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寂先灝來說,不過是三四年前的事,但是在陌微涼記憶里,卻整整過了二十年。
那年寂先灝剛剛九歲,長得珠圓玉潤,就地一滾,能夠滾出三里地不帶停的,深得周王精髓。
又是王府嫡幼子,被寵得無法無天。他跟著周王妃石氏在西山別苑避寒,吵著鬧著要去后山林里打獵。
天寒地凍的,周王妃堅決不讓他去,他就自己帶著貼身小廝溜了出來,結果在西山里轉了一圈,迷路了!
天色漸晚,雪地路滑,圓滾滾的小胖子一不小心,就從山道上滾了下來,一路滾到了出門打雪仗的陌微涼面前。
小時候的陌微涼也是個混世魔王,趁著乳母秀嬤嬤帶人去尋找這個小胖子的侍衛隨從的時候,揪住小胖子好一頓戲耍。
嗯?陌微涼為什么不讓下人帶著這個小胖子回別苑里休息一下?為什么不請大夫來給他看看有沒有傷著?為什么還拉著小胖子在外面玩?不怕他摔下來驚嚇過度憋出什么病來嗎?
對此,陌微涼表示:“不記得了。”
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誰還記得!
更何況那個時候她只顧著玩耍了,秀嬤嬤帶著人回來接走了小胖子,后面的事情就跟她沒有關系了。
對整件事情,她光記得小的時候在西山玩雪,撿到一個好玩的小胖子,后來就再也沒見過了。
能夠從記憶里摳出“阿灝”這個名字,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她不記得了,寂先灝倒是記得一些,不過也不是很全,他就記得自己想要記得的那部分了。
他記得自己在西山里迷了路,然后遇到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溫柔地安慰了他,還派人把他的家人找來,還帶他玩。
小姑娘清脆愉悅的笑聲驅散了他心底的驚慌后怕,在他心里留下了極其深刻鮮明的印象。
至于從山道上滾下來,嚇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差點尿褲子,又被陌微涼砸了無數個雪球的事情,小殿下也表示自己不記得了。
因為這件事情,周王妃將他管得死死的,導致他從那之后一直都沒有機會再見到陌微涼。
后來聽說她病得突兀,險些就要熬不住了,急的他想半夜翻墻進鎮國公府去看她。
但是他那點小心思被周王妃無情地鎮壓了,還被關了禁閉。
之后獵場出事,相國寺出事,乃至福寧郡主出事,周王妃更加不敢讓他往鎮國公府里湊了。
直到嘉平帝又流露出要為陌微涼指婚的意思,周王妃才暗恨不已地將他放了出來。
不得不說,周王妃如此不待見陌微涼,小胖子在其間居功甚偉。
寂先灝終于是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還不懂得掩飾的小胖子巴巴的湊上來,道:“我許久不見你,你怎么看起來瘦了這般多?”
然后又掰著肉乎乎的手指頭算到:“我準備了許多東西送你,五百年份的人參,百年份的何首烏、靈芝,上好的血燕、冬蟲夏草,還有什么鹿茸、虎骨、黃精、熊膽、當歸、阿膠,可是王嬤嬤今兒早上來,就給攔了。”
他一邊說,一邊大喇喇地就想要坐下。
陌微涼一個眼神過去:“站那!”
他就頓住了,委委屈屈地站住了。
陌微涼對這個熊孩子有些頭疼:“小殿下,不知你來這兒是要做什么?”
寂先灝一臉坦蕩:“我來見你啊!”
陌微涼應付自如:“我讓你來見了嗎?”
寂先灝有點傻了:“啊?你不想見我嗎?”
“我若想見你,便不會讓人攔著你的嬤嬤不讓進聽雪閣。”
“可是你為什么不想見我?”寂先灝又迷茫又委屈,“我還以為你是不知道是我來了,才不讓王嬤嬤進門的。我都自己來找你了,你也認出我了,你,你還不想見我嗎?”
陌微涼懶得跟他繞圈子:“小殿下,我與你并不熟悉,多年前見過一面的交情罷了。我為何要見你?”
“我想見你啊!”寂先灝小小聲地道,“而且我們,不是朋友嗎?”
陌微涼沉默了一下,看著他無辜又委屈的小樣子,無情的話語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但是嘉平帝算計她,寂先灝作為嘉平帝的幫兇,陌微涼還是不能因為他表現出來的天真無知,就能夠完全不介懷。
不管他是洞悉了嘉平帝的意圖,在周王的默許下來討好她,還是完全不知情,只是單純的關心她,她都必須跟他劃清界限。
嘉平帝也好,周王府也罷,如今的她還沒有實力與其為敵。
無聲地嘆了口氣,她干脆站起來:“我累了,有雪,你送小殿下出去吧。”
“是。”
寂先灝想要說什么,但是看著她又說不出口了。只得依依不舍地一步一回頭,離開了聽雪閣。
寂先灝這邊剛走,秀嬤嬤就回來了。
她急匆匆地來見陌微涼:“縣主,寧妃娘娘要見您!”
“她要見我?怎么回事?”
秀嬤嬤喝了一口熱茶,便將事情一五一十道來。
今兒一早,她就收拾了些禮品,在西山別苑另外一位管事宮女的陪同下,去傾云樓給寧妃請安。
按理來說,她這樣的奴婢給別人家的主子請安,都是見不到主子的面的,最多是主子身邊得臉的管事嬤嬤出來支應。
加上寧妃是長輩,她都做好了連傾云樓的大門都進不去的準備。
可誰知,她剛到傾云樓外,寧妃身邊的嬤嬤就親自迎了出來,將她帶到寧妃面前。
寧妃不僅接見了她,還屈尊紆貴地與她閑談了幾句。
她規規矩矩地回了話,想著就要告退。寧妃卻突然說起來,福寧郡主小時候在宮里還被她養過幾天,然后說要見陌微涼,讓陌微涼次日過來傾云樓。
秀嬤嬤實在是擔心:“奴婢跟佩姑打聽過,寧妃娘娘在西山別苑從來不見外客的。這突然要見您,還拿出了與郡主的情分,恐怕不得不去拜見。”
福寧郡主在宮里的時候,是由莊妃撫養的,但是莊妃年紀大了,養了福寧郡主幾年后,就去世了。
嘉平帝見福寧郡主年紀漸大了,也就沒有讓別的妃嬪去撫養她。
但是為了讓她在宮里不至于孤苦無依,時常帶著她去妃嬪的宮里玩幾天。
福寧郡主就在宮里吃起了別樣的“百家飯”。
寧妃說養過福寧郡主幾天,倒也不是信口開河。
陌微涼倒是不怕:“既然擺情分,便是有所求。”
只怕所求甚大!
秀嬤嬤暗恨不已。
她回來的路上就知道了周王兩個嫡子和吳王庶子搬來別苑的事情。
秀嬤嬤一開始也沒有多想,但是回到聽雪閣后,聽見有晴有雪跟她說起寂先灝和寂先沐先后來示好的事情,頓時惡心得她一陣陣頭暈。
這些人,當年國公爺走的時候就欺負過福寧郡主一回。如今,福寧郡主不在了,又來欺負她的小縣主!
家里沒有男人支應著,真的不行!
她突然無比慶幸,鎮國公府還有一個陌驚弦。
如果沒有他在,她的小縣主恐怕早就被人拆吃入腹,只剩一堆枯骨了!
就她的這個思想轉變,導致半夜陌驚弦突然出現在陌微涼的房間的時候,她竟然沒有尖叫!
還很貼心地親自去外屋守著,不讓其他人發現異常。
陌驚弦詭異地看著她的背影:“你這個嬤嬤把腦子燒壞了?”
之前不是還防他跟防采花賊似的,今兒怎么就幫采花賊守門了?
陌微涼看著采花賊:“你怎么來了?”
他磨了磨牙。
怎么說呢?
一大早出門,突然收到手下傳來的消息,說是他藏在窩里的小兔子被外面的野狗扒拉出來,送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
然后這個地方又來了好幾頭豬,想要拱他家的兔子。
他要坐得住才有鬼了好嗎!
陌驚弦一本正經道:“御京城里查出來許多神秘人,我一路追尋其中一個神秘人的蹤跡來到西山附近,順便來看看你。”
陌微涼一驚:“神秘人?”
可不是神秘人嘛,神秘得他都不知道在哪兒。
但是他面上一點都不顯:“那些人進了西山,天已經黑了,倒是失了蹤跡。別苑守備松懈,夜里你著人看好門窗,院墻也要派人守著。”
陌微涼無語地看著他,前面說了一堆,其實就是知道今天有人翻了院墻進了她的院子,不高興了吧。
在陌驚弦還不知道自己別扭的情緒的時候,陌微涼已經看穿了一切。
這是個好現象,說明他心里關切她!
陌微涼心里高興,面上便帶了一點笑:“知道了,哥哥。”
她又叫他哥哥。
他心底有些異樣,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覺得這個稱謂有時候像一根羽毛,撓在他的心上,有點麻又有點不耐。
有時候又像一根小刺,在他的心上輕輕扎了一下,也不痛,就是癢。
他收回目光,按住了她要掀被子下床的手:“今天太晚了,你早點休息。明天等我過來就行。”
她眼底閃過驚喜:“嗯,我等你。”
有他在,那些牛鬼蛇神想必也會收斂一點。
摸了摸她的頭,披星戴月而來的陌驚弦,又隱沒在了那片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