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空手套白狼

晚飯時候，高朗和父母一邊吃飯，一邊談起了辦學的事。

高朗的父親高國勛并不是個很專制的大男人，雖然是個國企科長，在大雜院里也算是個有地位的人物，但跟誰都很和氣，和高朗相處，也沒有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父親態度，甚至經常和高朗一起打游戲機。

“你想辦學，這是個好事，但我們單位這次要淘汰的電腦可是五十多臺，咱家哪有錢買這么多電腦？再說了，再過兩個月，你就要去大學報到了，到時候這些電腦你要怎么處理？”

高朗早有對策，向父親說了自己的打算，不過沒提租用街道活動室，而是說李夢嵐想要轉行不做游戲廳了，這是他給李夢嵐出的主意，錢和場地都是李夢嵐的，一切看起來很真實。

“關了游戲廳可是好事！”高朗的媽媽何瑋如如釋重負的說道：“你們可不知道，好多人反映這游戲廳存在賭博活動，可是李家的情況又那樣，夢嵐這孩子也怪可憐的，要我說，改行最好不過了，朗朗，你這主意出的對！”

高國勛反駁道：“主意對有什么用，開培訓班教誰啊？沒學生怎么賺錢？”

何瑋如見老公居然敢跟自己唱反調，立馬變身為居委會何副主任，開始訓斥老公：“學生還不好找？街道里就有啊，我先組織街道的工作人員學習，這幫人拼音都不會，現在計算機越來越便宜，我們街里已經有好幾臺了，就剛畢業的小江一個人會用，這哪行？我明天和張主任說，組織大家分批學習！”

“街道居委會一共才多少人？幾個月之后怎么辦？”

“教孩子啊！大人能學，孩子也能學，鄧公都說了，計算機要從娃娃抓起！”

高朗趁機力捧：“媽，你的覺悟就是高！以后我們招生的廣告，是不是能在街道發一下？”

“發傳單可不行！小廣告那叫‘街道牛皮癬’！這樣吧，你回頭去街道報備，咱們算街道舉辦的培訓活動！在街道宣傳欄里貼！”

高朗簡直都要樂瘋了，這免費廣告太給力了！

當年的街道宣傳欄里貼的都是《人民日報》、《津門日報》這種機關報刊，還有各類政策宣講，一般都是街道上的一些認字的退休老人看，他們基本都在給兒女帶孩子，有這種廣告，很有可能會帶孩子來上課！

高朗就差喊出來老媽萬歲了，高國勛見母子二人都這么信心滿滿，沒法再說別的，只能答應去單位問問。

“你打算多少錢收購這批電腦？”

“每臺先付200元！按50臺算的話，就是一萬塊錢！”

高國勛頓時氣炸：“兩百塊錢你想買電腦？開什么玩笑？這批電腦剛買了一年多，八千多塊錢買來的東西，你花兩百塊買走，你讓我當廢品賣啊？”

高朗不慌不忙的說道：“您先別急啊，先付兩百，不是就花兩百，這件事我有兩個方案，您都試試，肯定不能讓您為難。”

“什么方案？”

“第一，我出一萬塊錢買下這批電腦，您那邊的主管領導，也有一萬塊錢回扣！”

高國勛怒道：“你小小年紀怎么就學這套？還沒工作呢，先學行賄受賄這套，以后你還想干什么？貪污腐敗？”

“您別激動啊，這就是個權宜之計，嵐姐手頭也不富裕，能省點是點。再說了，我聽您念叨過好多回，您上面的那幾位領導，哪個都是屬豬八戒的，九齒釘耙隨身帶，能摟干凈絕不留一半。這樣的人，給他一萬塊錢回扣，我就算是花二十塊錢買電腦，他也會賣給我。”

高國勛沉默了，這些事他沒少跟媳婦吐槽，家里就這么大的地方，高朗不可能沒聽到，現在高朗說出來，他根本無力反駁，他的領導正如高朗所說，不會放過一切拿回扣的機會。

這一萬塊錢能頂老總一年的工資，雖然這幫人都不指著工資吃飯，可更換一批電腦這種小事，就有一萬塊錢回扣，的確很有吸引力。

沉默半晌，高國勛再次問道：“你說的另一套方案是什么？”

“先租后買！”

“什么？”高國勛還真沒聽過這詞，雖然十幾年后，先租后買和融資租賃已經成了及其普通的交易方式，但在這個時代，并不多見。

高朗解釋道：“我還是掏兩百，先租兩個月，每月租金一百元，兩個月之后，如果電腦沒有質量問題，我再出1800元買斷，合兩千塊錢一臺，只不過這樣的話，回扣就免談了，我去二手店買，也就是這個價格，沒必要掏錢再搭人情。”

高國勛再次沉默，悶頭吃飯，一口接一口的吃飯，眼睛死死盯著飯碗，腦子里不斷的盤算著該怎么向領導開口，以致于完全沒發現，自己干吃了半碗米飯，一口菜都沒吃。

高國勛第二天一早，到了單位之后，直接就去了老總尤水達的辦公室。

“國勛啊，這么早有什么事嗎？”

尤總是一位頭發花白，面容極其慈祥的老者，逢人便笑，無論是手下員工還是客戶、供應商。高國勛知道這笑容的背后是廠里那慘不忍睹的效益和尤總的三居室住房和尤總兒子開的那輛桑塔納轎車。

“尤總，上次您提過換電腦的事。”

尤總喝了口水，敲著杯蓋說道：“對，盡快處理掉那批舊電腦！外商過幾天就要進廠考察，我昨天還和采購部的老夏說了，讓他這兩天就擬定合同，訂購一批新的電腦來。到時候，你這沒處理完，新電腦就沒地放啦。”

高國勛趕緊幫尤總的茶杯里續上茶水，明前龍井的香氣散漫辦公室。

“尤總，我就是來說這個事的，我找了個下家，他隨時可以把電腦拿走，就是價格方面。”

“出多少錢啊？”

“每臺兩百元。”

“兩百？”尤總面露不悅，但語氣還是很沉穩：“國勛，這點事你都辦不好？”

“是這樣，”高國勛趕緊給老總遞上一根煙，今天為了說這事，平時一直抽金橋的他，今天特意帶了一盒萬寶路。

煙點上之后，高國勛把整盒煙都放在尤總的桌子上，這才接著說道：“我兒子和朋友一起開了一個科技公司，打算做計算機培訓，年輕人嘛，沒什么資金，想買一批二手電腦先用著，實在拿不出太多錢。不過，有一點他可以保證，絕對不會忘記您對他的幫助。”

“我記得你兒子今年參加高考是吧？考的怎么樣啊？報的什么學校？”

“報的津大，應該沒什么問題，估的分數過了津大20多分。”

“好啊，年輕人有前途！還沒上大學，就會賺錢了嘛！不錯，不錯。哪天有時間，我得請孩子吃個飯，慶祝一下啊。”老總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

高國勛馬上會意：“您別請他啊，這不他有事相求嘛，我都跟他說了，今天中午，就在‘小食堂’，怎么樣？”

“嗯，正好我中午沒有安排，告訴孩子，別太破費，咱們就這么幾個人，四菜一湯，足矣。”

“您放心，我安排。”

從尤總的屋里出來，高國勛趕緊給家里打電話，讓高朗去小食堂安排午飯的事。

十點剛過，高朗就叫上了李夢嵐和夏漠寒，一起去小食堂準備。

李夢嵐按照高朗的要求，特意帶了一萬塊錢的現金，另外換了一件白色的襯衣和紅裙子，臉上的濃妝統統洗干凈，畫個淡妝就行，舉止盡量文雅一點，當著尤總就說是高朗的學姐，自己成立的科技公司。

夏漠寒今天也特意換了一身襯衣西褲，雖然看起來像個農民企業家，但還是盡量表現的像個老師，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正式，畢竟以后還用得著他呢！

中午12點剛過，尤總在高國勛和夏漠寒的父親夏津陽陪同下來到小食堂。這里雖然叫小食堂，因為毗鄰這家老國企，內部設置了十個用于“商務談判”的雅間。

四菜一湯的配置還沒上來，桌上擺了八個“小菜”，全都是用七分盤盛的冷葷和熱炒，名義上壓桌碟，但每個菜都不是三五塊錢一份的“小菜”。

高朗深知那個年代的規矩，吃飯既要講排場，還得低調，辦事既要錢，又要名，反正一切都是要多擰巴就多擰巴。

對于高朗的安排，尤總還是很滿意的，寒暄幾句之后，主菜端了上來，一盤蒸河蟹，一盤蔥燒海參，一盤紅燒鮑魚，一盤松鼠桂魚。

津門市雖然盛產河海二鮮，但是在小食堂這種規模的地方，除了大魚大肉之外，這四道菜也已經是極限了，至于最后的湯，是當年香港電視劇里最流行的“魚翅撈飯”！

“三位都是青年才俊啊，小小年紀就能挑大梁，響應號召，自己創業，值得學習啊。”

“我給您倒酒。”李夢嵐在高朗的示意下，起身從旁邊的包里拿出一瓶董酒，這東西當年被稱為“紅董”，94年之前還只是準一線品牌。

由于在制曲時添加了虎骨，穿山甲，犀角等成分，還有幾十味中草藥材在內，自從94年保護野生動物開始，這酒就成了高檔飯局必備的幾大名酒之一，與茅臺、五糧液、汾酒等等并駕齊驅。

尤總已經五十多歲，正是需要滋補的年紀，高朗拿這瓶酒出來，可以說是很會“揣摩上意”。

李夢嵐輕輕斟滿尤總面前的酒杯，衣服和頭發上淡淡的香味飄到尤總面前，老爺子還沒喝酒就臉上就已經微微泛紅了。

“尤總，這批電腦的事，麻煩您了，我先敬您一杯。”李夢嵐斟滿兩杯酒，自己一飲而盡。

尤總也端起酒杯干了，閉上眼回味了一番，贊道：“這酒不錯啊，很柔和，據說還很滋補。”

那一萬元現金就裝在酒盒里，李夢嵐將盒子拿給尤總，溫柔的說道：“您看看，這原料可不簡單呢。”

尤總會意，打開盒蓋看了看，輕輕放在了一邊，佯裝贊許的拍了拍李夢嵐的手：“你們幾個年輕人啊，有前途，有前途！”

高朗趕緊走過來給尤總敬酒，順勢將李夢嵐擋在自己身后：“尤總，這次就是開始，將來我們短不了麻煩您。”

“哦？”尤總眼睛一亮，比起小姑娘，錢的吸引力更大，一萬雖然不太多，但如果后續還有幾個一萬，那也不少了。

“我們買這批舊電腦是想做個電腦的培訓班，先期是街道的工作人員和適齡兒童，將來準備擴大規模，您也知道，計算機辦公將來會成為主流，尤其是您公司跟外企合作，更要順應時代潮流，對吧？”

尤總何等聰明，高朗一提醒，哪還能不明白，連連點頭：“說得對！說得對啊！到底是大學生了，說話很有見地嘛！我早就認為，組織廠內員工進行計算機培訓很有必要，只是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辦學機構，小伙子，我看好你！”

“謝謝尤總的鼓勵！”高朗再次斟滿酒杯：“尤總，我們前期也是在積累經驗，等到前面兩期培訓結束，咱們就展開合作！”

尤總跟他碰了一杯，奸笑道：“是長期合作！”

高朗會心一笑：“祝咱們長期合作愉快！”

旁邊的高國勛心里陣陣發涼，他以前從沒注意過兒子有過經商的天賦，剛剛十八歲的孩子，說話辦事怎么帶著一股老江湖的味道？誰教的？還是看閑書學來的？

這頓飯全靠著高朗侃侃而談，捧得尤總五迷三道，再加上兩位家長殷勤勸酒，尤總的酒很快就到位了，高朗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電腦采購意向書”，讓尤總簽了字，雙方就算達成合作意向，帶著錢去公司，就可以把電腦拉走了。

喝到將近下午三點，尤總才在高國勛和夏津陽的攙扶下，回了公司。高朗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又點了三碗米飯，就著桌子上的剩菜，繼續吃飯。

三個小伙伴，一人喝了一肚子白酒，根本沒怎么正經吃飯，先填飽肚子要緊。

“夢嵐，這下你放心了吧？”

李夢嵐一邊吃一邊連連點頭：“嗯嗯，放心了，看那老家伙簽了字，我就踏實了！真沒想到，兩萬塊錢就買了五十多臺電腦，真便宜啊，就算是賣給二手店也不會虧本吧？”

“肯定是不會虧本，不過。”夏漠寒猶豫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飯碗：“高朗，有個事我得跟你說，我教師證還沒考下來呢。”

“臥槽！”高朗嚇得手里飯碗都掉了：“你怎么不早說啊？街道要是看教師證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