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簽接過手機，捏著電話，卻不知道該如何對母親說。

說自己過得不如意？要回家？婆家人對她不好？

回想下來，都談不上。

婆家人對著她的時候能看出來也是誠心誠意帶著小心的，也能看得出來，他們都是善良的，一日三餐，沒有短缺過。天天變著花樣兒的設法給自己補充營養，雖然也是為了自家的孫女兒著想吧，但畢竟進的還是她這個當媽的嘴巴。

雖然同自己真正的家人還是有些區別。這也正常，相對自家，陳簽還是隔了一層的，所以有些不滿意的事情，忍一忍可能也就過去了。

那些不愉快，大多是不同家庭的某些習慣不一樣。

最大的問題，在于顧文。

從孕期到孩子出生，婆婆一直不讓顧文插手孩子的事情，覺得女人帶孩子才是天經地義，男人嘛，照應照應也就行了。

因此，顧文也就順其自然地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對于自己有了個娃這個事兒，仿佛只是多了一個可以逗一逗的小玩意兒。

說是在家里陪她們娘兒倆，實際上基本上只是偶爾過來瞧一瞧女兒，再說幾個并不好笑的笑話哄一哄陳簽，之后就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玩玩游戲或者看看球賽。

自從女兒出生，陳簽覺得，女兒只是自己一個人的，顧文，只是一個旁觀者，與她們娘兒倆都毫無關系。

陳簽不知道別人和別的家庭都是什么樣的，但顧文這個樣子的，讓她十分的難受，莫名其妙地總想著發脾氣，可是又不知道該沖著誰發。

畢竟顧文每天幾首只露一兩次臉就出去了。陳簽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回來之后，打個招呼又去玩他的游戲，然后睡在小書房里。

兩個人的交流，幾乎為零。

不過，即使交流，估計也交流不到好處吧——顧文這個直男，陳簽與他說話，幾乎是兩條平行線，各說各的，各理解各的。

按顧文的性子，對于聽不懂的那些，只用“嗯”“嗯”“啊”“啊”的模糊肯定詞糊弄過去就得過且過，之后也就不會再有下文。

以前，顧文對此的解釋是因為他是個“直男”，有些話他聽不懂，但又不想因此同陳簽吵架，所以就一直點頭就好。

“簽兒，我就都順著你不就好了？這不就是疼你嗎？”

從前，他這樣說時，陳簽會問他聽懂了沒，嗯嗯啊啊是個什么態度，他便如此解釋。那時候陳簽覺得，即使他不說，只要他懂就好了，或者他不懂，聽話照做也不錯，畢竟做的多了，也就成了習慣，習慣成自然，最終的結果還是一樣的，不是嗎？

可這些時日以來，陳簽慢慢明白，嗯嗯啊啊的這些，不是順從，而是敷衍。

直男不可怕，可怕的是以直男的標簽拒絕了解對方的人。

可了解不了解的，現在孩子都有了，還能怎么著呢？

鬧成現在這個樣子，再把母親牽進來嗎？把這些說給母親也改變不了什么。

母親在家也不容易，如果自己這個電話打過去，她恐怕又要不放心了。離得這么遠，萬一她要想來看看，還得坐很久的車，她又暈車。

算了，要不就別打了。

陳簽勸自己。

可胸前被切開做膿液引流之后，那種持續的疼還是讓她沒能忍得住——終究還是將電話給母親打了過去。

“媽，你在家干嘛？”

“沒干嘛呀～我現在找了份保姆的活兒～挺輕松的～還能多賺一點兒，人家管吃管住的，一個月還給４０００塊呢～你和你妹都不在家，我在家里也沒事干。這樣既能打發時間，又能多賺點兒～”

電話里母親的聲音比起從前多了些滄桑。她已經退休了，但還是閑不住，自己嫁到了外地，妹妹也在外地上大學，家里就她自己，平常連個說話的都沒有吧。

像這樣，出去找份活兒干著也好。只要不是太累，當打發時間，就好。

“哦～媽，我沒事兒，想著好長時間沒給你打電話了，就打個電話跟你聊聊天兒。”陳簽想了很久，卻總是開不了口告訴她，自己現在不好。

母親并沒有聽出來她在電話里的強忍的那些不知何時涌上來的，不知因何產生的那些委屈，仍然很隨意地同她聊天兒。

“哦～孩子怎么樣？長大了吧？離的太遠，我又過不去。當媽了，你得學著細心些。沒錢的話，給媽說，我給你打過去一些。”

“媽，錢不缺的。你在家里多注意點身體哈～隔一段時間我有空了，帶你外孫女回去看你。”

陳簽咬了咬唇，終于還是什么也沒說，掛了電話。

掛掉電話后又出了會兒神～覺得心情似乎是好了些。

婆婆看了看陳簽，把她手里的手機接過去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小聲地嘆了口氣，開口道：“簽兒，你有什么想吃的跟媽說，媽給你做去。你也想開點兒，別忘了還有城城呢～”

陳簽又出了半晌神，看著婆婆，只問了一句：“媽～顧文呢？”

婆婆解釋道：“哦，你現在身子差，又病得厲害。他不會伺候人的，我覺得還是我來吧，就讓他回去了。”

“那城城怎么辦？他回去能照顧得了城城嗎？”

婆婆現在說顧文回去了，陳簽腦子便是一副顧文叼著煙打游戲的畫面，就追問了句。

婆婆笑了笑：“沒事兒，我叫了你姥姥去咱們家住幾天，幫忙照看幾天城城。豆豆他懂什么呀？這些事兒，還是得大人來。”

顧文的小名叫豆豆，親戚朋友們都叫他金豆豆。他是父母兩族所有直系親屬里唯一的男孩，從小是被寵著長大的。

只是，現在他連孩子都有了，在他的父母這里，也還只是個小孩兒，哪怕什么都做不了，也是應該的。

婆婆隨便聊著，提起自己的兒子，做母親的總是有些驕傲：“豆豆雖然有時候還像個孩子，但性子可是個好的呢，疼人～女孩子嫁人了，就長大了。但男孩子可能一輩子都長不大。”

“是嗎？可我覺得，最先長大的該是男孩子。要是沒長大，就最好別結婚。”陳簽回了這一句之后，婆婆的臉有些別扭，這天兒也就沒再繼續聊下去。

婆婆沉默地給陳簽擰了條熱毛巾擦了擦臉，說道：“簽兒，你要不睡一會兒吧。多休息休息，你這兩天也折騰得夠嗆。”

陳簽想了想，回道：“好。那媽你一會兒弄完也早點休息吧。辛苦你了。那邊有折疊床，柜子里有被褥，你晚上鋪暖和點兒，這邊晚上有點冷。”

婆婆點頭，給她掖了掖被角，捂得更緊了點：“你先睡就行。不用管我。”

陳簽閉著眼睛，嘗試了許久，還是睡不著。

胸口越發的疼。

靜脈滴注的血管一跳一跳的，一直扎著針的左手連帶著左臂都冰涼一片。

剛做完手術，盡管是個小手術，但是也一樣不能翻身。

躺得久了，身子也漸漸開始發麻。

夜深了，病房里的燈關了，人都睡著了，鼾聲此起彼伏。

醫院走廊上的燈卻是一直亮著的。

陳簽就一直盯著從病房門上那一條玻璃中透進來的光發呆。

自從生了女兒，陳簽就常常發呆，似乎越來越喜歡發呆的感覺。

原來聽人說“一孕傻三年”，陳簽原本想象不出來是個什么樣子，這會她將自己同這句話比了比，覺得似乎現在就差不多。

咳～自己本來過得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能過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難道是因為辭職之后許久沒有工作的原因？畢竟自己從一個職場精英，為了孩子變成了目前的全職媽媽，恐怕也是因為身份的轉變太快，自己還沒適應。

還有可能是因為和公婆住在一起的原因。從來沒一起住過，所以住到現在仍不習慣。

也可能，兩者都有？

那是不是這會兒出院了，就去找份工作，把現在的狀況改善了，一切，也就好了？

再怎么想象，再怎么理解現在的生活，日子還是依舊要過。

在醫院又住了一周后，遵醫囑，陳簽要再回家靜養１個月，主要是穩定情緒。

婆婆在醫院陪了許久的床，明顯也瘦了一圈。

畢竟也５０歲的人了，真的很不容易。

陳簽看著她的時候，心里也是感激且愧疚的。

做為一個婆婆，她老人家做得已經很夠了。親自伺候兒媳這么長時間，任勞任怨，盡心盡力，這許多天來都是她為了自己跑前跑后，也無人輪個班，替換替換。

可是她的兒子，自己的丈夫顧文，自打回了家，直到現在自己準備出院，沒有再踏進醫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