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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蟶子窩

  • 來自海淵
  • 冉旺
  • 23948字
  • 2021-01-06 09:58:21

拓拔霽坐在淺白色的沙灘上,望著遠處的海平線,晨曦慢慢浮現,將遠處的云勾勒出金邊。

海的盡頭是什么?他又在發呆,想這些無聊的問題了。

大人們說,這孩子腦子好像不太聰明,再加上沒爹沒媽的,在方舟島上估計很難活到成年。的確,方舟島上孤兒存活率很低,但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眷顧,拓跋霽從沒得過什么大病,偶爾的傷風感冒也沒什么大礙。

他雖然看起來有些愣頭愣腦的,但其實他并不笨,只是有些木訥內向罷了。

拓跋霽不喜歡大人們這樣對自己評頭論足,大人們總是這樣自以為是,搞的好像個個都是算命先生,能掐指一算斷定別人未來似的。如果他們真的都這么厲害,干嘛都擠在那幾平米的小房子里,天天為錢發愁,不能左右自己的未來?

拓跋霽不喜歡和人群呆在一起,他平日里喜歡一個人縮在角落里,或者跑到沙灘上發一整天的呆,看著天邊的云變換色彩,任由灼人的太陽把皮膚曬得黝黑。

在外人看來,他更像是個性格孤僻的問題兒童了。

關山旬從后面扔來一個小石頭,吸引拓跋霽的注意。

“別發呆啦,等一會兒人多起來,蛤蜊都得被挖完。”關山旬嘴里叼著根樹枝。關山旬和他一樣是孤兒,從記事起,他們兩個便在一起生活。

拓跋霽以前也問過關山旬這個問題——海的盡頭是什么?但是關山旬不會花時間去想這些奇怪的問題。他當時剛抓住一只魷魚,白色細長的觸須扒拉在他臉上。

“海的盡頭?除了水還能有什么!”關山旬將魷魚扯下來,“海是沒有盡頭的,你除了方舟島以外還見過其他陸地嗎?”

“可是喬瑟爺爺說,以前有廣闊的陸地,上面有沙漠、戈壁、雪山……”拓跋霽嘟囔著。

“醉老頭的話你都信?”關山旬做了個怪臉,“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潮水漸漸后退,幾條銀色小魚來不及回游,被拍上岸,在沙礫上吐著泡沫,蹦跶掙扎。

“再慢些就要餓肚子啦?!标P山旬催促,上前將魚塞進小背簍,舉著舊衣鉤做成的魚叉,對著大海比劃,“沖呀!”

拓拔霽看著那些擱淺的小魚一點點失去活力,盡管于心不忍,還是把它們輕輕放進自己的魚簍。他總是這樣優柔寡斷。

拓跋霽有個怪毛病,凡事抓到個頭很小的食草魚,他都不忍心吃。雖然那些小魚熬成的魚湯很鮮,拓跋霽會盯著流口水,而且他也經常買咸魚干吃,但是當他看見那些小魚慢慢失去活力的樣子,魚眼慢慢泛白,最終死去的畫面,他就會覺得很難過。同情心強通常會被人認為是懦弱的表現,比如關山旬就笑拓跋霽,說他不是個圣人就是個傻子,圣人不會是他那樣的小屁孩,而傻子往往命不長。

拓跋霽不想當圣人,更不想當傻子。

昨晚星星明亮,代表著今天會是好天氣,好天氣是趕海的好日子。趕海一定要起一個大早,才能收獲到好東西。這片巨大的沙灘在趕海的高峰期人數可達近萬人,拓跋霽比同齡的孩子都要瘦弱一些,就更搶不贏別人了。所以每次決定趕海的前一天,他和關山旬都要在沙灘守上通宵,這樣才能在清晨退潮的時候成為率先趕海的孩子。

拓跋霽的水性并不是很好,在水里經常腿抽筋。所以他只能撿撿貝殼、回收一些廢棄物、或者不停挖蟶子。蟶子窩就是因為臨近的沙灘,有著許多蟶子才這樣取名。蟶子窩是方舟島上最大的貧民窟,離市區也很近,拓跋霽和關山旬就生活在那里。貝殼珊瑚這類不起眼的東西只要達到足夠的數量,一樣能換取好東西,比如布料或者鐵皮。

而關山旬總能抓住海鱸魚和青占魚這種肉質鮮美的魚,一條就能換二虛擬幣,蟶子窩的魚販子們搶著收。沒有孩子能像關山旬游得那樣快,他也總是和拓跋旬平分自己的東西。用關山旬的話來說,他們可是結拜過的兄弟,他這個當大哥的,怎么能讓自己的小弟挨餓呢。

他們兩個經常遛到喬瑟的閣樓里,在數據時代,那里有許多年代久遠的紙質書,不知道老頭兒是在哪兒收集來的。

三年前,他們在閣樓看見一本小書,帶有圖畫插圖的那種,那書上講了個很古老的故事。有三個人相遇相識,都覺得對方是條漢子,于是在一個桃花盛開的院子里結拜成兄弟,發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之后一起同甘共苦,成為了大英雄。

這個故事讓關山旬大有感觸,硬拉著拓跋霽也要結拜。

“想當英雄就不能單打獨斗,好漢都是有兄弟撐腰的。”關山旬總能總結出自己的理論。

為了像書里那樣湊齊三個人,關山旬找到當時剛搬到蟶子窩的阿米爾,騙他說請客吃蟹肉,連蒙帶拐把他也拉入伙。阿米爾和他們不同,阿米爾不是孤兒,他有個和他一樣胖的老爸,作工匠活兒,幫鄰居修修板凳補補窗戶什么的。阿米爾為人不錯,人老實,第一次見面分過他們一顆糖,所以被關山旬看上,認為阿米爾具有成為好漢的潛質。

沒有桃花林,荒禿禿的沙灘也能湊活。他們在沙灘上插上三根木棍點燃,結拜過程像模像樣。

“阿米爾當老二,小霽是老三。從今往后我身為大哥,會罩著你們兩個小弟的?!标P山旬拍拍胸脯。

誰當大哥拓跋霽倒是無所謂,反正他在里面個子最小也最瘦。但是阿米爾不樂意,他比關山旬要大一歲,而且當時大家才認識幾天,憑什么變成小弟啊。于是阿米爾提出異議,接著被關山旬摁在地上胖揍一頓,這小胖子才流著眼淚肯叫大哥。

拓跋霽沒有小時候的記憶,也沒見過自己的父母,能有結拜兄弟,就像是多了親人,拓拔霽心里挺高興的。

拓跋霽沒有關于自己父母的一點點印象,就像他們根本不存在一樣。從前,拓跋霽會經常思考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樣的人。蟶子窩的其他小孩們都很調皮,一在外面惹事,回家就會被他們五大三粗的老爸或者水桶身材的老媽拿拖鞋追著打屁股。每次其他小孩被揍,就會羨慕拓跋霽和關山旬,看著他們兩個搭著肩嘴里嚼著泡泡糖從門口走過去,認為他們是最瀟灑自由的小孩,因為他們沒有會動不動就揍人的爸媽。沒人管真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酷斃了。

但事實是拓跋霽和關山旬平日生活無聊透頂,極度的自由就等于極度的空虛。他們經常趴在走廊上看其他屋子里小孩被打,偷聽別人家的家長里短,看別人家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同一盞燈下入睡,心里就像被蟲蛀了一塊。

自己的父母在哪里呢?或許他們是兩個不負責任的大人,匆匆忙忙生下孩子,就溜之大吉了吧。拓拔霽每次這樣想都會覺得非常生氣。

“他們都不管我們了,我們還去想他們干嘛?”關山旬沒有拓跋霽這些煩惱,“如果真的讓我遇見他們,我絕對懶得問他們為什么當初拋棄我,我會拿石頭扔他們?!?

如果有一天,父母突然出現會是什么樣子呢?會抱著自己一把鼻滴一把淚嗎?或者拉風地從天而降說,爸爸媽媽拯救世界去了,孩子你受委屈了?

拓跋霽會有這種幻想,但是都太不切實際。久而久之,他就變了想法:也許他們已經死掉了。

死亡是一件悲傷的事情,表示一切都畫上了句號,讓人徹底斷了念想。

大人們根據體型推測他和關山旬的年齡,都是十五歲左右,正是需要多吃東西長身體的年紀。他們寄宿在一個叫喬瑟的老頭家里,名字也是喬瑟告訴他們的。為什么這樣取名喬瑟也不說,只是表示,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看他們兩個可憐才收留,以后每個月要帶回來五斤最好的海魚和兩瓶啤酒,才準他們兩個繼續住下去。

生活淡得就像翻起來的魚肚白,他們充實又寂寞。

拓跋霽往水下探頭,看見許多廢棄的罐頭沉在泥沙里,塑料袋掛在珊瑚上,隨著海流左搖右晃,像是有氣無力的白旗。一根粗大的管道正把某種液體往海里排放,據說是經過處理無污染的廢水。

拓跋霽撥開泥沙,慢慢搜尋。他扒開一塊石頭,忽然看見一個張開的貝殼,某個亮晶晶的東西吸引住他的視線。

是顆紫色的珍珠,圓潤剔透,有眼珠子那么大。如今珍珠已經可以人工養殖量產,不怎么值錢,但是紫色的珍珠拓拔霽還是第一次見。

他游近一些,將珍珠從貝殼里扣出來。住隔壁的米娜大嬸最喜歡這種亮晶晶的飾物了,這顆珍珠應該可以和她換兩米布料。想到可以用布做一條新褲子,拓跋霽很高興。

忽然,有什么東西抓住了拓跋霽的腳踝,一股力量將他向后扯。拓拔霽嚇一跳,趕緊轉頭看去,接著他對上一雙明媚的眼睛,距離他的臉只有不到十厘米。

是個女孩,黑色的眸子仿佛流淌著光華,眼角還有一顆小痣。

拓跋霽呆住了,心想完了完了,自己是不是碰見了水里的妖怪,因為他看過一些講妖志怪事的漫畫上畫著,妖怪都是漂亮女孩子模樣,而且對方打扮也很奇怪,在水里竟然還穿著風衣和長褲!

還是個看起來酷酷的女妖怪。

女孩伸出手,輕觸在拓拔霽小腹上,拓拔霽感受到指尖傳來的冰涼。接著,女孩曲掌成拳,拓跋霽沒來得及反應,小腹便挨上一記寸拳。拓拔霽沒見過這種近距離的格斗術,大嗆一口海水,手里的紫珍珠也扔掉了。

女孩立馬取走珍珠,沖拓跋霽擺擺手,一副勝利者的模樣,踩著拓跋霽的肩膀當作蹬石,借力游出水面。拓跋霽差點翻跟頭,連忙用狗刨式追了上去。

沙灘上,女孩將珍珠放在眼前,瞇著眼對著太陽光觀察。

“好漂亮的珍珠啊?!迸⒑荛_心。

“喂!”拓拔霽浮出水面,有些生氣,“你在做什么呀?”

“叫誰喂呢!”女孩反而更兇,黑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這樣很沒有禮貌嗎?”

拓跋霽被她的氣勢唬住了,他又不知道女孩的名字,除了喂還能怎么稱呼啊,難不成叫妖怪?畢竟在兩分鐘之前他的確以為她是個妖怪。

“你……為什么搶我珍珠?”拓拔霽聲音弱了許多。

“誰說這是你的了?”女孩叉腰,“明明是我先看見的,而且現在它在我的手里,理應就是我的?!?

“明明是你從我的手里搶過去的,還打了我一拳?!蓖匕响V捂著肚子。

女孩歪頭:“弱肉強食有什么不對嗎?誰拳頭硬,好東西就歸誰?!?

“這是誰說的歪理?”拓拔霽不服。

“當然是我說的。”女孩笑嘻嘻跳上一塊大石頭。

“就像是一條小蝦米游啊游,撿到了一塊肉,卻被鯊魚先吃了。它游過去和鯊魚講道理‘喂,大家伙,明明是我先看見肉的’。”女孩將珍珠收進上衣的口袋,“鯊魚一開口對小蝦米說,‘想要肉啊,那到我的肚子里來拿吧,’啊嗚!一口把蝦米就吃掉了。你不覺得小蝦米很傻嗎?”

拓跋霽第一次遇見這么蠻不講理的女孩。

“哪有女孩子把自己比作大鯊魚的。”拓跋霽嘟囔著。

拓跋霽悄悄打量著,女孩的衣服全被海水浸濕,穿著長褲,也不嫌熱嗎?女孩身材修長,黑色長發濕漉漉的,緊緊貼著有點嬰兒肥的臉頰,頭頂上用一根灰色長鉚釘作發簪,水珠順著發梢劃下來,勾勒出白皙皮膚下若隱若現的曲線……她和拓跋霽看起來年紀相仿,但女孩子總是比男孩子要發育得早些,她已經具備了讓男孩移不開目光的外在條件了。

女孩正疑惑他怎么不說話了,發現拓跋霽竟直溜溜地盯著自己。她反應過來,立刻拉攏風衣轉過身,嗔道:“看什么!”

拓跋霽反應要慢半拍:“哈?”

“我叫你別看了,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女孩的臉開始發燙,生氣跺著腳,“外面的男孩子都這么不懂禮貌嗎?”

拓跋霽撓撓頭,也反應過來,自己的確有些失禮,連忙將目光轉向一邊。

之前聽人家說過,非禮勿視,不然會長針眼。有一次喬瑟爺爺就是因為朝隔壁米娜大嬸家臥室偷看了幾眼,當時米娜大嬸正在換衣服,于是喬瑟爺爺被米娜大嬸拿著鍋鏟追著打了一上午。

“小霽。”關山旬也從海里探出頭來,“你在和誰聊天呢?”

“我不認識她。”拓跋霽說,“她搶了我的東西?!?

“什么!欺負我小弟?”關山旬立馬沖過來,看見對方是個女孩,嘻嘻笑起來,“你居然沒搶贏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我爹爹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如果男的都像他那么弱,女生就可以頂起整片天!”女孩叉腰。

關山旬有些不樂意了,他最不想聽見其他人在他們面前提父母,每次都像是在嘲笑他們是孤兒一樣。

“有爹撐腰了不起啊……小霽你等著,我去把東西搶回來?!?

“算了吧。”拓跋霽拉住關山旬,他不想起沖突,就把珍珠讓給女孩算了。

拓跋霽四處望望,已經陸陸續續有其他人來到沙灘趕海,一會兒人會越來越多,今天這種好天氣不可多得,與其花時間在這里爭吵,還不如去多挖些蟶子。

“不能讓人小瞧了。”關山旬不打算作罷。

關山旬沖上去想抓女孩的肩膀。女孩沒有躲閃,下一秒,女孩擎住關山旬手臂,關山旬在空中劃過一個圓,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哎呦直叫。

“怎么樣,服不服?”女孩說。

關山旬從小和蟶子窩的同齡孩子打架,一對一從來沒有輸過,今天居然被這樣一個瘦瘦的女孩過肩摔,著實沒有面子。

“小旬,你沒事吧?”拓跋霽都看呆了,立馬上前扶起關山旬。

“沒事,再來!”關山旬咬牙,心想怎么能在小弟面前丟了作為大哥的尊嚴呢,忍痛站起來,想要繼續。

女孩橫跨半步:“來呀,對付你一招就可以搞定?!?

拓跋霽和關山旬都不敢輕易上前了,因為那女孩把雙拳舉到眼前,成一條直線,是標準的自由搏擊姿勢,她看起來自信又輕松。

嘀!一聲清脆的哨聲從身后的紅樹林里傳來,女孩望去,收回架勢。

“爹爹在叫我了?!彼龥_著拓跋霽吐舌頭,“那就再見啦?!?

“別跑!”關山旬想攔住她,可是女孩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她一鉆進紅樹林,便沒有了蹤影。

沙灘上已經多了不少人,大家拿著籃子簍筐,在海中搜覓著。海水退潮,最終,露出了方舟島的島邊沿。邊沿脫離海面,沉積的海沙下,是十幾個巨大的能源推進口,灰色的鐵壁將它們筑成圓形,上面鋪滿了厚厚的海草與魚類的尸骸。

拓跋霽捂著背簍的口子,怕里面的貝殼和珊瑚在回來的路上撒出來。背簍的蓋子應該是在海里時候掉了,他們剛才回去找過,沒有找到。

“剛才怎么不幫我?!标P山旬沒好氣,“咱們兩個強強聯手,還對付不了那個小妮子?”

“兩打一不太好吧。”拓跋霽搖搖頭,“而且她還是女的?!?

“哪有過肩摔那么熟練的女的?。俊标P山旬甩甩胳膊,“要像小豆子那樣文靜的才是女孩,剛才那個根本就是只母猩猩!”

猩猩這個物種早就已經滅絕,他們兩個是在連環畫上看見過猩猩圖片。猩猩給拓跋霽的印象就是一種二頭肌強壯的黑毛怪物,再聯想到女孩的模樣,拓跋霽噗嗤一笑。

“別笑,下次再遇見我一定要教訓她一頓?!?

關山旬拳頭舉得高高的,拓跋霽卻在心里朝他潑冷水。那個女孩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以后還是不要再遇見為妙。

說話的過程中,他們來到一棟大得夸張的黑灰色建筑前,這就是蟶子窩。從遠處看,蟶子窩就像是一座黑色的火山,中間鏤空,正面還有個巨大的洞,這個對穿的洞用來讓海風對流。走近后,就能看見深色墻壁上密密麻麻的小窗,仿佛毛孔,迎著海風張合著,又像是密集的蜂巢,每扇窗戶里人頭晃動。

蟶子窩還有個名字叫做萬人煙囪,因為造型像大煙囪,而且靠燃燒垃圾產出日常能源,會向外面排放廢氣,一整天都被黑煙籠罩著。

蟶子窩一共有一百五十六層,居民達十萬人以上,每層的層高二十米,人們在其中建造房屋。由于空間有限,許多人都擠在幾平米的狹小房間里生活。蟶子窩地形復雜,規模不輸給一個立體小城市,人一不小心便會迷失在無數的階梯樓道之間。像這樣的貧民聚集區,方舟島上還有好幾個,但是蟶子窩是其中建筑規模最大的一處。

拓跋霽和關山旬走進其中,陽光被隔絕在外。他們鉆上吊桿,手攀著橫杠,一級級上升。這里有幾十臺老舊電梯,完全不夠居民使用,所以每層增設許多吊桿上升裝置,人就像掛在鉤子上的臘腸,如果跌落下去,必定非死即傷。

拓跋霽雖然已經攀了許多次吊桿,但還是不敢往下看。腳下人頭竄行,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只只螞蟻,讓人頭暈。

他們在五十六樓的街道上竄行,終于在一根歪電線桿后看見了阿米爾。阿米爾正蹲在門外,一臉垂頭喪氣,他的老爹正在房間里搗鼓著一堆零件,氣得胡子都歪了。

“嘿,胖豚,你在干嘛呢?”拓跋霽向他打招呼。

阿米爾抬起眼皮瞧瞧他倆:“我把家里的電視機拆了,老爹剛教訓我一頓?!?

“你沒事拆電視機干啥?”關山旬問。

“我只是想嘗試能不能重新裝回去?!卑⒚谞柮嗣偙蛔徇^的屁股。

阿米爾有個外號,叫作胖豚,原因是這家伙是蟶子窩所有孩子里最胖的一個,身高一米五體重也一百五,小鼻子小眼睛。大家一致覺得他長得像海里的刺豚,圓鼓鼓的,所以都這樣叫他。

據阿米爾自己說,他屬于印度血裔,他的姓氏放在審判日之前在印度是貴族姓氏。印度是哪里拓跋霽和關山旬不知道,但是覺得這個小胖子懂的還挺多,于是就追著問,我們是什么血裔???

“黑頭發黃皮膚,你們都是典型的亞洲華裔?!卑⒚谞栒f。

“胖豚,你從哪里聽來的這些奇怪的分類?”關山旬問。

“別叫我胖豚!”阿米爾不喜歡這個綽號,“是我老爹給我講的,原來的世界,人類分為不同人種,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只不過現在大家都只能住在方舟島上罷了。”

“走,胖豚。”關山旬拉著阿米爾溜走,“跟我和小霽一起去換東西?!?

他們雖然被搶了紫珍珠,但還是收獲頗豐。蟶子窩中心樓層有集市聚集區,大家自由貿易。方舟島的流通貨幣是虛擬幣,每個人只需要身份賬號就可以進行交易,但是貧民之間更流行以物易物,簡單快捷。

“你們兩個準備換什么?”阿米爾問。

“我???”關山旬臉有些發紅,“我去換椰子凍……小豆子上次說想吃椰子凍,我給她送過去?!?

“你腦袋里就只有小豆子?!卑⒚谞栃Φ溃澳阋膊慌滤寞倠寢寙??”

“要你管!”關山旬掐了阿米爾的肥肉一下,轉頭看向拓跋霽,“你呢,小霽?”

“我不知道?!?

“你就沒有什么東西想要嗎?”

拓跋霽想了想搖頭。他本來想去換些布,拜托米娜大嬸做條新褲子,但是轉頭一想,自己的破褲子還可以繼續穿,新褲子似乎并沒有那么必要。米娜大嬸每次都很樂意幫助他們,不如換一些東西送給她吧……對了,還得幫喬瑟爺爺換啤酒,啤酒可不便宜,他簍筐里所有東西加在一起應該夠換上一瓶。

“沒趣啊沒趣?!标P山旬手插在胸口,“小霽,你怎么就不想著換些自己的東西,比如彈弓玻璃珠啥的?!?

“要我說,小霽以后適合去社區救濟會,應聘物資發放員。”阿米爾點點頭,“如此根正苗紅的好同志已經不多了啊,你肯定不會私藏東西?!?

“他那瘦胳膊瘦腿的,不等他去發放,別人早就把東西搶光了?!标P山旬拍拍拓跋霽肩膀,“放心,我未來如果被征入維和兵團,一定會保護你們的?!?

拓跋霽笑笑。關于未來什么的他還沒打算,只不過他的確不能一直在喬瑟爺爺那里寄宿。十五歲已經算是半個小大人了,可以去找一些工作做。

蟶子窩里居民大多無業,靠賣些小玩意兒或者捕魚為生。貧民可供選擇的職業很局限,只有幾種。其中,維和兵團平日維持治安,非常威風有面子。而社區救濟會是個公益組織,每月會給特困居民發一些救濟物資,偶爾還幫助就業,也是個不錯的地方,米娜大嬸就在救濟會給大伙兒發物資。

也許以后自己也能在蟶子窩有間小屋子,可能還會娶妻生子,有屬于自己的家……如果未來有女孩愿意嫁給他的話。他每天出去打打漁,做一些小買賣,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這樣的未來聽起來不壞,拓跋霽心里還挺向往的。

“維和兵團應征條件很嚴格?!卑⒚谞柦o關山旬潑冷水,“對身體素質和思想覺悟都有要求?!?

“你覺得我身體素質不夠硬?”關山旬展示自己胳膊上的二頭肌。

“我是覺得你思想覺悟不行?!卑⒚谞栃π?,“新兵要入營兩年不能回家,你進兵團不出一個月就要吵著見小豆子了?!?

“你這胖豚,盡拿小豆子跟我開玩笑?!标P山旬臉紅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沿著階梯來到中間樓層。蟶子窩每一層的主廊極寬,這層主廊兩旁是各種閃爍的招牌,大多都是酒吧或是生活用品店。有些人拿塊破布鋪在地上,擺上些想要售出的東西,大家就可以上前去以物易物。他們三個分開行動,關山旬直奔賣椰子凍的小攤,用一條兩斤重的魚換了份椰子凍。阿米爾四處轉轉看看,最后換了個小扳手,準備拿回去討好他的老爸。

拓跋霽一個人走著,漫無目的,倒像是個來這里閑逛的人。這里的流通的商品無非是一些食物、二手生活用品和機械零件。其中最貴的就是各種機械零件,機械師將其組裝成各種工具,擺在柜臺,拓跋霽隔著玻璃櫥窗盯著那復雜結構發呆。

在不遠處的角落里,一個鷹鉤鼻的男人探出頭,越過人群沖他招手。

“小兄弟,麻煩過來一下?!蹦莻€男人說,“行行好幫幫忙?!?

“叫我?”拓跋霽指了指自己,他并不認識對方。

他臉上堆滿笑容:“沒錯,那個帥氣的小兄弟,快來!”

拓跋霽走過去,鷹鉤鼻一身皮夾克,染著夸張的頭發,手里捧著個復雜的機械裝置,神色焦急:“我的老父親發病了,我需要趕回家拿藥。這個裝置你能幫我拿一下嗎,它太累贅,我取到藥馬上就回來。”

“這么著急?”拓跋霽問,“你放心把東西交給我?”

“不會太久的?!睂Ψ叫攀牡┑┍WC,“而且這個裝置已經快報廢了,不值錢,頂多五虛擬幣。你一看面相就是個好人,所以我相信你?!?

拓跋霽聯想到那人有個臥病在床的老父親,正癱在床上命懸一線等著救命的藥,心里不忍,便答應了。看著鷹鉤鼻離開的背影,他把裝置輕輕放在地上,蹲著靜靜等待。這個大哥還真是孝順,而且對自己這個陌生人也這樣信任,拓跋霽感覺心里暖暖的。

半小時后到了中午,中午是一天最熱的時候,蟶子窩就像是個大蒸籠,氣溫一下子就升高,拓跋霽一個勁擦著汗。只聽哐啷一聲,面前的那個裝置忽然散落一地。拓跋霽突然懵了,怎么回事,自己什么也沒干啊,怎么就突然壞掉了?

鷹鉤鼻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來了,看見一地的零件,立馬氣勢洶洶吼起來。

“天吶!”他聲音高了八個度,“我的寶貝儀器被打壞了!”

“它是自己散掉的?!蓖匕响V解釋。

鷹鉤鼻換上另一副嘴臉,與之前判若兩人,尖銳的聲音立馬吸引來路人圍觀。這里的居民們平時里百般無聊,最喜歡的就是湊熱鬧。

“一定是你故意弄壞的!你必須賠償我!”鷹鉤鼻男人一把抓住拓跋霽的手腕。

“怎么了怎么了?!标P山旬和阿米爾聽見躁動,也跟著湊過來。

“這小子弄壞了我的寶貝!”鷹鉤鼻撿起一塊零件,痛心疾首,“這上好的做工和材質,最少也值五百虛擬幣!”

拓跋霽腦中一嗡:“你剛才不是說頂多五虛擬幣嗎?”

“胡說八道!誰能作證?”鷹鉤鼻不認賬了。

拓跋霽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碰上敲詐碰瓷了。那套組裝的裝置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早就壞掉了,然后用黏膠重新粘合。周圍環境溫度一升高,劣質黏膠失去粘性,所以才散掉。但是口說無憑,圍觀的人也只顧看熱鬧,不會在乎到底誰對誰錯。

蟶子窩本就是底層人聚集地,每年的犯罪率居高不下。很多被通緝的詐騙犯和搶劫犯最終都會來到這里,因為蟶子窩就像一潭渾濁的水,很容易就能隱姓埋名。父母會教自己孩子分辨騙子的辦法,但是沒人告訴拓跋霽這些,他們只能親身經歷了才能了解到。因此像這樣的碰瓷詐騙雖然已經是司空見慣的常事了,拓跋霽還是著了道。

“瞎說!”關山旬上前來幫腔,“你這破玩意兒值五百?”

“我說值就值!”鷹鉤鼻不打算講理,“你們是一起的吧?他沒錢就你們賠!”

“拿東西抵押可以嗎?”拓跋霽趕緊將簍筐里的貝殼和珊瑚倒了出來。

“我們要的是錢啊,錢!”鷹鉤鼻一腳把貝殼踩碎,使勁碾了碾,發出噼噼叭叭的聲音。

兩個鷹鉤鼻的同伙出現,拿出交易掃描機,掃射拓跋霽的臉,上面彈出一行字:

姓名:拓跋霽,霧原銀行存額:零,人臉支付功能:未開通。

“這么窮,連賬戶都還沒開通?”鷹鉤鼻一臉嫌棄,將拓跋霽甩在一邊。旁邊兩個男子又沖上去摁住關山旬和阿米爾。關山旬反抗強烈,那男子還給了關山旬一拳。

拓跋霽看著地上那些粉碎的貝殼,一起一旁被壓制住的兄弟們,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微弱,卻灼燒著他的血。弱肉強食,他們的確就是大海里的小蝦米,靠著微生物存活,誰都可以來欺負來踩踩。

真是弱小,又無能為力。

交易掃描儀上顯示:

關山旬,霧原銀行存額:零,人臉支付功能:未開通。

阿米爾·羅斯漢,霧原銀行存額:十五虛擬幣,請輸入密碼進行交易。

鷹鉤鼻男子逼著阿米爾說出密碼,刷走了那十五塊。

“別以為這樣就完了。”最后鷹鉤鼻對他們威脅道,“以后在蟶子窩,見你們一次打你們一次,直到賠完五百虛擬幣為止?!彪S后便揚長而去。

橘色的夕陽下,三個小小的身影站在建筑的高處。

“小霽,別太在意?!标P山旬臉上青了一塊,“沒啥大不了的,下次再看見那家伙,我們躲遠些就行了?!?

“嗚嗚嗚……”阿米爾在一旁抹著淚。

“你哭個啥?”關山旬不耐煩。

“為啥是我被搶了?。课掖媪撕镁貌糯鎵虻氖鍓K!”阿米爾哀怨。

“能不能有點出息,等以后我進了維和兵團,還缺十五塊?到時候我就拿著配發的電擊槍,對著那家伙嘟嘟嘟……”關山旬比了個射擊的動作,“一槍把他從蟶子窩轟到卓瑪拉姆山上?!?

“你以為電擊槍是火箭筒嗎?”阿米爾糾正道,“電擊槍頂多把那家伙電焦,燒烤味嘎嘣脆,到時候給他撒上番茄醬扔進海里喂魚?!?

兩個人過了一遍嘴癮,豁然開朗起來。

拓跋霽坐在一邊,呆呆望著夕陽慢慢消失。他的簍筐全空了,今天一無所獲,還惹了麻煩,朋友因為自己被打,他心里很難過,不是滋味。

夜幕降至,與阿米爾分開后,他和關山旬沿著破舊的樓梯一路往上,來到一百零二層角落的一間破門前。他們所住的樓層很高,打開窗戶都能看見薄薄的云霧從床邊飄過去,空氣也比低樓層更稀薄一些,但是也更清新。

“小霽、小旬,還沒吃飯吧?這個拿去。”隔壁的米娜大嬸從窗戶探出頭來,遞給他們兩塊烤紅薯。

米娜大嬸四十多歲,包著花色的頭巾和圍裙,總會在陽臺上放上一束鮮花。她有些微胖,皮膚是健康的胴色,可以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據說米娜大嬸曾經的丈夫是當兵的,還有軍銜,但十多年前因病去世。她在蟶子窩算個名人,原因其一是因為她的美貌,引得許多單身老男人垂涎,其二是幾年前有幾個男人想占她便宜,被她一拳打掉門牙,從此沒人再敢輕薄她。米娜大嬸雖然有些兇悍,但是對孩子們卻非常溫柔。

拓跋霽和阿米爾向米娜大嬸道過謝,然后走進昏暗的屋子里。

喬瑟的屋子比其他人的要大上一些,還多了一間小閣樓,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戶,面向太陽落下的方向。但是房間也更破舊,因為是朝海的一面,墻體常年受海風侵蝕,變得坑坑洼洼的。

喬瑟說朝著海好,夏天說不定可以眺望到沙灘比基尼美女。但是后來他就后悔了,因為蟶子窩根本沒有比基尼美女,只有胳膊比碗粗、可以扛著十斤蛤蜊和小伙子們討價還價的大媽。

“歲月真的是無情殺豬刀啊!”喬瑟時常痛心疾首,抱著酒瓶胡言亂語,“我明明記得二十多年前,她們都是妙曼的少女,身材都很棒的……”

總而言之,喬瑟·喬斯達就是個好色又不靠譜的老頭。

“臭小子們,回來了也不打聲招呼?!碑斔麄兇蜷_房間門時,喬瑟正翹著二郎腿,仰躺在藍色破沙發上,銀色微卷的長發遮住他的臉,全身上下就只穿著一條短褲……這老頭在屋子里喜歡赤裸著身子,應該是某種怪癖。但是不得不說,老家伙身材魁梧,肌肉比許多年輕人都結實。

“醉老頭!”關山旬捏著鼻子打開窗簾,夕陽一下子照亮房間,“好濃的酒味?!?

“醉?我還能再戰八百回合!”喬瑟一下子蹭起身來,“知不知道老夫當年是社交小王子?什么威士忌白蘭地二鍋頭通通不在話下!”

“好的,老王子,你能別激動的時候就跳到桌子上嗎!”關山旬上去拉住喬瑟,“我和小霽前兩天才剛把桌子修好耶!”

“喬瑟爺爺,來喝些熱水吧?!蓖匕响V把喬瑟扶回沙發,端來熱水。

“還是小霽溫柔啊?!眴躺蛄藗€酒嗝,“老人家腿腳不利索,也需要悉心照料,好心的小霽一定不忍心看爺爺不舒服對不對?”

“又想騙小霽按摩?!标P山旬翻白眼。

拓跋霽倒是覺得無所謂,幫老頭抬起腿,敲敲打打起來。

他去樓下的按摩店里觀摩過幾次,學會了盲人師傅的手藝。喬瑟此刻發出了幸福的哼哼聲,接著就是如雷的鼾聲。拓跋霽把老家伙抬進回臥室,喬瑟重得和熊一樣,他們費了老大的勁。

“把老頭扔沙發上就好啦。”關山旬說。

“一會兒著涼感冒就不好了?!蓖匕响V說。

“你記不記得去年,他欠酒錢被人扒得一絲不掛,裸奔三條街,不也什么病都沒有嗎。”關山旬擺擺手,“老家伙身體好著呢?!?

關山旬常說拓跋霽是個老好人,所謂老好人,就是大家都不愿意做的事,他卻搶著去做的人。方舟島是人人為己的世界,自私才能活得快活,老好人是不受待見和尊重的,這更論證了拓跋霽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傻蛋。但是拓跋霽覺得老好人這個稱號沒什么不好。

身世可憐的人往往會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厭世者,巴不得大家都和自己一樣可憐倒霉,才會心里平衡。另一種就是希望身邊的人都幸福起來,因為看見幸福,自己就會像靠近了篝火,也會感覺到溫暖,拓跋霽就屬于后者。喬瑟爺爺從小看著他們長大,對拓跋霽來說是很重要的人。他本就沒什么牽掛,珍視的人能越來越好,他也就滿足了。

夜里,潮濕走廊空蕩蕩的,偶爾有人出現在骯臟混亂的樓道深處,基本是偷摸的盜賊,或者是些混混流氓,趁著夜色打劫獨行的人。一些白日里不開門的店鋪和黑市也開始營業,經營著某些不正當交易,高高掛起的招牌投射著曖昧不清的光,來往皆非善茬。蟶子窩一入夜治安更為堪憂,像是蒙上了一層渾濁的蒙布。

披著黑色斗篷的人影緩緩踏上窄小的樓梯,腳步發出聲響,有小混混立馬盯上他,從背后湊了過去。

“喂,大叔。”混混比劃著手上的小刀,“昨天手氣背,賭輸了錢,給些值錢的東西救救急。”

人影沒有理會混混,依然往前走著。

“裝聾?讓你見點血!”混混用刀劃向那人的胳膊,想給這不識時務的家伙一些顏色瞧瞧。

錚!小刀并沒有劃傷男人的胳膊,卻突然折斷。混混一驚,剛才那一刀根本就像是劃在了堅硬的巖石上。怎么會有比刀還硬的胳膊?

人影回頭看了他一眼,混混立馬感到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那是怎樣一雙鋒利的眼睛,冰冷的殺意從褐色的眸子中溢出,像是要捏碎人的心臟。接著,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混混還沒來得及發出慘叫,就被一拳打入昏迷。這一拳讓他的下巴骨頭瞬間粉碎性骨折,并且伴有腦震蕩,他的下半輩子只能靠吃流食過日子了。

人影繼續沿著階梯往上走著,在一層又一層中穿過,像是在尋覓著什么。

后半夜起霧了,整個蟶子窩陷入灰色的霧里,一切變得更加朦朧。

最終,人影來到了最高處,微微低頭,靜靜佇立,仿佛鐵鑄的雕像,任由時間慢慢過去。

“你打扮成這樣,看起來真像是老電影里的蝙蝠俠。”另外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不遠處,語氣輕佻,“這里可不是哥譚市啊。”

“教官!”人影晃動了一下,語氣竟有些激動,“好久不見!”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拳抬到左胸口,站得筆直,這是一個標準的軍禮。

“認錯人啦認錯人啦!”對面那人手里居然還拿著酒瓶,舉起來晃了晃,“這年頭亂認長輩也不會得到紅包的哦?!?

“很抱歉來打擾您?!比擞把氏驴谒?,“教官近來可好?”

“別老是不停教官教官的叫,搞得我像是施瓦辛格那樣的無情肌肉男。”對面那人撓撓耳朵,“你可以叫我喬哥,或者帥哥喬,顯得我年輕些?!?

那人就是喬瑟·喬斯達,這個白天還醉醺醺的老頭此刻精神抖擻,肩膀上搭著顏色夸張的花襯衫,身后是一輪圓月,看起來相當有月下采花賊的風采。

人影畢恭畢敬,“看見教官健康無恙,屬下也就放心了?!?

“你小子又要來甩什么麻煩給我?”喬瑟說。

“屬下不敢?!比擞芭e躬,“十多年前多虧教官相救?!?

“你和以前一樣婆婆媽媽的。”喬瑟說,“直接說,來找我什么事?”

“蝰蛇開始行動了。”人影頓了頓,“目標是方舟島登陸二十周年的花焰盛宴?!?

喬瑟沒有太大的反應,但是他的眼神卻變了,沉穩卻又暴戾,仿佛海中某種活了千年的兇獸,沉寂已久,嗅見血腥味猛然蘇醒。

“告訴我這些干什么?”喬瑟語氣依舊不輕不重。

“想尋求您的幫助。”黑暗中的人影說道,“憑借您的實力,一切說不定會變得更容易。”

喬瑟笑笑,“方舟島如果是海底世界的話,生活在這座島上的怪物可不少,蝰蛇還不清楚自己面對的都是些什么怪物嗎?”

“但是您救了大家,不該受到那樣的對待!”人影有些激動。

喬瑟靠在門框上,將酒精灌進喉嚨,沉默良久:“都無所謂了。小子,你知道嗎?像我這樣的老家伙,在這片虛假的陸地上茍延殘喘,和亡魂一樣。每天我看著太陽升起來,都會思考,為什么自己沒有在審判日那天死掉?”

他忽然挺起腰背,全身骨骼咯咯作響,看起來更加魁梧,如同雄獅般,不怒而威。

“但是我活了下來,繼續和剩余人類一起,在這該死的島上數著日子。你知道是什么支撐著我嗎?”喬瑟的聲音宛如獅子低吼,“為了我愛的人,我的承諾,為了那些永遠閉上眼睛、沉睡在這該死海底的人,我必須活下去!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惜命啊,不得不當個膽小鬼,膽小才能保命。”

人影緩緩說道:“沒有人能左右您的想法。”

“知道就好?!眴躺坪跛查g又變回了那個不正經的老頭,“話說完了就慢走不送啦,下次再來看我記得帶幾瓶好酒,不過還是不見為妙?!?

“教官?!比擞懊菜七€想繼續話題,“那兩個孩子有什么異常嗎?”

“你說小霽和小旬???”喬瑟說,“小伙子們最近正在長個子,每天要吃好幾頓。”

人影皺眉,若有所思:“教官,那兩個孩子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喬瑟打斷他的話,“你看過一個老動畫,叫做《葫蘆娃》嗎?”

“這個……”人影愣了一下,感覺某個奇怪的東西插入了他們嚴肅的話題,“沒聽說過。”

“是很久以前東方的老動畫片啦,那時候你們都沒出生呢,我也是看的修復版本。”喬瑟眼神緩和下來,“講的是穿山甲幫助老人得到神奇的種子,種出葫蘆樹,葫蘆樹里蹦出七個擁有法力的娃娃,然后一起打妖怪的故事。”

“教官的意思是……屬下是穿山甲?”人影嘗試跟上喬瑟的節奏。

“你還蝎子精呢。”喬瑟翻了個白眼,“我想說的是,葫蘆娃和爺爺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卻彼此依靠,成了最親密的人。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和那個孤獨的老頭一樣,這兩個小家伙突然出現,雖然很麻煩,但平日里整天圍著我叫爺爺爺爺的,總會給人一種錯覺?!?

“錯覺?”人影有些疑惑。

喬瑟忽然變得柔和了下來,嘴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他雖然有著堪比二十歲年輕人的魁梧身材,但是終究是個老人,臉上露出了歲月的痕跡,像是一幅正在剝落的壁畫。

“會讓我錯以為我也能有正常的家庭,也可以有兩個活潑的孫子。”喬瑟笑笑,“人老了,總有些不切實際的憧憬和幻想,特別是我這樣孤獨的老頭子,總不能把我身邊唯一的慰藉也給奪去了吧?”

“明白了,冒昧到訪,屬下告退了?!比擞包c頭,轉身想要離開。

喬瑟靜靜看著他的背影,咕嚕吞下一口酒:“小子,如今能和我說上話的人可不多了,我還是有點欣賞你。告訴我,你為什么這么冒險?”

人影停下了腳步,微微低頭,像是在沉思,背影竟顯得有些落寞。他緩緩抬起右臂,露出那藏匿在披風下的機械義肢,合金金屬映著月光。

“為了我的女兒?!比擞拜p輕說,“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上午的陽光透過窗隙,灑進逼仄的窄道,天氣晴朗,空氣里彌漫著海水的咸味。

拓跋霽跟在關山旬的后面,關山旬心情不錯,吹著口哨一路小跑。拓跋霽卻掛著兩個黑眼圈,昨晚他沒睡好,后半夜尿急起床,撞見喬瑟醉醺醺躺在門口,估計是半夜又耍酒瘋,在門外睡著了吧。拓跋霽好不容易把他拖回床上,流了一身臭汗,就再也睡不著了。

一大早,關山旬打了雞血似的,拉著拓跋霽就往底樓走。拓跋霽強打起精神,一路打著哈欠。

穿過彎彎拐拐的階梯,又攀了一段吊桿后,他們在最低層的一間小破屋前停了下來。

一個瘦小的女孩抱著把比她人還要高一截的大掃帚,呼啦呼啦掃著地上灰塵與潮濕的泥土,嘴里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她穿著棉布小裙,皮膚白得幾乎透明,都能看見皮膚下纖細的血管,頭發因為營養不良有些泛黃,大眼睛卻像是星星一樣明亮。

“小豆子!”關山旬走過去。

小豆子沒有抬頭,依然專注地掃著。

關山旬湊到她的耳邊,聲音幾乎是在喊:“小豆子!我們來找你玩啦!”

她這才慢慢抬起頭來,甜甜地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旬哥哥、霽哥哥來啦?好幾天沒見啦?!?

“我和小霽這兩天趕海去了!”關山旬說話都變得支支吾吾起來,“我……我給你帶了東西?!?

關山旬從懷里掏出小方盒,打開紙蓋,里面是乳白色軟軟的椰子凍。關山旬把方盒塞進小豆子懷里,連忙害羞地退在一旁,不停沖著拓跋霽使眼色。

關山旬在兄弟們面前時呵風喚雨,敢光著屁股蛋面對大海,為了抓一只螃蟹刨沙兩米也不見氣喘。但是只要小豆子在他五米范圍之內,他立馬就閹了,像個沒打氣的氣球,會變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都需要拓跋霽出馬,充當他的傳話者。

拓跋霽心領神會,上前大聲說到:“小旬昨天特地去為你換來的,害怕晚上被老鼠偷吃,一直藏在被窩里保護著?!?

小豆子擦擦小手,一臉羞澀,小心地咬一口椰子凍,甜甜地笑了。

大家都知道關山旬喜歡小豆子,拓跋霽也挺樂意撮合他們兩個的。

小豆子很可憐,她的耳朵先天殘疾,處于半失聰狀態,聲音稍微小一點她就聽不見,所以必須要很大聲跟她對話。也是因為耳朵的原因,她說話不怎么流暢清晰,因此受到了其他人不少的嘲弄與欺負。即使人造耳蝸也不能彌補這個先天性缺陷。

不僅如此,她的媽媽還是個瘋子,精神時而不正常,周圍的人都躲得遠遠的,她們住在整個蟶子窩最破爛的屋子里,家里一個電子設備都沒有,平時就靠撿撿破爛和領救助金為生,生活極為艱苦。

但是關山旬絲毫不在意這些,在他眼里,小豆子就是最完美的女孩,蟶子窩所有的女孩子加在一起都比不過她。關山旬私下給拓跋霽說,以后他一定會娶小豆子,不再讓她受任何人欺負。

當關山旬下了這個決心之后,拓跋霽忽然覺得關山旬變得不一樣了,每天都充滿干勁的樣子。小豆子雖然瘦弱,衣服破爛,但是只要打理一下,說不定也會變得秀麗漂亮。關山旬知道小豆子喜歡聽各種各樣的聲音,他學來小狗的叫聲,圍著小豆子汪汪地叫,逗她開心。小豆子最大的心愿是聽一次鯨魚的叫聲,聽說鯨魚的聲音很美,但是關山旬和拓跋霽都沒有聽過,所以想學也學不來。

關山旬沖拓跋霽努努嘴,拓跋霽接著說:“小豆子,小旬叫我問……哦不對,是我想問,你有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

再過兩天就是小豆子十四歲的生日,關山旬絞盡腦汁想不出送她什么。沒有生日禮物的女孩子是可憐的,但是關山旬和拓跋霽從小到大也沒收到過什么禮物,缺乏經驗,所以特別想知道小豆子有什么心愿。

小豆子想了想,“能和媽媽在一起我就滿足了,其他什么都不想要。”

“不行不行。”關山旬湊過來,“過生日就應該有禮物?!?

“對,快想一個?!蓖匕响V在一旁幫腔。

“嗯……”小豆子將掃帚放在一旁,仔細想了好久,“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聽演奏會?!?

“演奏會?”拓跋霽和關山旬面面相覷。

演奏會從來都是市區里的上層人士獨享,他們哪里聽過?這么多年來,只有蟶子窩街頭有個老頭抱著一把舊二胡,在角落吱嘎吱呀地拉著小曲兒,唱一些大家根本聽不懂的調子,除此之外這里沒其他人會樂器。

“就是那種在音樂廳里擺滿各種樂器,有大鼓、豎琴、大提琴什么的,很多人一起演奏那樣?!毙《棺拥男∧樀拖氯?,“雖然我聽不見,但還是很想去看看。”

拓跋霽和關山旬撓撓腦袋,陷入思考。

屋子里,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突然探出腦袋,是小豆子的母親,瘋瘋癲癲指著他們,嘴里嚷著:“一只青蛙一張嘴,一個鼻子四條腿!兩只青蛙兩張嘴,兩個鼻子八條腿……”

拓跋霽和關山旬嚇得撒腿就跑,留下小豆子在身后發出咯咯的笑聲。

高聳如云的建筑如林一般,流蘇燈不停變換著色彩,彩虹一般地垂下。這些高樓每層都往外透著輝光,將夜晚耀成了白天。各種各樣的飛行艦和懸浮車行駛在寬敞的街道上,在華麗的建筑前停下。女人們披著貂絨,踩著嵌著碎鉆和寶石裝飾的高跟鞋,挽著英挺俊朗的男子或抽著雪茄的胖男人,從一輛又一輛車中走下來,黑色制服的侍者高聲喊出貴賓的姓名,推開一扇扇充斥聲色犬馬的大門。

這都是蟶子窩的貧民們不敢想象的場景。

拓跋霽和小伙伴們躲在角落,望著霓虹張著嘴巴。他們很少離開蟶子窩,更不要說到方舟島的市中心來了。是阿米爾說,這里每晚都有演奏會,他們徒步了兩個小時,然后偷偷蹭上懸浮快車來到這里。

此刻他們就像誤入了彩虹糖制造機的小蟲,滿眼都是流光溢彩。從前,他們在晚上爬上蟶子窩的頂層,總是會望見方舟市區中心花花綠綠的霓虹燈光,繁華得像是耀眼的火炬,而他們生活的地方卻像是火炬旁的灰燼,黑漆漆的。貧民窟的人描述市區里有錢人的生活,說市區里的人家中全套智能家具,他們動動手指就能早餐松茸晚餐松露,出行腳不占地,個個家里都有敞篷懸浮車,雄赳赳氣昂昂,每一寸地面都是閃閃發光的。

但是拓跋霽總覺得別人嘴里繁華的市區中心非常虛幻,就和海市蜃樓一樣,離人遙遠又飄渺。拓跋霽第一次來市中心,現在他站在這條街上,像是蛾子忽然闖進燈火通明的房間,感覺都要被耀眼變幻的霓虹點燃了。

“就是那個像大梨子一樣的建筑物?”關山旬咽下口水,“不會搞錯吧?”

“沒見識!”阿米爾仰起頭,“那是吉他,不是大梨子。這個建筑屬于霧原財團,聽我爸說他以前也參與設計了呢?!?

“你的牛皮飛得真高?!边@回拓跋霽也不相信了。

他們面前的建筑造型獨特,被設計成了巨大的吉他,外墻面鋪滿反光材質,映照著整個城市的浮華與奢靡。六根琴弦對應六臺懸浮電梯,在不同樓層停下,都會發出對應的音階。琴頭由特殊強化玻璃構成,紫色的探照燈從那里射向天空,站在那里俯瞰可以整個繁華的街區。建筑名為“阿波羅音樂大廈”,在以前的神話里,阿波羅是太陽與音樂之神。

“要不算了……”小豆子勸大家,“咱們回去吧?!?

“別呀,今天可是你生日?!标P山旬搖頭,“就算被發現,大不了被轟出來?!?

“可是我們怎么進去?。俊蓖匕响V問。

“我在老爸的雜物間發現了大廈的結構圖?!卑⒚谞柼统鲆粡垐D紙,“大家跟我來。”

他們繞到大廈背面一條巷子,那里空無一人,安靜又偏僻。

“圖上畫著,大廈的每一層都有通風管道,管道里有梯子,給平時的維護師使用?!卑⒚谞柦o大家講解,“我們可以順著通風管道溜進大廈。”

“靠譜嗎?”拓跋霽有些懷疑。

“放心吧。”阿米爾拍拍胸脯,“大廈有七十二層,高層上都是音樂廳和舞會,整晚演出?!?

關山旬上前一把搶過阿米爾手上的圖紙:“阿米爾這次頭功一件,你就在這里幫我們望風。”

“憑什么不要我去?”阿米爾想搶回圖紙。

“因為你太胖了。”拓跋霽指了指那窄窄的通風管道入口,在一旁笑道。

“就這樣決定了?!标P山旬瞥了一眼小豆子,“我在前面帶路,小霽墊后,護好中間的小豆子。咱們出發!”

嘀嗒,嘀嗒。

高跟鞋清脆的聲音回響在大理石長廊上,高挑的女人全身蒙著黑紗,身姿婀娜,看不清面容。

女人走到長廊盡頭的門前,門上射出紅外線,紅點對準她的額頭。十幾把自動機槍從門頂彈出,已經上膛,被瞄準的人敢輕舉妄動,子彈能瞬間讓她成為一團血肉漿。

女人淡定地從懷里掏出一張黑色卡片。黑卡,代表最高權限,這張黑卡幾乎能打開方舟島上所有的門。紅外線消失,門緩緩打開。

門內是一間擁擠的房間,左邊擺放著各種精密的儀器和燒瓶,地上鋪滿紙張,畫著深奧的元素方程式和結構圖,房間的右邊堆滿各種奇異的擺件,從銀十字架到占卜水晶球,看起來就像某個狂熱神棍的收藏室。

“真是個變態?!迸说穆曇粜愿杏主然螅跋氚芽茖W和神學結合嗎?”

“極致的科學,本就近乎神學?!逼聊磺暗娜擞挠牡卣f,“這個世界有太多事介乎于兩者之間,無法說明?!?

“無心冒犯。”女人不感興趣,“我只是覺得你房間的品味有些讓人惡心。”

她隨意坐在桌上,解開身上黑紗,露出纖細的長腿和傲人的身材,如瀑般的淡金色長發傾瀉而下。她當之無愧是方舟島上最美的女人之一,她的名字幾乎方舟島上所有男人都知道,無數人為之傾倒。

“克莉絲汀·凱瑟琳。”黑暗里的人說,“事情都辦好了嗎?”

“別像是上司一樣跟我說話,我們只是暫時合作的關系?!笨死蚪z汀伸腰,“為什么讓我去蟶子窩那種地方藏阿波羅大廈的圖紙?還要引開阿波羅的安保,放那幾個小鬼進來?他們有什么特別的?”

那人沒回答,他坐在一把懸浮輪椅上,陰影里的身材出乎意料的矮小。

“你知道嗎,化學反應是最迷人的。硫氰化汞燃燒會急劇膨脹,古埃及人以為是魔法,稱之為法老之蛇?!蹦侨艘徽劦竭@些就有些神經質,“人類其實也可以視為元素,兩個元素之間的碰撞……我一直在好奇,他們之間會發生怎樣的反應……”

房間一側漂浮著十幾塊虛擬顯示屏,上面的畫面不停跳動著。

“你黑進了阿波羅大廈的監控和安保系統?”克莉絲汀挑眉,“我也很好奇,你的資助人知道這些事情嗎?”

陰影中的人有些生氣:“他們都是凡夫俗子、庸才,怎么能明白科學的美妙之處!”

克莉絲汀笑了一聲:“你只要遵守諾言就行,我可不是白跑腿的。”

“合作結束后,我會告訴你想知道的事情。”他湊近顯示屏,“噓,快看吶,小白鼠自己跑進實驗燒瓶了,哈哈,也許我需要給他們加一些催化劑?!?

克莉絲汀翻了個白眼,想盡快離開這個壓抑的房間,她瞧了瞧顯示屏。屏幕上,三個小小的人影走在順著管道,不停向前爬著。

“我怎么覺得這里剛才來過?!蓖匕响V提出疑問。

“錯覺啦都是錯覺?!标P山旬搖搖頭,“我可是按照圖紙的路線在爬?!?

“可是已經一個小時了?!蓖匕响V汗如雨下,“黑漆漆的,哪里是出口都不知道?!?

“堅持就是勝利。”關山旬打氣,“臨陣脫逃可不是好漢?!?

“霽哥哥說的對,咱們應該迷路了,不如還是回去算了?!毙《棺诱f。

“等等,我瞧瞧。”關山旬拿起圖紙,一拍腦門,“哎呀,我把圖拿反了!”

拓跋霽扶額,回頭看了一眼,這時候再返程已經不可能了,回去的路更加復雜。看來他們今晚很大概率會被困到白天,直到管道維修師進來發現他們。

三個人垂頭喪氣,一籌莫展。過了一會兒,小豆子忽然提出建議:“管道壁在震動,應該是演奏聲引起的,我們可以沿著震動找出路?!?

“好辦法啊。”拓跋霽和關山旬連忙點頭。

三人的位置發生了改變,小豆子對震動的感覺最明顯,她在前頭帶路,其次是關山旬,拓跋霽依然在最后面。

管道內時不時傳來熱風,吹得他們睜不開眼睛。又過去大約半小時,管道壁上的小燈忽然亮起來,嚇了他們一跳。

“或許是工作人員觸動了開關吧?!标P山旬說,“這樣也好,路都能看清了。”

這些小燈仿佛專門為他們而開,正好指引著他們前進的路。沒過一會兒,他們就看見管道的盡頭有一扇巨大的排風扇,同時也聽見了若隱若現的鼓點敲打聲,距離音樂廳已經不遠了。

排氣扇的間隙足以他們穿過去。小豆子和關山旬迅速鉆過,輪到拓跋霽了,突然,排氣扇高速旋轉起來,巨大的風壓逼得拓跋霽不能靠近。

“快后退!葉片是鋼制的,你會被絞碎的!”小豆子連忙制止,“霽哥哥你只能往回走了!”

“可是,我怎么去找你們???”拓跋霽不知所措。

“咱們在阿米爾那里匯合!”關山旬說,“你先往回走吧,放心,我們在那邊不見不散?!?

拓跋霽無可奈何,只能掉頭,這下只剩他一個人了,關山旬和小豆子的聲音也越來越遠。管道上不時傳來一些電流摩擦的聲音,有些駭人。拓跋霽心里有些害怕,還是鼓起勇氣,摸索著出路。

但是越爬管道反而越來越窄,拓跋霽感覺自己似乎走錯了路,小燈在將自己引向別處。幸虧自己沒有幽閉恐懼癥,不然這樣壓抑的環境會把人憋死的。拓跋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覺得口渴難耐,他想起自己以前蹲在沙灘上觀察過沙蟲,一種長得像蚯蚓的軟體動物,每次漲潮時候就鉆出沙子,退潮時又藏了回去,膽小又懦弱。拓跋霽此刻就覺得自己像一只蠕動的沙蟲,被困在了泥沙里。

小旬第一次有了和小豆子單獨相處的機會,自己不去當電燈泡會更好。拓跋霽爬累了,趴在管道上,心里安慰著自己。此刻關山旬和小豆子說不定已經找到了個好角落,躲在大家都看不見的地方,正在欣賞某個樂團的演出吧……。

聯想到這些,拓跋霽就覺得不那么害怕了,這次的辛苦還算值當。他有些困了,眼皮開始打架,正要沉沉睡去,忽然,他聽見他的正下方有人說話,似乎是一個老者與一個中年男人。

“上野先生?!崩险呗曇羯硢?,“你應該明白,我們最好不要輕易見面?!?

“這里是我的地盤!”男子有些語氣急躁,“沒人會知道咱們見過面。我只是想問你,事情準備的怎么樣了?”

“假如我是你的話,就不會這樣急不可耐?!崩险咝π?,“論魄力,你比你妹妹比可差遠了?!?

“別跟我提她!”男人有些生氣,“她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放心,蝰蛇會給她致命一擊?!崩险咻p聲說,“你只需要耐心等待就行?!?

男子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霧原財團本就不該是她一個人做主。”

拓跋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直覺告訴他,如果被發現可不太好,于是他準備繼續往前爬,離開這里。

“上野先生,這里似乎沒你說的那樣安全啊?!崩险叻浅C翡J,發現了異常,瞬間從懷里掏出一把改裝過的散彈左輪,沖著拓跋霽所在的方向開了一槍。

拓跋霽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忽然之間,面前就被轟出一個大洞。他的耳朵轟鳴一聲,嚇呆在原地。自己若是晚一秒,說不定已經被炸開了個血窟窿。恐懼瞬間襲上了他的心頭。

自己只不過是想要蹭一場音樂演出,沒必要這樣痛下殺手吧?

“該死,是個小孩!”下方的男人看清了拓跋霽的臉,“負責通風道道安保呢?”

老者再次抬起左輪,對準拓跋霽的頭。

拓跋霽瞬間恐懼,自己面對的可是真槍實彈啊,如果再不做些什么的話,他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這里了!不能就這樣死掉了呢!有許多念頭涌入拓跋霽的腦袋。

關山旬至少有了小豆子,而自己呢,連女孩子的手都還沒有牽過呢!

拓跋霽雖然平時悶悶的,但是他也有小心思。此刻就是這樣心思和想法激發了他的求生欲。下一秒,他面前再次被轟出一個大洞,伴隨著鐵屑飛濺,劃傷了拓跋霽的臉頰。拓跋霽感覺耳朵刺痛,什么都聽不清,腦子嗡嗡作響。拓跋霽手腳并用,比老鼠爬得還快。

“怎么會撞見他們?”一臺顯示屏黑掉,懸浮輪椅上的人手忙腳亂,“事情出現了差錯!”

“你不知道管道會經過那個人的私人辦公室?”克莉絲汀說,“那個老家伙正在朝你的小白鼠開槍哦!”

“那個房間不在建筑規劃圖上,是個隱藏房間?!陛喴紊系娜擞昧ε拇蛱摂M鍵盤,“他現在還絕不能死!”

“依我看小白鼠挺不過十分鐘,就會被他們大卸八塊,裝進水泥桶沉進大海,沒人再能找到他?!笨死蚪z汀揶揄,“這是很久以前黑道毀尸滅跡的做法?!?

輪椅上的人暴怒:“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珍貴!”

“死人再怎么珍貴,也無濟于事。”克莉絲汀攤手。

“你去把他救出來!”那人有些失去理智,“不然你休想知道當年的任何事!”

短暫的對峙和沉默后,克莉絲汀重新披上黑紗,用橡筋將頭發扎成高馬尾:“行吧行吧,我可是個敬業的雇傭獵人,目標死了,可是會影響我的好評啊?!?

她邁著長腿走出房間,妖冶美麗,同時氣勢逼人,如苦無般鋒利冷艷。

拓跋霽慌不擇路,使出全身力氣往前爬,背上不停冒著冷汗。下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在沿著通風道追他。

他一頭撞在了壁上,面前是個死路,他已經爬到管道盡頭!

怎么辦怎么辦?豆大的汗珠順著拓跋霽臉頰流下來。

咔嚓一聲,下方的管道口突然打開,拓跋霽掉下去,瞬間的失重讓他不由自主大叫一聲。隱藏在管道下發的弧形滑梯接住了他,拓跋霽順著壁道滑行,他四處亂抓,想找到某個著力點讓自己停止往下滑,可是四周黑漆漆一片,金屬滑梯一點凹處都沒有,最終下方的出口打開,他重重地摔了下去。

怎么會不疼呢?拓跋霽睜開眼,瞬間呆住了。接住他的是一張巨大的床,他正枕著粉色的真絲被褥,周圍是潔白的絲綢紗帳,床頭一盞溫和的暖光水晶燈,將周圍一切暈染成一副油畫,空氣中傳來好聞的薰衣草香薰味,讓人瞬間放松。

這里是哪里?他抬頭看,頭頂是巨大的石英玻璃吊燈,剛才的滑梯通道去哪里了?

他在床上站起身,發現自己的衣服和鞋弄臟了真絲床單。拓跋霽覺得不好意思,連忙笨手笨腳跳到檀木地板上。

“你是誰?”有人突然在背后說話。

“對不起對不起!”拓跋霽慌張回頭解釋,“我不知道怎么就掉到這里……”

一個女孩站在他的面前,拓跋霽偷偷看她。她有著清澈的眼眸,戴著潔白的長手套,手套上每一個指節都嵌著金色的薄箔,頭發是淺栗色的,盤成精致的發髻,珍珠作為點綴,一襲雪般白色長裙,裙角繡著花瓣與蝴蝶。華貴精美得像是用水晶作裝飾的藝術品。

出于對美的敬畏,拓跋霽紅著臉低下頭,不敢直視女孩。女孩有種冰雪一般的味道,透著微微的涼意,眼神孤傲又落寞。拓跋霽在書里讀過一個故事,講的是白鷺精幻化成雪地上的少女,不停起舞,遇見善良旅人,才變回真身。此刻那個白鷺般的女孩像從故事里走了出來,站在拓跋霽面前,卻又比故事里多了幾分純真與不可觸犯。

一股莫名熟悉感縈繞上拓跋霽的心頭,他仔細回憶著,突然腦中微微作痛。自己的確是第一次見這個女孩,卻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你到底是誰?”女孩又問一遍。

拓跋霽聲音小得像蚊子:“我叫拓跋霽,我不是壞人,我被人追,不知道怎么就跑這里來了?!?

女孩說:“是誰在追你?”

“是一個老頭和八字胡大叔,還拿著槍。”

“你是個賊?”女孩問。

“我不是賊,沒偷東西!”拓跋霽否認。米娜大嬸給他們說過,偷竊是最可恥的行為。

拓跋霽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了,他就這樣闖進了別人的房間,看樣子還是女孩子的閨房,自然會被認作是賊,多半被抓住了免不了一頓毒打。但是眼前的女孩又是那樣的好看,拓跋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相信你了,沒有你這樣子的賊,賊不長你這個樣子。”女孩說。

拓跋霽沒頭腦地反問:“那賊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話劇上演過,一看就不像好人那種。”

拓跋霽愣了一下,蟶子窩里就有不少小偷,壞人是沒任何外表特征的。眼前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女孩子看起來似乎根本沒有見過真正的壞人,只是通過其他的途徑在腦海里形成了一個固定的壞蛋形象。

看起來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原來是個不諳世事的貴族小姐啊。拓跋霽心里想。

“這里是你的家?”拓跋霽鼓起勇氣。

女孩把頭撇到一邊,似乎不太愿意和拓跋霽說話。照理說房間里突然出現外人,一般人都會很害怕才對,但是女孩似乎沒有太大情緒波動,這個冰一樣的女孩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很難看出她的或喜或悲。但女孩時不時側過頭來瞥拓跋霽,分明又有些在意拓跋霽的存在。

拓跋霽有些尷尬,慢慢往門口的方向挪過去,想找機會溜走。

“我叫霧原筱子,這里是我的候場房間?!边^了一會兒,似乎女孩覺得已經知道了拓跋霽的名字,自己也應該作一個介紹,“今晚是我第一次上臺,我在這里作準備?!?

“你是個唱歌的?”拓跋霽不知道為什么女孩忽然又愿意和自己搭話了,“歌手?”

“不是……”筱子說:“我的未婚夫今晚在臺下,我一會兒是為他而唱。”

“未婚夫?”拓跋霽有點呆住了,眼前這個女孩看起來和自己一樣的年紀,這么小就要結婚了?自己是不是估計錯了眼前女孩的年齡?

“那……恭喜恭喜,百年好合?!蓖匕响V尷尬摸摸頭。

女孩瞪了他一眼,這是她露出的第一個表情,有些生氣,像是被侵犯到的小獸,沖拓跋霽投來威懾的目光。

“我胡說的……說錯什么你別生氣啊?!蓖匕响V趕緊道歉。

“恭喜什么,我都還不認識他,今天是第一次見面?!斌阕诱Z氣依舊淡淡的。

不認識他就要嫁給他了?上層人結婚居然是分配的,簡直不敢想象,這樣年紀的一個女孩居然就要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拓跋霽有些理解不過來了。

咚咚,突然傳來叩門聲。

“打擾了,筱子小姐,有身份不明的人混進了大廈,為了安全,我們想對房間進行搜查。”

那些人追上來了,拓跋霽臉被嚇得煞白,無頭蒼蠅般亂竄。筱子看見他害怕的樣子,快步走到床旁落地衣柜里前。

“快躲進去?!斌阕铀坪跻灿行┚o張。

拓跋霽也來不及細想了,保命要緊,連忙鉆進去,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呼吸聲。衣柜門被關上,他只能透過門間的縫隙往外望。他注意到衣桿上還掛著許多女孩子的貼身衣物,那些精致的衣服緊緊貼著拓跋霽的臉,還散發著女孩子特有的香氣,拓跋霽刷的一下臉就燒了起來,更不敢喘氣了。

“誰叫你們來的?”筱子問門外。

“是總裁的命令,請您見諒?!?

筱子打開房門,幾個黑色西裝的男子對著筱子鞠了一躬,走進房間開始巡視,卻不敢翻動筱子的東西,動作間小心翼翼。他們一步步靠近衣柜,柜子里的拓跋霽直打哆嗦,心里不停默念死定了死定了。

這時,一個年輕的男聲傳過來,“誰準許你們進入小姐的房間了!”

西裝男子們立刻停下來,惶恐退出房間,跪臥在門口。

紅木樓梯上走下來一個黑色短發的青年,全身裹在黑色制服里,膚色仿佛常年沒照過太陽一樣,白得像紙。讓人過目不忘的是他腰間掛著一把修長的刀,紅柄黑鞘,造型古樸,介乎于古董和藝術品之間。在科技發達的如今,刀作為武器已經被淘汰了,沒人會隨身帶著一把這樣的刀。

“杉木先生?!睅ь^的西裝男說,“上面命令我們搜查大廈……”

“櫻董事長的指令?”青年問到。

“是總裁的命令。”西裝男回答。

這個叫杉木的人來到筱子身邊:“董事長讓筱子小姐今晚登臺演出,誰都不能打擾。”

“可是……。”西裝男看上去有些為難。

“還不快離開!”

杉木的脾氣不好,像是猛然出鞘的刀,西裝男拔腿就跑。

啪啪,有人在一旁鼓掌:“真不愧是董事長最忠實的下屬。”

中年的男人帶著一眾手下走過來,冷眼盯著杉木。杉木依舊站在門口沒有讓開。

“整個方舟島上,你只聽她一個人的命令,如果有一天她叫你去死呢?”

“父親!”筱子在一旁叫出來。

柜子里的拓跋霽倒吸一口涼氣,他認出了那個男人,他就是朝著自己開槍的人之一!這下死定了,他居然是筱子的爸爸!

“如果櫻董事長讓我自裁,我也會義不容辭,我只是遵照董事長的指令,不希望有人破壞它罷了?!鄙寄菊f。

“我對我女兒的房間進行搜查,這也不行嗎?”上野看著杉木。

“筱子小姐今晚有董事長的指令在身。”杉木絲毫沒有退讓,“搜查會影響小姐的演出。”

“我是為了安全起見?!鄙弦耙а?,“你也知道今晚阿波羅有重要的客人,而阿波羅一直都由我負責經營,所以我有權決定這棟大樓里的所有事。”

杉木盯著霧原上野的眼睛:“小毛賊而已,總裁這樣興師動眾,濫用職權,想必不是一般的賊。需不需要我向董事長匯報一下?”

霧原上野沒有繼續說話,惡狠狠盯著杉木。他明白,杉木這是在威脅他,如果今天的事情讓董事長知道了,肯定會起疑心,可能會前功盡棄。

對峙了幾分鐘后,霧原上野只能作罷,帶著手下生氣地離開。門口只剩下了杉木和筱子,筱子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安靜得像個紙娃娃。

杉木低下身子:“節目馬上就要開始,董事長讓我來接您。”

“謝謝杉木先生?!斌阕犹崞鹑菇腔囟Y。

拓跋霽往外偷瞄,觀察外面的動靜。衣柜里沒有空氣,他都快被憋死了。透過縫隙,他發現筱子和自己父親的關系看起來并不是很親近,在剛才的對話中,他的爸爸始終沒有看筱子一眼,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樣。筱子一定很難過吧?

“噓!”突然,杉木作了一個禁聲的動作。

“怎么了。”筱子抓住杉木的手臂,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們快去會場吧,別讓大家等急了。”

杉木卻將筱子攬在身后,一步步朝著衣柜的方向走去,臉色冷峻,肅殺之氣瞬間展開。他慢慢抽出了腰間的長刀,銀灰色的刀刃泛著寒光。杉木雙腳張開,呈弓步,雙臂將刀舉過肩,刀尖直指這衣柜門的縫隙。

這是拔刀術的預備姿勢,源自于古老的流派。拔刀術的宗旨便是“一擊必殺”,臨陣時,能憑借迅猛的斬擊斬殺敵人,甚至能一擊斬下頭顱。

被發現了!拓跋霽往后縮,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心臟狂跳。那尖銳的刀刃現在距離自己不足半米。

“筱子,妝化好了嗎?”千鈞一發之際,有人直接闖進房間。

她飛快走到筱子的面前,脫下她的白色手套:“演出都要開始了,怎么還在這里?你身上這套服裝不適合今晚,馬上安排重新換一套?!?

女人凌空打了個響指,十幾個女仆舉著不同風格的衣服,捧著各種化妝品推門而入,房間瞬間變得熱鬧。女人無視還在房間里的杉木,筱子被按在椅子上,女人拿起化妝粉筆,一個精致的妝容瞬間化好。

杉木收回架勢,盯著這群不速之客。

女人向著他走過來:“帥哥你誰啊?”

杉木冷冷說道:“我是霧原財團的董事保鏢,執事管家,杉木。”

“保鏢是吧?那麻煩讓讓,擋著柜子了!”女人揮揮手,“筱子小姐的節目馬上就要開始了,你不保護她去候場,還有時間在這里擺造型?真的是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我一定要到你們老板那里去告你的狀。”

她靠近杉木,女人擁有絕美的面容,淡金色長發盤在后腦勺,抹胸長裙露出雪白的肌膚,裙下修長小腿若隱若現。杉木立刻后退,閃到一旁,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你是……”杉木皺眉,“克莉絲汀?”

“第一次見女明星嗎?”克莉絲汀用食指挑起杉木的下巴,語氣挑逗,“我是筱子的特約聲樂老師,想要簽名的話,一般是要提前預約,但是我可以破例簽在你的刀上喲?!?

杉木一愣,收起了刀,他可不習慣離陌生的女人太近,將視線移向一邊。

克莉絲汀微微一笑,對付男人是她最拿手的,不論是怎樣的男人,她都有自信能擾亂對方。她抓住時機,上前用長裙擋住衣柜,打開柜門。

“我記得一條紫水晶手鏈,筱子,是放在這里了嗎?”

看著克莉絲汀的背影在衣柜里翻翻找找,筱子有些慌張地跑過來。但是卻發現拓跋霽已經消失不見了。

“紫水晶手鏈更能襯托膚色。”克莉絲汀將手鏈系在筱子手上。

杉木朝柜子里望了一眼,思考著是否是自己直覺出了問題。

雖然不知道拓跋霽是如何不見的,筱子還是放下心來。她已經換上了一套全新的禮服,相比之前更加華麗精致。克莉絲汀端詳一番,點頭表示滿意。

“保鏢帥哥,快帶著筱子小姐去候場吧。”克莉絲汀拍拍手。

今晚是筱子小姐的主場,觀眾席上不僅有財團的所有高層,還有許多軍方的將領,意義重大,不容閃失。杉木遲疑一下,帶走了筱子。

大廈最大的音樂廳內,氣勢恢宏的交響樂響起,狂風驟雨般的弦樂聲忽而轉為靜謐柔的大提琴獨奏,承托著一個柔美的聲音。舞臺中央,大型金色樂器圍繞著霧原筱子,一束白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像是從金色火焰中長出的一株白色的鈴蘭花,純潔美麗。

曲過大半,克莉絲汀舉起一杯高腳香檳杯,走出音樂大廳,載著電梯飛速向下,與繁華和絢麗背道而行,離開了阿波羅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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