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房間,一面成佛,一面成魔。
佛像和鬼佛相隔不過一堵墻,我甚至懷疑這佛像其實就是連接在一起的,墻只不過是為了掩飾這一個真相而建立起來的。
驚訝之余,一個人影從通往廟外的通道走了進來。
“未曾想,時隔百年,還有人來我這拜訪,真是讓奴家好生驚訝。”
一如之前我所聽到的聲音,眼前的這個女子長著一張妖嬈嫵媚的臉龐,放在以前的村子里絕對是狐貍精級別的女人。
“妄……”
“小相公不用再跟奴家重復之前的話了,奴家在這里做了什么,奴家心里清楚著。”
我話還未說完,女人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這時我才完全看清女人的樣子,一身輕紗將身體遮掩,在昏暗的燭光下帶著一絲朦朧美,舉手投足間,雪白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讓人呼吸急促。
“哼,這些人是不是你殺的。”
我將女人推開,眼前這女人披著人的皮囊,天知道是什么精怪變的。
“呵呵,小相公莫急,這廟中可不止奴家一人,奴家只是被困在這里,至于這些受害的人類,不過是他們咎由自取而已。”
女人輕笑出聲,輕紗舞動,之前那個拿著匕首攻擊我的女人出現在她身邊。
“我的廟可不會保佑那些貪得無厭的人,只有這些可憐人才能在這里入住。”
可憐人?
我愣了愣,看了一眼四周的木人,難道這妖物說的是這些被關在木像里的尸體?
“呵呵,小相公一定很是疑惑吧,沒關系,夜還長,不如陪小女子說說話如何。”
女人揮了揮手,旁邊的女鬼便帶了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如果忽略那被長發遮住的臉龐,這女鬼倒是像極了丫鬟。
“奴家喚作樂詩,如小相公所見,只是一只成了精的妖物。”
樂詩輕笑,跟我說起了寺廟的由來。
百年以前,這山上還沒有慈云寺,山下也還沒有慈云村,山倒是慈云山。
……
“云慈和尚,你怎這般固執。”
樂詩在云慈面前坐下,一臉傾城的笑意,卻不能擾亂眼前這個和尚半分清凈。
“善哉。”
云慈只是睜眼看了樂詩一眼,隨即便繼續閉眼誦經。
“真是個榆木腦袋。”
樂詩嘴上說著氣話,心里卻極為開心。
至少,這個和尚現在還愿意睜眼看她。
云慈只是個野和尚,甚至到底是不是個和尚,樂詩也說不準。
不過那光頭倒是真的,加上那一身樸素的布衣,天天嘴里除了誦經外就只有個善哉,卻從不見他念過一句阿彌陀佛。
樂詩是只狐貍精,并非楊子言身邊跟著的那種青丘狐,而是普通的野狐貍成精。
原本她化形重傷差點死掉,結果沒想到被這和尚給救了下來,本著報恩的心思留了下來,結果和尚卻不領情。
和尚當初只跟她說了一句話。
“救你,是我的意愿,與你無關。”
意思就是是我想救你的,這跟你沒有什么關系,你不用報答我。
這話當時把樂詩給逗樂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可愛的和尚,雖然和尚說過不接受她的報答,她卻還是留了下來。
每天幫和尚打水,因為她看見和尚每天都要從山頂跑到山下去打水,而這對她來說不過是勾勾手指的事情。
然而和尚卻并不領情,就算樂詩幫他將水打了上來,他也還是固執的要自己去打水。
和尚就是這么固執的一個人。
但他……也有不固執的時候。
妖畢竟是妖,就算和尚不管她,也會有別人管。
樂詩說到這里,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陰沉起來,之前那輕松嫵媚的樣子頓時不見,一絲絲殺氣從她體內散發出來。
“貪字近貧,婪字近焚,人之所以脆弱,就是因為貪得無厭。”
那天樂詩一如既往的調戲著和尚,誰知卻有一個人上山來找和尚。
和尚在山下的那群眼里是個得道高僧,時不時會有人來找和尚解惑,每次有人來,樂詩都會回避。
這天也同樣如此,只是……
等她再次出現時,一切都變了。
和尚死了,原本簡陋的房子被一把火燒成了破爛,和尚辛辛苦苦挑上來的水也灑了一地,而和尚,渾身染血的躺在地上。
樂詩頓時愣在了原地,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從她的心底升起。
她記得和尚說過,人和妖都是如此,佛左魔右,不過一念之間。
來殺和尚的人是山下一戶大戶,因為和尚的話沒有靈驗,所以上山把和尚殺死泄憤。
那一天,樂詩在和尚身邊跪了一天。
第二天,她下山了。
原本她打算陪著和尚在山上待一輩子,雖然沒有人間的繁華,但是好在山上有彼此,粗茶淡飯也,一個健談,一個呆木,卻也幸福異常。
可是和尚死了,她也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再次回到山上,她帶回來了四十具尸體。
這四十人全是那大戶的,從老到少,皆被她屠戮。
仇報了,但她并沒有就這么結束,反而變成和尚的樣子云游四方,她同樣幫助一些人預測兇吉,只是為了能讓更多人知道和尚。
也正是因為她的原因,和尚的名氣遠揚四方。
直到有一天,一個道士找到了山上。
她的一切才被終止。
罪孽終究是罪孽,她殺了四十余人,這是事實。
紙包不住火,她終于還是被人發現了。
道士本領高強,而她不過是只剛剛化形的小狐貍,被其鎮壓于山頂。
狐貍被鎮壓之后,山下的人便再也找不到和尚了,直到一天有人來到山頂,看到坐于石上圓寂的和尚,便自發的在上面建了這座慈云廟。
然而,沒有人知道,和尚的尸骨蘊功德,被道士用作鎮壓妖物,廟中無佛,只有一個癡情妖。
唯一知情的,只有組織人建廟的領頭,便是那個道士……
一面成佛一面成魔,道士知道狐貍的苦衷,但天有天道,他只能如此。
我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墻上的鬼佛。
這廟,竟然還有這廟個故事。
一面佛聽眾生苦,一面魔懲貪心人。
她一直記著和尚的話,并沒有傷人,一百年,隨著封印松動,她也得以在廟中活動,但也僅限于廟中。
“那這些人?”
我指了指那些木頭里的尸體,總覺得樂詩還有話沒說。
“奴家只殺過一次人,小和尚不愿意當惡人,奴家就幫他做惡,不知道小相公有沒有注意到,這廟不是普通的廟。”
樂詩從回憶中走出,臉上再次洋溢起笑容,只是聽完她那一番故事之后,我卻覺得她這笑容下,還有著一絲悔恨。
“廟中有陰氣,底下的陣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用來封印你的,但香火供尸身,你不怕這些尸骨成祟?”
“非也,這廟是慈云廟,但那些人拜的卻不是佛,而是自己。”
“自己?!”
我愣了愣,隨即朝四周打量起來。
其實除了陰氣外,這里還有另外一股我無法分辨的氣息,如果硬要說是什么感覺的話,倒和青竹坊有些類似。
“人和妖都是如此,佛也一樣,一念之間,便是天地之別,貪心之人,最終會死在自己的貪婪之下,好心之人,即便不求佛保佑,自然也會得到善報,一百年中發生過許多事,有饑荒有戰亂,那一家人因為饑荒而上山求佛保佑,其實只是想讓廟中的人給予糧食和幫助。”
然而廟里無人,那一家人便偷了供奉。
當時樂詩尚在封印當中,鬼物霸占廟宇,雖不作亂,但也不可能允許那家人將供奉偷走。
于是一家四口死于非命。
“人總會犯錯,只是偷了個供奉便要付出性命,是否太過?”
我皺了皺眉,鬼物并不會吃那些食物,供奉之后那些東西其實也還是要拿走丟掉或者吃掉,估計當時那一家人也是如此想的。
“話雖如此,但這里供奉的,是他們自己。”
樂詩輕笑一聲,輕紗一揮,我的眼前瞬間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下一刻,我便驚訝的睜大了雙眼。
鬼佛面前,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正站在那里,只是這個我的臉上,竟然帶著一絲猙獰。
我的心里頓時明悟起來。
看著樂詩的眼神也頓時變了。
這座廟,不供奉神佛,供奉的其實就是參拜者本身,其實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那菩薩的樣子竟然與我有幾分相似。
“所以,小相公還有什么問題嗎?”
樂詩一臉玩味的看著我。
“沒有。”
我嘆了口氣,如果真如樂詩所說,那一家人其實就是死在自己手里,如此的話,倒也還真不會積攢怨氣成為惡魂,因為殺死他們的,就是他們自己。
同樣是饑餓,在那一家人進來的時候,我現在所在的這個房間,其實就已經出現了那四個人的另外一面。
一念之間,那一家人的男人動了盜竊之心,所以這個房間里的他便跟讓他成了魔。
最后一家四口都死在了他的手里,那個流淚的菩薩,其實就是那個男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