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奢華的海昏侯之墓，讓我們對這個西漢只當了27天的皇帝有了新的思考……”聽見越來越響亮的聲音，我的眼皮將白霧推開。

當白霧散盡，我睜開眼，再揉揉眼皮，我發現自己坐在孔學堂的講堂里，一時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周邊的聽眾仍然在聽著講師的演講，“今天的海昏侯之墓就講到這里，感謝大家！”

頓時，講堂內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而我只是愣著，很想知道究竟都發生了些什么。

主持說到：“大家有什么想問的，可以向我們的楊老師提出來。”

在他們正問答的時候，突然有什么碰了我一下，之后我聽見一個很小的東西砸在地上之后滾動的聲音，我扭頭一看，是那個身著舊中山裝的老頭正在撿掉在地上的筆。

“對不起！”我忙向他說到。

他把撿起的筆放回筆記本里，裝入口袋，然后說：“不好意思，我把你碰醒了。姑娘！坐在這里你似乎很好睡啊。”

說完他就走了，我感到一絲奇怪，一鍵將手機黑屏就站起來，走在他身后，問：“你說我剛才在睡覺？還有……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我的頭發從小就短，現在留的是寸頭，經常穿的也是男生的服裝，這樣的打扮是因為身邊的人都說我長得像男孩，有些行為也和男孩子一樣。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媽就得了重病，身體水腫得連床都下不了，我就每天坐在她身邊靜靜地玩洋娃娃，聽得最多的是她無休止的痛苦嚎叫，每每她忍著疼痛給我梳一次頭，扎好的辮子就能管十天半個月，她在我還沒上大學的時候沒忍受住病痛折磨就去世了。

到了我能上學的年紀，姨嬢教不會又不能每天來給我梳頭，于是就干脆給我把長發剪短，省得麻煩。習慣就一直這樣，就算后來會了，給簾子系過繩，可自己的頭發也沒有再留長過。

一面是方便了，可另一面也會遇到不少尷尬。很多次上廁所，看見我從女廁出來的人，一些會有意看看標牌，還有一些已經走進的人因為看見我又走了出去。第一次見我的人都會把我的性別搞錯，連填人口信息，遇到性別那一欄，他們提筆寫的都是男。

“大家都在聽講記筆記，就你坐著睡覺，顯眼得很！”

是嗎？那不是很丟臉？不過在講堂里又沒誰認識誰，我的心一寬。

“我之前見你來這里聽講，原以為你是個男孩，可就你剛睡覺的樣子感覺是個女娃，這不，你一說話，就是了嘛！”

尷尬之感再次迎上我的心頭，“哎，大爺！我見你每次都來聽講，你是從哪兒來的？”

“孔學堂。”

我樂呵呵，“你開玩笑！”

“我在孔學堂工作，就住這里邊，你說我不從孔學堂來，從哪兒來？”

“這樣啊，那你在這里做什么工作？”

“你一小姑娘，怎么那么多問題？”

“不能問嗎？”

他瞅了我一眼，沒有回答我，轉身就走。我很好奇他在孔學堂做什么，于是跟在他后面走。

走著走著，我的肚子就叫了起來。他回頭一笑，對我說：“肚子餓了呀？”

“你聽得見？”

“那么大聲，一米外都聽見啦！”

我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這里有沒有賣吃的？”

“跟我來吧！”

簡直是意外的驚喜，我還不知道孔學堂有賣吃的。

但是我們走去的地方不是小吃店，而是食堂，我環顧四周的時候，他已經不知從哪里拿來了一條藍色的圍裙圍在了腰上。

“我明白了，你就是在這食堂工作的吧。”

“嗯，現在鍋里還有剩余的肉夾饃，你吃嗎？”

“肉夾饃？好呀！”

他走去拿來三個肉夾饃，我什么也沒說就咬了一口，嚼兩下，“嗯！好吃，是陜西正宗肉夾饃！”

“你吃過正宗的？”

“吃過，在學校外面，不過我只吃過一次，拖車賣的，所以都不常吃到。”

“哦，你在哪所學校上學？”

“就是孔學堂對面那個大學！”

“喲！都大學生了呀！”

“是，不過學習不好，就只能上那所學校。”

“可以了，不少人都還沒上過大學咧！”他嘆了一口氣，又說：“可惜我只讀到初中，家里沒錢供就不能繼續上了。”

“你那個年代和現在不一樣嘛，如果九年義務教育已經普及，你肯定能上一所好大學的。”

他笑了起來，說：“你這女娃！”

“大爺，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是哪兒的啊？”

“我呀，陜西人！跟著兒女來這里生活，后來就在孔學堂謀了份工，專給他們做吃的，我拿手的就是肉夾饃了，大家都愛吃。”

“所以每次你來講堂聽講，都來得最慢，走得最快？”

“你挺能觀察的嘛！這不做好吃的準備才去聽，他們一講完我就得早點回來，等著給餓了的工作人員們上肉夾饃。”

“那你又是怎么想著去講堂聽講的，我們都懶得去，如果不是為了學分，我都不會在周末大好的休息時間還早起來孔學堂。”

“唉，你們現在這些孩子啊，學習竟成了負擔！怎么知道想學還學不到的我們呢？能在孔學堂聽講學習，該珍惜吶！”

他深沉的語氣讓我鎮靜，我吃完一個肉夾饃，竟然已經飽了，我拿出紙巾擦擦嘴。

“再吃一個！”

“吃不下，飽了。”

“看你的樣子，應該挺能吃啊，怎么才吃一個就飽了？”

我害羞地一笑，心想：我什么樣就很能吃？我對他說：“你這肉夾饃皮厚，肉還足，抵餓！”

“是！我的肉夾饃確實貨真價實，現在很多打著招標賣肉夾饃的都偷工減料，哪還正宗啊！”

他從碗中拿出一個肉夾饃吃起來，一口下去一大半都沒有了，鼓得他的腮幫子老大。

我笑著看他滑稽地嚼著嘴中的食物，腦中突然浮現一幕幕場景，火光中羅開祥大口吃著饅頭，未央宮的掖庭里韓姨和我一起吃她親手做的肉夾饃，不好吃她就囫圇吐棗，那些笑和淚讓我的心里一下子很難受，難受到想痛哭一場才舒服。

原本是夢是幻，可此刻異常清晰，就似真實發生過一樣，我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緒，抬手把還沒有溢出眼眶的淚水擦去，什么也沒說，站起來就大步走了。

“姑娘，哎！”老頭在身后喊了我一下，可我沒有出聲，沒有回頭，忘記了給那個肉夾饃付錢，但他也沒有追上來向我索要。

我拖著鉛塊般沉重的雙腳走回學校，周遭一切給我的感覺還是和往常一樣的凄清。

女生宿舍大門外的那棵老構樹不動聲色地看著身邊變化的事物，它頭上那些葉子似楓葉，不過秋天一到，變的顏色是黃不是紅。回到寢室，站在門外我就聽見她們大聲的談話聲，當我推門走進去后，看見她們仨依舊在興致勃勃地交談，說著無聊的話題，不減音量，看上去她們也不曾發現我。

我暗自爬上床，打開筆記本，搜索起海昏侯之墓，出現劉賀，以及奢華的地下宮殿，而那面刻有孔子和弟子顏回畫像的鏡架也在，原來顏回身后還有一列字，寫的是“用之則行，舍之則藏”！

這就是我心中的劉賀，他有過雄心，是想過好好做一個帝王，能全身而退，隱于世，更可以不用費心費力跋涉到長安，可他還是深入朝政，曾與未央宮的群雄斗智斗勇，他身不由主，利用了劉病已，逃出禁錮！

我突然想起，如果我在聽講的時候睡覺，那不是什么也沒記到！于是我拿出手機，打開記事本。果然，我只寫到上次的內容，但是新添有一記，上面那行字顯得很突兀，因為不是我下意識打上去的。

“落日余暉，撒向海面!還記得他臉上最后那粼粼的波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