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望著離去的眾人，心中苦笑不已，如果自己猜得不錯，嬴政老爹又拿自己當“工具人”了。

看來越獄之事早就在嬴政老爹的預料之中，就是不知道方仲有沒有逃脫。

不過想要逃出咸陽城，應該很難吧.....畢竟沒有‘身份證’。

希望他能堅持到自己去找他，不然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扶蘇也能理解嬴政想掌握司法官署的意圖，因為這時代的君王意志不是區區律法能左右的。

如果君王某項決定與律法相悖，是按律執法，還是遵從王令？

這是個嚴肅且又必須面對的問題。

在秦莊王時期，就出現過類似的情況，當年三川郡大敗，上將軍蒙驁，前軍大將王陵，中軍主將王龁，后軍大將桓龁，騎將王翦全都觸犯了律法。

就連權傾朝野的呂不韋都有失察之罪。

這些人對秦國的重要，所有人都知道，但違法了怎么辦？難道按律全部處死？

顯然是不可能的.......

最終他們都被秦莊王一道王令赦免了。

眾臣也無異議。

秦王嬴政初掌軍政大權之時，四大司法官署，除了李斯的廷尉府，其余三府屢屢拿秦國律法與王令抗衡。

實在令嬴政心生不快。

于是他早就生出調整換人的想法。

扶蘇等人雖然沒有越獄，但越獄之事卻發生了，嬴政的目的也達到了。

等蒙德他們退出蘄年宮后，嬴政徐徐走到扶蘇身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我兒這些時日辛苦了，唔....早些回宮休息吧，父王明日再來看你。”

說罷，他輕輕拍了拍扶蘇的肩膀，準備離開蘄年宮，去某位嬪妃的寢宮大展雄風。

可剛走幾步，身后便傳來扶蘇的呼喚：“爹，我可以跟您談談嗎？”

嬴政腳步一頓，轉頭望向扶蘇，卻見扶蘇眼眶紅潤，似乎有很多話要對自己說。

他瞥了眼身旁的趙高，趙高立刻會意，躬身退出了蘄年宮，順便關上了宮門。

“你在怪爹利用了你是嗎？”嬴政率先開口道。

扶蘇沒有立刻回答，在腦海里思索該怎么回答，才是最好的選擇，嬴政看著他沒有催促。

“孩兒并不怪爹，陳司寇等人確實有些驕狂。”

嬴政笑著搖頭道：“不怕他們驕狂，就怕他們沒本事，扶蘇，有本事的人難免有點較狂，這都不算什么！”

扶蘇不解：“既然有本事，那爹為何要撤掉他們？”

“有本事，但不該恃才而驕，更不該聯合起來對抗王命，爹沒殺他們算是仁至義盡了！”

嬴政面色沉靜，不斷散發出恐怖的氣場，扶蘇心里暗暗咂舌。

這還沒統一六國稱始皇帝呢，嬴政老爹的威勢就一日勝過一日，哪怕這些都是嬴政老爹無意識散發出來的，但還是讓扶蘇有些心驚膽戰。

扶蘇緩了一口氣道：“爹，您還記得那日考孩兒的題目嗎？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

看嬴政沒有說話，扶蘇繼續道：“我大秦這些年籠絡了各國奔赴的人才，可本土培養的人才實在太少了。

孩兒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贏氏王族都有培養人才的傳統，為何我大秦卻沒有這種傳統？

如果我秦國也能像稷下學宮那樣培養人才，爹何愁良才難尋？”

嬴政拍了拍扶蘇的腦袋說道：“不錯，我兒長大了，但你想過那些士族大家嗎？”

扶蘇拱了拱手：“孩兒尚且年幼，連王宮都很少出去，哪能接觸那些士族大家。”

“無妨。”嬴政擺手道：“士族大家每年會‘推澤’人才入朝，寡人這里都有記錄，有空你可以看看，但爵位是按軍功來授封，官職也是有數的，你覺得他們會知足嗎？”

扶蘇想了想，道：“想必是不知足吧，人心哪有知足的！”

“哈哈，好，老師給我教了個好兒子！”

嬴政大笑道：“我兒說的不錯，他們是不會知足的，他們只記得自己為大秦立的功，忘記自己犯的錯，他們只看重自己的利益……”

“現在爹不著急與他們計較，怕擾亂了統一六國的大業！”

“可我看爹對陳司寇等人的處理，也有些無奈，是忌憚那些士族大家嗎？”

嬴政嘆了口氣，道：“明日的朝會想必會非常熱鬧，而且咱們贏氏那些族人，也有在司寇府任職的，不好意思就這么殺了！”

扶蘇差點笑出了聲，一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狠人，居然說不好意思殺族人。

趙姬的兩個孩子估計有話要說.......

“既然如此，爹不如先滅一國震懾天下，以及國內那些士族大家，然后再培養人才，對外就說是孩兒招募的門客。”

“滅一國沒那么容易。”嬴政搖頭道：“燕國雖與趙國起了爭端，但都是小規模戰爭，我秦軍冒然出擊，怕被他們聯合襲擊。”

扶蘇也不能說燕國根本沒那個膽子，再加上尉繚的遠交近攻策略，收買權臣離間，燕國只會作壁上觀。

“那爹是怎么想的？”扶蘇問道。

嬴政思慮了一會：“那就滅掉一國吧，等韓非入秦，咱們就找由頭滅掉韓國。

這樣，那些士族大家‘推澤’的人才也可以派到韓地任職，如果他們敢犯錯的話，那就別怪寡人心狠了。”

扶蘇都替那些士族大家感到擔心，但是也沒辦法，士族大家的力量不容小覷。

如今要靠他們支持攻伐六國，他們‘推澤’的人才，就算秦王也不得不考慮。

“張口閉口就是他們如何如何，喝了酒更是狂悖，說沒有他們支持就沒有寡人如今的王位！”

嬴政越想越惱怒，當著扶蘇的面也忍不住憤慨道：“按照他們的意思，莫說區區縣尉之職，就是封他們‘推澤’之人為左右丞相都是應該的！”

扶蘇看著嬴政老爹滿腔怒火，心中不由暗嘆，為何秦始皇統一之后，也殺不盡那些六國余孽。

士族大家對秦國有功嗎？

有的，他們在秦國統一六國的時候，果斷站在秦國這邊，幫秦國出謀劃策，派家族子弟奔赴戰場，從尸山血海中建立功勛。

但他們有錯嗎？都是為了天下統一做貢獻？

恰恰相反，他們全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益，在他們眼里，家族利益是大于國家利益的。

殺不盡六國余孽，是因為整個朝堂官吏，包括各地方官吏，與他們利益相結合，就連秦始皇也不好全殺掉。

可后來秦始皇駕崩，那些六國余孽都反了，士族大家也跟著反了，為什么呢？因為秦二世比秦始皇更狠。

秦始皇末期，大家還有碗飯吃，可秦二世一上臺就把碗給踢了，自己抱著鍋吃。

大秦，真亡于暴政嗎？

扶蘇心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或許秦始皇不死，秦朝也會失控吧......

畢竟吃著碗里，總想著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