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憑什么以為,我平白挨了你一頓打,還要接受你,遲來六年的賠禮道歉?”
陌微涼知道自己現在說這些,除了讓他覺得她是在故意羞辱之外,并沒有什么作用。
畢竟時隔六年,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么交情,要他相信自己是真心實意來道歉的,著實有些難。
只不過,大敵當前,她唯有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人、抓住一切能夠抓住的助力,才能渡過難關。
她顛沛流離半生,一朝重生,不是為了重蹈覆轍的。
而且前世他身陷囹圄之際都還記掛著要救她脫離苦海,可見他并非是冷漠無情,不顧手足親情的人。
她也并不光是為了他手頭的勢力,她也是真的想要求得他的原諒,他畢竟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二的血脈至親之一,她不愿再做那些讓仇者快、親者痛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她如果不取得他的信任,她如何能夠阻止他前往西北,如何能救他?
她不想再看到娘親溺水而亡的冰冷尸體,更不想再看到他被凌遲處死、受盡折磨,余下的那一顆頭顱和一堆白骨。
陌微涼深吸一口氣,轉身在他面前雙膝跪下。
他一把撰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都拎著站了起來,沉聲道:“你要干什么?”
她的力氣不如他,便順勢站起,取下纏在腰間的軟鞭,雙手捧到他的面前:“我愿為我六年前犯下的錯誤祈求你的原諒。”
他聽見她一字一字,清晰而又堅決的說道:“我打了你多少下,你可以加倍還給我,我在你身上留下多少鞭痕,你亦可在我身上留下更多的鞭痕,我絕無怨言!”
“或者你不喜這樣的方式,你提出來,只要我能夠做到,絕無二話!”
他看著她的眼睛,那里面沒有陰謀詭計,沒有虛與委蛇,只有清澈的堅決,他知道,她此刻所說的一切都是認真的。
她是真的愿意以任何方式來祈求他的原諒。
一股難以抑制的怒火在他心頭蔓延,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艱澀無比:“你瘋了嗎!”
她疑惑的看著他,似乎是不知他怒從何來,他不知為何卻更加暴躁:“你是在耍我嗎?”
“絕沒有!”她感覺到他手上傳來的力道大的出奇,幾乎要捏斷她的手臂。
她一開始還強忍著,沒一會兒就有些忍不住了,可憐兮兮的說:“你捏痛我了。”
陌驚弦像是被火燙到了一樣放開她,轉身抄起喝剩下的涼茶一口灌下,可是心底竄出的那股邪火還是無處發泄,氣得他將手中茶盞狠狠砸在了地上,一聲脆響,碎成了數瓣。
陌微涼嚇了一跳,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再說什么觸怒他。
門外的有雪等人聽見聲音不對,生怕自己主子吃了虧,便在門外揚聲呼喚:“鄉君!”
“滾!”陌驚弦一聲怒吼,凜然的殺氣猶如實質般撲面而來,嚇得門外的人立刻噤聲,不敢輕舉妄動。
陌微涼吃了他一嚇,先是一怔,接著一股莫名的委屈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你兇我!”
陌驚弦聞言一噎,只見她雙眼水霧升騰,小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來了,真是氣笑了:“你倒是惡人先告狀了!”
陌微涼最終還是沒敢放肆,小心翼翼的偷看他的神色,見他駭人的臉色緩和了下來,這才松了一口氣,委委屈屈的說道:“我是誠心來道歉的,分明是你無緣無故亂發脾氣。”
陌驚弦覺得腦袋里頭有條名為“理智”的弦繃得緊緊的,儼然岌岌可危,只怕稍有刺激,就要被崩斷了。
他只覺得腦袋疼的要命:“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陌微涼也是無奈了,也實在是自己小時候仗著老鎮國公和福寧郡主的寵愛,對他捉弄得太過分了,導致如今她在他面前沒有半點值得信任之處。
也是她咎由自取。
只是,她只要一想到他明明就知道她是不可能承他的情、顧念他的好的,還是在最后關頭放棄自己逃生的機會,幫助她脫離苦海。
他得是在什么樣的心情下才做出的這樣的決定?
他究竟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最后她潛逃回御京,看見他被凌遲處死,她必不會感激他的。
他又究竟想沒有想過,他以自己的命換她的命,到底值不值得?
在她被自己最愛之人背棄之時,卻是她最厭惡的他給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如今,時空逆轉,輪到她來保護他了,想想他慘死的模樣,如今她不過是受他幾句擠兌,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沒想耍花招,我只是想求你原諒我。”
她有些委屈,但是又馬上端正態度:“當然,你沒有原諒我的義務,你完全可以不原諒我。只是如果你哪天想開了,想到要我做什么了,我今日的承諾依然有效。”
他不置可否。
陌微涼見好就收:“那我不打攪你了,告辭。”
陌驚弦默默的看著她帶著一群人又浩浩蕩蕩的離去,神色晦暗不明。
衛十一沉默著收拾了地上的碎茶盞,悄悄的站在一邊不敢說話。
陌驚弦捻了捻指尖,突然說道:“去喬英那里,取一瓶消淤袪腫的藥膏,送到鄉君那里。”
“是。”
陌微涼剛一進入二門,就聽到身邊一片松氣聲。
也許是這聲音太明顯了,有雪尷尬的笑道:“鄉君可還好?國公爺發起脾氣來著實嚇人。”
有雨也是心有余悸:“就是,我站在門口就感覺到后背像是一只猛虎就要朝我撲過來一般,嚇得我大氣都不敢喘。”
有霞默默點頭,微微發抖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鄉君可有被嚇到?”
“無妨,國公并沒有對我發脾氣。”陌微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臂,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鄉君怎么了?”有霞伸手一摸,見她身子一顫,“國公對您動手了?您受傷了?”
“別瞎說!沒有的事!”陌微涼一個眼神制止了她繼續往下說,“我也乏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
只是回到房中,遣退了閑雜人等,有霞和有雪脫下她的上衣一瞧,險些要驚叫出聲!
陌微涼自來嬌生慣養,又時時用宮里秘制的養膚香膏保養,一身皮膚養的瑩白如玉,完美無暇。
雖然嬌嫩,但是畢竟年幼,自愈能力也好,尋常碰了個淤青,用藥膏子慢慢揉開,過得幾日也就好了。
只是這會兒她的手臂上卻留下了數道淤痕,深紅發紫,邊緣處還冒出了點點血痕,可見是傷的狠了!
有霞又急又心疼:“天吶,傷的這么嚴重,鄉君一路上竟然忍著嗎?奴婢這就給您擰了帕子敷一敷,再抹點藥膏,興許能夠好受些。”
有雨取來披風搭在她的肩上,免得她褪了衣裳著涼了:“國公出手這么重!奴婢去請太醫過來給您看一看吧,可別落下什么病根了。”
陌微涼嗔了她們一眼:“不過一點淤青,何必要請太醫,敷一敷擦點藥就是了。”
她又叮囑道:“這事萬萬不可讓我娘知道,聽到沒有?”
“可是鄉君要吃下這個悶虧嗎?”
“什么虧不虧,不過是國公練武之人手勁大了些,不小心罷了。”陌微涼又細細叮囑,“不光是我娘那邊,這屋子里,除了你們幾個,不許叫任何人知道。”
有雪三人只好應了,取來藥膏給她慢慢揉捏。
陌微涼想起來安排給有晴的差事:“有晴可有消息?”
“今兒已收到有晴捎來的信,她已經到達江州,與她哥哥接上了頭。”
陌微涼點點頭,她想要在江州一帶找一個跟福寧郡主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又不方便將福寧郡主的畫像流露出去,只得找一個對福寧郡主十分熟悉的人去負責此事。
這個差事既然交給了有晴的哥哥,她也就成了這個最佳人選。
主仆幾人正在屋里閑話,卻聽見二等丫鬟春蘿在門口請示:“鄉君,衛管事的求見。”
陌微涼向有雪一點頭:“你去請他進來。”
有雪領命而去,有雨有霞連忙幫她把衣服重新穿好,扶她在炕上坐好之后,又立了一面屏風在她面前,衛十一這才被請進來。
衛十一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子藥膏的氣味,心下了然,隔著屏風拱手道:“衛十一見過鄉君。”
“有雨,看茶。”
有雨還沒有應聲,就被他制止了:“不敢勞煩有雨姑娘。國公爺命小人給鄉君送來一瓶藥膏,對消腫止痛有奇效。”
說著,在自己袖口內取出一只精致的藥瓶,雙手遞給有雨。
“如此,你就替我跟國公道一聲謝了。”陌微涼發話,有雨這才雙手接過藥膏。
衛十一見差事已經辦完,不敢逗留:“那小人就不打攪鄉君休息了。”
“且慢。”
“鄉君有何吩咐?”
“此次秋獵,國公可會伴駕?”
衛十一不知道她問這個要做什么,不過也沒什么可隱瞞的:“國公爺前兒已經接到了伴駕的旨意。”
陌微涼滿意的點點頭:“沒事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