怒,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隱藏在這猩紅血跡中的眼睛,看上去是那樣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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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大成騎著涼州大馬,洋洋得意的走在隊伍的最前列,剛剛把李軌懟的灰頭土臉,著實讓他的心情無比舒暢。
當他們走出黑水河畔的蘆葦灘后,并沒有返回張掖郡城,而是徑直上了官道,一路向南疾馳而去。
此時的康老和正坐在馬車中閉目養神,但他的表情卻顯得并不輕松,似是在思考著什么棘手的問題,而康子恒如雷的鼾聲更是讓他極不耐煩??道虾蜁r不時的向康子恒瞄上一眼,然后輕輕地嘆上一口氣,隨即又無奈的搖搖頭,繼續接著閉目沉思。
馬車外的聲音漸漸變得嘈雜起來,康老和知道,張掖郡大大小小的城池此時均已解除宵禁,各路胡商車馬業已陸續上路,開始了繁忙的一天,這同時也意味著,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因為他們今天要趕去見一個重要人物。
馬車又往前急行了約有一刻,經過一陣顛簸后,康老和一行漸漸遠離了官道,來到了刪丹草原上,由于這里地勢平坦,毫無障礙,馬車行進的速度不由得又快了幾分。
隨著時間的推移,康老和臉上的表情顯得越來越復雜,一會兒興奮,一會兒緊張,一會兒篤定,一會兒又顯得六神無主,而康子恒的鼾聲,居然成了康老和情緒的節拍器。
又過了約有一刻,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康大成掀起門簾,低聲說道:“父親,我們到了!”
康老和正欲開口,康子恒卻突然醒轉,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喃喃自語道:“到了?到家了?我可得好好睡上一覺,一大清早的……”
“子恒,不可胡鬧!”康大成一臉溫怒,適時的提醒了康子恒一句,康子恒看著康老和一臉無奈的表情頓覺異樣,遂掀起窗簾向外看去,轉即又回過頭來一臉不解的問道:“大清早的不回家,跑這草原上來干嘛?”
“接著睡你的覺吧,我們沒有回來之前,不準離開這里?!笨道虾鸵膊欢嘧鼋忉?,冷冰冰的丟下一句話便就徑直下了車,康子恒似乎對這些也不感興趣,沖康老和翻了一下白眼,接著倒頭就睡。
康老和一行所停留的位置,是胭脂山腳下的一處小山谷,山谷的一邊是漫漫草原,另一邊則是蔥翠的高山,這里雖算不上隱蔽,但零零星星的樹垛還是隨處可見,若不細看,外人還是很難發現他們的存在。
康老和在康大成的攙扶下,緩緩走出了山谷,二人行不多時,便能依稀看見一座雄偉壯觀的十里聯營,而那里,便是隋朝西巡大軍的行營所在。但二人并沒有往行營的方向走去,而是一路向南,繞到了不遠處的另一個山谷前,這個山谷的位置,還不如剛剛那座山谷隱蔽,但不遠處的一座山包,正好能隔斷了他們與西巡大軍行營之間的視線。
“父親,你說今日他們緊急召見我們,到底所謂何事?”康大成將康老和攙扶到一塊巨石上坐定,然后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康老和目視前方,沉思了好大一會兒,然后悠悠說道:“我也拿捏不準啊,但肯定和昨晚的事情有關,畢竟宴請西域諸國的公使是我們單方面的行動,我不知道他們對此事作何看法?!?
“我呸,我們西域商會做事,與他們何干?一個個還真把自己當爺了,要是逼急眼了,我把他們一個個全都賣了,他們哪一個不是被楊廣誅九族的大罪!”康大成氣憤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胸口起伏不定。
康老和并沒有制止康大成,而是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支持我們的,畢竟,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嗐,這幫王八犢子,不就是想拿我們西域商會當刀使嗎,有啥事,托信使送封信不就好了,何必要冒這么大的風險,讓您老人家親自跑上一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們要拿我們當刀使,我們又何嘗不是拿他們來做后盾啊,既然他們約我親自見面會商,那必是什么萬急之事,細枝末節還是不要計較了......”康老和說的不緊不慢,和康大成的心浮氣躁形成了鮮明對比。
“父親,他們來了!”
康老和本想繼續闡述自己的觀點,一聽到康大成的提醒,立時循聲望去,只見一輛灰色馬車剛剛繞過他們與隋軍大營之間的那座小山包,疾速向這邊駛來。
康老和趕緊起身,向前迎了幾步,康大成覺得康老和不必如此自貶,便趕緊追上去拉住了他:“父親,大家都是各有所圖,您大可不必如此。”
康老和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同意了康大成的建議,然后微微嘆了一口氣道:“西域商會是我一輩子的心血,我不容他有半點損傷。”
康大成完全理解康老和的心情,為了西域商會,康老和吃過別人無法想象的苦,如果讓康老和在他和西域商會之間做出選擇,他相信,自己的父親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西域商會。而現在,西域商會已經到了最危難的時刻,康老和即便丟了這張老臉,他也要想方設法的保住西域商會。
就在康大成思付間,那輛灰色馬車已經停在了二人面前,這輛馬車的馬夫是一名戎裝士兵,只見他扔下一只杌凳,淡淡的瞟了二人一眼,然后冷冷說道:“速速上車!”
康老和簡略整理了一下衣冠,正欲跨步上車,忽又轉身對康大成低語道:“上車后切不可多語!”
康大成明白,康老和是怕自己一時沖動,壞了他的好事,遂趕緊上前攙扶著康老和,然后低聲回應道:“父親放心,孩兒知道孰輕孰重,剛剛只是私下抱怨兩句罷了,上車后,我保證不發一言。”
康老和滿意的點了點頭,在康大成的攙扶下踩著杌凳迅速上了車,康大成也立即跟著鉆進車內,馬夫收起杌凳,長鞭一甩,馬車又緩緩開始向南行進而去了。
這輛馬車的空間并不算大,內飾也極其普通,深灰色的篷布已經開始變的花白不堪,仿佛一塊塊污漬粘在上面,這顯然是一輛仆人用的低等馬車。
車內兩側各有一條長凳,康老和二人一上車,便端坐在了右側的長凳上,因為他們的對面,早已坐有一人。
只見此人面容黢黑,眼睛小如門縫,車中雖不能站立,但仍能判斷出他身形矮小,只有約莫四尺出頭,若不是他衣著華貴,山羊胡修剪的還算精致,估計康大成早已暴跳如雷,因為此情此景,不能不讓人懷疑,對方只是派了一名下人前來赴約,這可是對康老和極大的不尊重。
那人的小眼睛提溜一轉,便已看穿了康大成的心思,但他并不做任何回應,而是似笑非笑的注視著二人,康老和略一思付,隨即一臉堆笑的率先開口道:“閣下可是蒲山公李密?”
“還是薩寶有眼光,不會以貌取人!”李密沒有絲毫否認,緩緩抬手沖康老和抱拳致敬。
康大成這才反應過來,坐在對面的人正是蒲山公李密,李密是北周八柱國李弼之孫,上柱國李寬之子,李氏因萌受皇恩,世襲蒲山公。
大業初年,李密憑借父萌任左親衛府大都督、東宮千牛備身。據傳,楊廣登基后,覺得他相貌丑陋,影響宮容,便要讓宇文述罷免他的官職。李密畢竟是王公之后,如若直接罷免,會讓整個李氏家族顏面盡失,宇文述靈機一動,便勸說李密回家好好讀書,憑真本事前來考取功名,而親衛府都是雜役,不是男子漢大展宏圖之地,李密聽后覺得言之有理,便主動請辭了官職,回家安心讀書去了。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李密最終還是知道了實情,但這一切已經成為事實,自己也唯有發奮讀書,再展宏圖。
而這些,對于康大成來說,都只不過是茶余飯后的道聽途說,但今天,當事人李密就坐在自己的對面,而且還和他們站到了同一陣營,康大成對這些傳言的真實性,便又多了幾分信任。
“為何只有蒲山公一人?今日一早,可是楊侍郎向老夫發的邀約啊?!笨道虾椭?,李密雖貴為蒲山公,卻在朝廷中沒有擔任一官半職,他說話的分量到底能只有幾分,康老和著實不敢確定,所以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李密哈哈一笑,完全看穿了康老和的心思,捻著自己的山羊胡,幽幽說道:“正因為我在朝廷中沒有一官半職,所以我們見面,才會是純粹的生意往來,這對于雙方來說都有好處?!崩蠲芴匾忸D了一下,看到康老和的疑慮并未完全消失,便又接著說道:“楊侍郎并不是你我的主人,我們真正的主人是東宮,東宮的手里,幾乎囊括了所有北周八柱國的后裔,為的就是要推翻楊廣的殘暴統治,恢復到北周的八柱國體系,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而我,正是東宮的軍師?!?
“東宮……”康老和欲言又止,李密口中的東宮指的就是太子楊暕,現在有了隋朝太子的加入,他們的勝算可謂是有了質的提升,而李密作為東宮的軍師,來此的作用,可比楊侍郎親往還要大上許多。
“那我一人前來,可有問題?”李密說的似笑非笑。
“沒問題,沒問題……”康老和連連擺手,一臉堆笑,轉即又一本正經的切入了正題,“不知蒲山公約我們前來,所為何事?”
“東宮對你們昨晚的行動很是不滿!”
李密只是隨口一說,但還是讓康老和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雖然早已猜到了楊侍郎讓他們前來赴約的原因,但聽到李密說的如此輕描淡寫,心中還是無比震驚。
邀請西域諸國的公使赴宴,一直都是康大成在單獨行動,可以說在昨晚之前,一切都是絕對保密的,而他們今早離開四方館之前,四方館內絕無一人離開,而東宮又是如何知道這個消息的?這著實讓康老和極其震驚,但康老和并不表形于色,依舊面帶微笑道:“大家同為異域他鄉之人,我只不過是盡盡地主之誼,請大家吃個便飯罷了?!?
“是嗎?”李密的小眼睛提溜一轉,沒有多說一字。
康老和拿捏不定,東宮到底對昨晚的事情知道多少?如若李密有詐,自己說出來就等于不打自招,而如果東宮已經知道了昨晚的全部事情,那自己死不承認,又會讓東宮覺得自己存有異心,康老和最終還是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應:“不知蒲山公如何看待此事?”
李密嘿嘿一笑,他知道康老和是一個出了名的老狐貍,如果大家就此猜來猜去,估計拖到太陽落山,大家連一件正事都說不清楚,便清清嗓子,開門見山道:“東宮雖對你們昨晚的行動很是不滿,但對你們能夠爭取到外邦的支持,還是給予了高度的肯定。不過在我看來,你們的計劃很是幼稚,明天可是樂平公主的葬禮,也可以說是北周皇后的葬禮,你們居然敢在樂平公主的葬禮上挑事,一個個都不要命了!?”
果然不出康老和所料,東宮對他們的行動了解的一清二楚,但康老和聽完李密的闡述,心中反而坦蕩了不少,隨即詭秘一笑道:“蒲山公見笑了,我們可沒有那么傻,明天帶頭挑事的可都是那些外邦人,他們可都是西域諸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楊廣真要把他們給殺了,不正中你我下懷嗎……”
“哈哈哈……”李密瞬間明白了康老和的用意,揚起右手食指不停的指著康老和道:“果然是只老狐貍,這招借刀殺人可真是高啊,楊廣若殺了他們,勢必會挑起西域諸國對隋朝的仇恨,一場曠日持久的戰事自是避免不了,即便楊廣不殺他們,那楊廣的龍威也將大大受損,轉而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到那時,我們的機會也就來了?!?
“東宮那邊多慮了,我是生意人,從來不做賠本買賣!”康老和說的很是得意。
“事成之后,你西域商會可就是頭功一件,東宮保證開放隋朝全境,讓你西域商會賺的盆滿缽滿?!崩蠲苷f的胸有成竹,就好像他是太子一般。
“老夫定為大隋效犬馬之勞?!笨道虾鸵踩粲衅涫碌谋还@得極其恭敬。
“我要盡快將這個好消息回報東宮,有什么新計劃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崩蠲苓呎f邊在馬車的前門上拍了三下,大家立刻感受到了馬車開始旋轉的慣性力。
“我聽說,楊廣要不惜一切代價除掉我西域商會?”康老和突然試探性的問道。
“沒錯,這也是東宮對你們昨晚行動無比憂心的原因之一,你們這是頂風作案,我們可不想在此關鍵時刻,失去一個強有力的隊友?!崩蠲苣砹四砗?,說的毫無保留,因為他知道,聰明人和聰明人之間,話說的越直白,溝通的效率也就越高。
“那東宮有何打算?”康老和見李密沒有任何保留,便也直言不諱的問道。
“這個事情,最棘手的地方還是裴矩,你們斗爭了這么多年,相互之間都很熟悉,楊廣也已支走宇文述,要裴矩全權負責此事,東宮這邊著實很難插手,但裴矩也算徹底得罪了宇文述,這是我們的一個機會,東宮這邊正在設法爭取宇文述的支持,只要他能加入我們,裴矩即便有三頭六臂,也拿你們西域商會沒有任何辦法?!?
康老和知道,這次朝廷針對他們西域商會發起的總攻,是由楊廣親自掛帥,裴矩主要負責的,所以外人很難插得上手,但值此西域商會的危亡之際,康老和還是不肯死心,希望能夠多抓住一些救命稻草:“那東宮在其他方面,可有計劃?”
“那是自然!”李密回答的非常干脆。
“那蒲山公可否透露一二?”康老和的身體情不自禁得往前傾了傾,似是很期待李密的回答。
李密莞爾一笑,身體亦往前傾了傾,然后緩緩拍了拍康老和的大腿道:“薩寶盡管放心,東宮這邊永遠不會拋下你們不管,只是這種事,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需要你們配合的,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而你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便是如何保全自己,其他事不用你們操心!”
康老和看上去略顯失望,但在商海中摸爬滾打了幾十年,他最明白的一個道理,便是靠誰都不如靠自己,所以他并不會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而宴請西域諸國的公使,便是他實現自救的關鍵一步。
康老和明白,自己很難再從李密口中探出什么有價值的信息,為了避免自討無趣,便就立即轉移了話題。
李密和康老和又對最近發生的事各自交換了看法,但李密說話一直模棱兩可,這讓康老和很難摸準東宮的真實想法,不過今日也并非一無所獲,至少他確認了自己真正的幕后莊家,而單單只論這個莊家的背景,就足以讓康老和信心倍增。
就在二人相談甚歡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康老和立刻會意,在與李密簡單寒暄幾句后,便就帶著康大成下了馬車,李密通過車窗向康老和揮了揮手,馬車又緩緩的上了路,向隋軍大營靠了過去。
康大成剛想說點什么,康老和突然轉身,往自己的馬車方向極速走去,康大成不明就里,趕緊追了兩步,然后攙扶著康老和不解的問道:“父親,何事這般著急?”
“我們在人家面前毫無秘密可言,而我們卻對他們知之甚少,這樣很危險!”康老和的臉色很是難堪。
“父親是說……四方館……有……有他們的……暗樁……”
“昨夜進入宴會廳的人并不多,而能夠聽到我們談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這件事我們必須查清楚,西域商會絕對不容有失!”康老和說話的聲音都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表情顯得極為恐懼。
康大成不再多語,只顧攙扶著康老和極速前行,因為他的心中非常明白,即便東宮奪權成功,西域商會若不能掌握主動權,那他們和現在的處境,絕無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