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苦苦掙扎在找工作旋渦中的李富貴不同,王發財每天都過得優哉游哉。
原因是:
首先,他有錢。
其次,他有很多忠心的家人替他打理生意。
第三,即使很忙的時候,他也依然能生一些事情出來,讓別人覺得他很閑。
比如說,在一個最平靜的早晨,大家非常平靜地吃早餐時,他宣布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今天,是我的二十歲生辰?!?
李富貴抬頭看了他一眼,說:“哦?!?
金多多頭也沒抬,說:“嗯?!?
“你這是什么反應嘛……”王發財委屈地看著金多多,“作為一個暗戀我這么久的女孩子,你應該可愛一點,跳起來說:‘啊,其實我早就替你準備好禮物了,終于等到這一天了……’是不是?你怎么可以這種反應?”
“禮物?什么禮物?”金多多問。
王發財更加委屈了:“明明你都這么喜歡我了,不要掩飾了,沒人笑你啦,趕快把禮物給我。”
金多多雖然習慣了他的自作多情,卻還沒有習慣他的欲言又止:“禮物?”
“是啊,香囊啊,荷包啊,情書啊……”
“怎么可能?”金多多詫異地反問,“我根本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啊……”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早在半個月前就在那里哀嘆說,啊,又要老一歲了。我昨天還在說,明天真是個重要的日子啊。我還讓下人每天在你旁邊經過的時候不經意地說一句‘少爺很快就要生辰了啊……’所以你不要害羞了,趕緊把你早就準備好的禮物給我!”
“有嗎?”完全沒印象的金多多腦中一片空白。
“難道你是想要私下里偷偷給我嗎?沒關系的,別害羞了,李富貴會當作沒看見的。”王發財上來纏著她,一臉無賴,“我的生辰禮物……”
早就被當成空氣的李富貴自顧自地喝桂花糖水。
沒辦法了,金多多只好笑著安慰他:“怎么會沒有呢?我早就準備好了啦,你猜猜我要送給你的是什么?”
他心滿意足,開始滿眼夢幻:“一定是非常夢幻、非常美好、非常獨特的……”
這個人也未免太……金多多無可奈何,點點頭。
王發財想入非非中:“到現在還不拿出來,難道是一定要我自己過去的……”
“沒錯,跟我來?!苯鸲喽嗬鹚?,轉頭就朝外面走去。
走出門,門外的陽光撲面而來。
金多多指著滿地的陽光,說:“來,我把這所有的陽光都送給你,以后,就算你見不到我,一看到陽光,也就像看到我一樣……”
王發財感動地仰頭看著漫天的陽光,喃喃地說:“謝謝你,多多……”
好,騙過去了。
功德圓滿的金多多退了一步,要悄悄回去吃他帶來的點心的時候,王發財突然又說:“可是啊,金多多,你這份禮物會被別人分享的,只要看到陽光的人,都好像看到了你,并不是我一個人的。我要一份貼身又貼心,別人都沒辦法分享的東西。”
“生辰禮物你還要兩份嗎?”金多多反對。
“多多……”他委屈地看著她。
被他漂亮的,水光一片的眼睛這么一看,金多多沒辦法了,只好舉手投降:“好吧好吧……貼身的,替你量身定做的好不好?”
“好!什么禮物?”他趕緊撲上來緊緊抱住她的手臂。
金多多一把甩開,說:“等一下?!?
她走進大廳,說:“李富貴,跟我過來,一起給他買生辰禮物?!?
“為什么我要一起?”他問。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彼籽?。
李富貴只好站起來,問:“去哪兒?”
“張記布莊?!?
壽星是個很挑剔的人。
“我死也不要你挑的這種衣料!灰褐色完全不襯我的膚色,我穿亮色的比較好啊,為什么不給我白色、淺藍色、天青色甚至淡紫色也好……”
“灰褐色比較耐臟,可以少洗衣服,少洗就可以保存久一點?!苯鸲喽嗪逅?
“而且灰褐色比較難看,價格最低。”李富貴淡淡地補充。
“但是我從來沒有穿過粗紡棉的衣服啊,不是說給我送貼身的衣物嗎?這么硬,又重,我怎么穿呢……”
“所謂‘著暖還是棉’,很快天氣就要變冷了,冬天穿棉布的衣服是最好的,絲綢衣服容易被吸在身上,那才不舒服呢?!苯鸲喽嗪逅?。
“而且絲綢一尺就要三錢銀子。”李富貴淡淡地補充。
“可是為什么你們不給我買細棉布呢?一尺才多二十五文……”
“粗棉布一尺才十五文,細棉布一尺就是四十文,一下子多了二十五文,就等于是多了二十斤青菜或者十二斤大米或者五斤豬肉或者三斤牛肉或者十兩茶葉,是不是很不劃算啊?”金多多哄他。
王發財可憐巴巴地計算起來:“不是這樣算的啊,二十五文錢,相當于半個陽澄湖螃蟹或者十分之一條太湖鱸魚或者百分之一碗錦繡樓鮑魚羹或者千分之一麗春院小紅姑娘的一曲清歌的賞銀或者萬分之一被我養死的那盆姚黃或者……”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們兩個加起來,身上也只帶了八十文錢,你看著辦吧?!崩罡毁F無情地揭露了事實真相。
“金多多我不要啦……”王發財一臉凄涼地捧著那塊灰褐色粗棉布,肝腸寸斷,“要不你把你的手絹送給我做定情信物也可以……”
“我沒有手絹!”
“女孩子怎么會沒有手絹呢?”
“因為我是個窮女人!”
就在兩人爭執時,旁邊突然有個人的聲音插了進來:“哎呀!王公子!”
緊接著,一個人驚喜地撲到他們面前,用顫抖的手握住了王發財的手:“啊,原來今天是王公子的生辰?還是二十整歲?”
王發財點頭,說:“是啊。”打量了一下對方,是個長得不錯的少年,清秀白凈,正在感動地望著他,滿臉飛紅。
見過大世面的王發財平靜地轉頭,問:“他是誰?”
金多多說:“就是這家張記布莊的大少爺,名叫張繼?!?
“我認識你嗎?”王發財轉頭問張繼。
“你忘記我了……王少爺居然忘記我了……”張繼痛不欲生,繼續握緊他的手。
王發財自認自己的記憶力相當不錯,努力搜索了幾下腦海,終于還是放棄了,問:“那么我們……”
“我每天一早醒來,就看見你對著我微笑,比那初生的太陽還要燦爛,照亮我的房間……每天晚上我睡覺前,你還是對著我微笑,比窗外的月亮還要溫柔,讓我舍不得閉上眼睛睡去……”
金多多“啊”了一聲,氣急敗壞:“王發財,你居然殘害這么純潔的青年?”
王發財覺得自己實在太冤枉了:“沒有啊,不可能!我真的沒有見過這個人!”一邊使勁將自己的手抽回來,“我真的從沒見過你!”
張繼十分委屈:“我每天都在想著你,對著你發誓……”
“你在哪里見到我的?”
“墻上……”
“???”王發財莫名其妙。
“我畫了你的畫,掛在那里,每天看著……”
王發財回頭對金多多說:“你看,再不努力抓緊我,連男人都要跟你搶我了?!?
“我會學孔融的。”
“在這種事情上可不能風格高尚啊,金多多?!?
張繼在旁邊不屈不撓地諂媚地笑:“所以,請王少爺盡情地挑選自己想要的衣料吧,無論哪種都可以……”
“小兔崽子,居然讓人家在這里盡情挑衣料!”隨著一聲怒吼,一個肥胖的身影躥入內門,一把將王發財手中的衣料打飛回柜臺上,正是張記布莊的大老板張旺,他橫眉豎目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兒子的額頭上,“滾!這么大的人了,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天天在房里盯著人家的畫看!還說他是你偶像!什么叫偶像?”
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提供免費的衣料,馬上就有當家的出來阻攔了。
王發財十分遺憾地望了那匹絲綢一眼,又伸手將那塊灰褐色的粗棉布拿起來:“張老板,那這匹能不能打點折……”
“打折?萬萬不可,絕對不行!”老板怒吼,“跟我來!”
王發財被生拉活拽進后院,金多多和李富貴正在思考要不要去搶他回來,就聽到老板的聲音遠遠傳過來:“王公子,你可是我們父子倆的偶像!你剛來嘉尚的第一天,一下馬車,我就看見你了。你身上那個晚霞錦啊,襯著天邊的晚霞,那真叫衣裳不是晚霞勝似晚霞,公子不是仙人勝似仙人啊……現在偶像大駕光臨,我們應該怎么對待?那小兔崽子不知道,我可知道!你上我們這里來,可是我們的榮耀,這就叫茅房生輝啊……”
“蓬蓽生輝……”王發財不得不糾正他。
“這個我懂,蓬蓽就是茅房嘛!王公子,別理我那小兔崽子,前面的布都是普通的,我怎么可能讓您穿那樣的衣服呢?后院的這些才叫好,都是留給最好的客人的,江南的絲綢天水的布,還有蜀地紫細麻,京城的好布料也只不過如此了,您看上什么盡管拿……”
有沒搞錯啊……
像他們這樣的窮人,買點粗麻布還一文錢不少,像王發財這樣的有錢人,居然看上什么隨便拿,簡直是劫貧濟富嘛,沒天理!
金多多和李富貴面面相覷,默默無語地離開了。
“所以,我們給王發財準備什么生辰禮物呢?”
金多多勃然大怒:“準備個頭啊,讓他去穿免費的江南絲綢天水的布還有蜀地紫細麻去好了,最討厭有錢人了!”
“真的嗎?”
“真的!”
“既然如此,就不要兩眼放光還流口水了,來,給你擦擦。”
“……李富貴!”
好不容易把熱情的老板父子甩開,王發財出來的時候,發現金多多和李富貴都已經離開了。
他瞥了那灰褐色的粗棉布一眼,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到家門口的時候,早就在等他的福叔看見他回來了,趕緊上前去,低聲說:“少爺,剛剛京城里來人了,老夫人讓您回去呢?!?
“有什么急事嗎?”他一邊往里走,一邊低聲問。
“夫人說,不要和這些小孩混在一起玩了?!?
王發財在廳內坐下,慢悠悠地彈著桌子的邊角,說:“說得是,我也開始有點膩煩了,那個夜鶯一點也不好玩,我到底是跟誰慪氣呢,真是沒意思。”
福叔垂首,說:“是啊。前幾天,綏陽郡主已經在洛陽被人發現了,并且被帶回了京城,少爺不如也回去吧……”
“綏陽郡主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啊,我回去干什么?”他淡淡地說。
“老爺的意思少爺還不知道嗎?熙王府既然有意要和我們結親,當然是有益無害,更何況……”福叔說。
王發財翻過手,看著自己的手指,沉默地微笑著:“更何況,從皇長孫那里搶到的未婚妻,說起來還真是滿足虛榮心?!?
“而且,大家都知道綏陽郡主是為了你而逃婚的,少爺要是回去,那當然是順水推舟了……”
“真麻煩啊……”他輕聲打斷他的話,“捕魚的時候,已經下了網了,腳也濕了,魚還沒撈到,卻突然覺得這條魚看起來似乎不是很美味,這下可怎么辦……”
福叔嘆了一口氣,說:“少爺,一開始就不該來的,你覺得就算成功了,這有什么意義嗎?”
“有啊,我開心。”他慢悠悠地又看起自己的手指來,突然又笑了,說,“不過,你覺得她現在有多喜歡我?”
福叔很猶豫地說:“我覺得……一點也沒有。”
“我也這樣覺得,計劃很失敗?!彼Σ[瞇地把手指一收,握成拳,“算了,我時間這么寶貴,何苦為這兩個無聊的人浪費呢?想想也真是沒意思?!?
他站起來,吩咐福叔:“收拾東西吧,我們明天就回去。”
他朝金多多和李富貴的小院子走去。院子里空無一人,客廳里也是空無一人,他轉了一圈,聽到后面廚房里有聲響,便走到后面去看。
金多多和李富貴兩個人守著一盆面粉,正在那里吵架。
金多多:“應該是加熱水的!”
李富貴:“怎么可能是加熱水的?那不就燙熟了嗎?當然是加冷水的?!?
“要不這樣,我用熱水你用冷水,看看誰的能做出來就用誰的?!?
“行。不過記得要少加水,因為長壽面是不能斷的,一定要一根連到底。我們的面還是揉得硬一點比較好吧?!?
“硬一點要是太粗了怎么辦?”
“那就煮久一點啊?!?
“煮久一點要是糊了呢?上次是誰把面給煮成一團的?”
“面湯也比某人生的面好。”
“哼!生面又怎么樣?反正是給王發財那個討厭鬼吃的!”
王發財靠在門口,笑嘻嘻地聽著,自言自語:“討厭鬼嗎?”
“那么這個雞蛋呢?要打散還是荷包還是整個煮?”
“荷包蛋的話要另外用一個鍋煎,但是現在兩個鍋都已經用了……”
“那就做蛋花吧?”
“壽面里放蛋花,那不就成渾蛋了?”
“他本來就是渾蛋!”
王發財靠在門口,笑嘻嘻地聽著,自言自語:“渾蛋嗎?”
“倒也不是渾蛋,只是笨蛋?!苯鸲喽嘤指目谡f。
“說不定腦袋撞到了?!?
“也有可能。”
王發財只好翻翻白眼,轉身離開了。
背后繼續傳來吵架的聲音:“這個蔥怎么能切成蔥花呢?當然是要一整棵放上去啊,不然不吉利?!?
“難道連根拔起洗洗丟進鍋就很吉利嗎?”
“你是白癡嗎?”
“你才是白癡!”
王發財晃晃悠悠地沿著荷塘走到石榴樹下,然后到花廳里坐下,端著茶慢慢地喝著,帶著白癡一樣的微笑。
福叔到他身邊,輕聲說:“少爺,已經開始準備了,我們明天回去沒有問題?!?
王發財“嗯”了一聲,良久,才說:“福叔,我還想留一陣子。”
福叔錯愕地看著他。
他托著右腮,看著荷塘里即將凋謝的荷花,低聲說:“因為,我這輩子還沒吃過別人親手做的長壽面呢?!?
至于金多多他們端上的,浸在黏糊糊的面湯中,面條粗細不均一看就是接上去的,飄著一個水煮蛋和一棵連根的小蔥的那碗長壽面,王發財是怎么吃下去的,后來又是怎么整整三天粒米不進,就沒人知道是什么感覺了。
王發財當時留下的唯一一句話是:“幸好,我的前十九年,從來沒有人親手給我做過長壽面……”
持續的,長久的,一直的,沒有錢……
“但是沒有錢沒有關系!只要有心,生活中處處都是發大財的機會!”
一大早發出這樣雄心壯志的,當然就是堂堂逃婚三人組大當家兼嘉尚小鎮大姐頭兼做夢都想賺到錢的真·貧窮少女金多多了。
李富貴捏著手中的肉包子,用悲天憫人的眼神看著她:“金多多,別想了,我覺得發大財這種事基本上可以先放在一邊,我們目前主要的奮斗目標是這個月的生活費?!?
金多多仰天長嘯:“生活費、生活費……在十兩銀子就可以夠一戶人家闊綽過上一年好日子的這個小鎮子,為什么我們會窮到這種地步?。浚 ?
“廢話,身上只有二兩銀子還要坐吃山空的人,我平時也只見過我們兩個。”李富貴嘆了一口氣,“要不,金多多,我還是繼續去做推銷錢大發鐵鍋那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吧。”
“可是你回家時露出的八顆牙笑容真的讓人很想狠狠扁你一頓……”金多多覺得他推銷鐵鍋時的模樣,可怕程度僅次于沒錢,“世界上,難道真的就沒有讓我們賺到錢的辦法了嗎?”
話音未落,響起了敲門聲。
金多多和李富貴對視一眼:“王發財來了?”
“不可能啊,王發財進我們家還需要敲門嗎?”在入住這里的第一天,王發財就把他們這個小房子的左邊右邊后邊所有的房子都買了,墻也都推倒了,除了門口的路不能買之外,現在他們家就是被王發財包圍的孤島,根本就沒有敲門這回事了。
金多多低血壓,李富貴早上一般都心情不好,再加上兩人正在考慮“沒有錢”這個偉大的、沉重的命題,所以兩個坐在桌子兩對面吃早餐的人,都不愿意理會那個敲門聲。
然而外面的人不屈不撓,還是繼續敲門,仿佛不把門敲出一個洞來他是不會罷休的。
依然懶懶地趴在桌上的金多多看著面前的李富貴:“開門去?!?
“為什么是我呢?”李富貴也趴在桌上看著她。
“因為我每天起床都會兩眼昏花、四肢無力、三魂不齊、七魄散亂、全身經脈逆行……”
李富貴同情地看著她:“聽起來像絕癥,有醫治的方法嗎?”
“有……妙素觀的豆腐花一碗。”
“你這個無藥可救的吃貨?!彼梢暤乜戳怂谎?,站起來開門去了。
真是閉門家中坐,錢財天上來。
張記布莊的少莊主張繼,穿著一百五十文一尺的亮閃閃的綢緞衣服,讓金多多和李富貴肅然起敬。
“你們需要錢嗎?”
金多多和李富貴一起點頭。
“你們需要很快賺到錢嗎?”
金多多和李富貴一起用力點頭。
“你們需要不費吹灰之力很快賺到錢嗎?”
金多多和李富貴的頭點得跟搗米似的。
“那么……”張繼嚴肅而認真地告訴他們,“現在你們面前就有一個千載難得的發大……發小財的機會,希望你們牢牢把握!”
金多多飛身撲上去,就差抱他的大腿了:“求你了張少爺!只要能賺到錢,我們做牛做馬,水里來火里去!”
李富貴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說:“對!”
“你們發財的機會,就在王發財的身上!”
“果然人如其名嗎?”金多多自言自語。
“對啊,他是我的偶像,他是我和爹爹兩個人的偶像,他是我們嘉尚鎮所有人的偶像。他超凡脫俗,他不容世俗污濁,他優雅,他高貴,他就像月宮縹緲的桂樹,他就像昆侖山御風的天神……”
看著他站在那里傾述情懷,金多多和李富貴對視了一眼。
金多多:“王發財在嘉尚辦邪教了嗎?”
李富貴:“我覺得他可能也需要一碗妙素觀的豆腐腦。”
因為唯二的兩個觀眾一直都在默默地吃肉包子,沒有附和理會,孤獨的張繼只好停止了抒情,坐在他們身邊,開始向他們打聽王發財的生活習性。
“啊,原來發財公子喜歡喝龍井茶,好清雅啊……可是我們這里的龍井茶不太地道啊……”
“所以他從來不喝茶?!?
“啊,原來發財公子喜歡吃鱸魚,有品位啊……可是這里沒有鱸魚啊……”
“所以他從來不吃魚?!?
“啊,原來他喜歡看宋版書,真是會讀書的人啊……可是這里找不到宋版書吧……”
“所以他從不看書。”
……
聽著金多多和張繼毫無營養的一問一答,牽掛著今天生活費的李富貴終于忍不住了,問:“那么,我們賺錢的方法是?”
“當然就是靠王發財了?!睆埨^終于想起了自己今天過來的目的,他整整衣冠,正襟危坐,“這樣吧,你們把王發財帶到我家,我爹和他親自談。”
“……”兩人都沉默。
張繼伸出一根手指:“只要帶過去了,好處少不了你們的?!庇稚斐鋈种福骸叭绻饝耍锰幃斎桓谴蟠蟮摹弊詈髲堥_一個手掌:“如果長期合作的話……”
金多多跳起來,對著后院大吼:“王發財!”
隨傳隨到隨時等候召喚的王發財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沖了過來:“多多,一大早就想念我了?果然我不陪你吃早飯你就會寂寞難耐吧?其實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我額頭上長了一顆小痘痘,我好擔心你看見了之后會對我失望絕望無望最后離我而去所以我只好躲在房間里擦薔薇露茯苓霜外加改變劉海造型……”
金多多按住他,根本沒理會他額頭上那顆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小痘痘,眼中冒著亮閃閃的光:“王發財,我發現你真是人比花嬌、嫵媚妖嬈,而且你還是個大好人,因為即使你不來和我們一起吃早餐,但是你也要打發人把早餐送過來……你這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精神已經深深地感動了我和李富貴,所以我決定……”
王發財激動地握住她的手:“多多,我知道你對我仰慕已經到了無法抑制的地步了,所以我們……”
“所以我決定給你送個禮物,來,跟我一起到張記布莊吧!”
“呃……”王發財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如果你還是要送我那種粗布的話就算了吧……”
“絕對不是!我會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的!”她說著,一手抓住王發財的手,一手伸向張繼。
李富貴在后面,看見她面不改色地把張繼遞給她的一兩銀子塞到懷里,拉著王發財揚長而去,不由得滿臉黑線。
“哎呀,發財公子,您大駕光臨,簡直是讓小店茅房生輝啊!”
張老板依然是一口流利的成語,喜不自勝地將他迎了進去:“來來來,到后院來,本店江南的絲綢天水的布,還有蜀地的紫細麻全都在后院,只要你進來,我就能讓你樂不可支,欲仙欲死……嘿嘿嘿……”
在腦滿腸肥的張老板的拉扯下,王發財仿佛一朵即將遭受蹂躪的嬌花,泫然欲泣地轉頭看金多多。
金多多沒理他,向張繼伸出手。
張繼拿出三兩銀子,放在她的掌心。
李富貴終于忍不住了,低聲說:“金多多……雖然我們很缺錢,可是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不能做啊……”
“放心吧,王發財是個男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彼f著,喜笑顏開地敲著自己掌心的銀子,喜不自勝,“今天的魚肉明天的菜,后天的豬蹄大后天的飯……哇哈哈哈哈哈哈……”
李富貴看著她掌心的銀子也是滿眼放光,不過畢竟良知未泯:“那個……金多多,你還記得開茶館的劉老板嗎?”
“就是那個什么也不需要你做,就愿意每個月大方地給一兩銀子的善良的劉老板?”
“對,就是那個要我賣藝又賣身,每月小氣的只給一兩銀子的變態劉老板。”
“那么劉老板和張老板的相同點是……”
“我覺得,可能就是……”
話音未落,后院突然傳來王發財無力的抗拒聲:“不,不行……張老板,我……”
“哎,我會給你錢的,你先把衣服脫了,好不好……”
“不要,我,我會沒臉見人的……”
“誰說的,你天生就是做這個的,你比揚州那些青樓的頭牌還要漂亮上一萬倍啊一萬倍,無論誰看見你,全身都軟了酥了癱成一堆泥了……”
“不……不要!”
聽到這一聲慘叫,金多多和李富貴同時跳起來,奪門而出,沖到后院,抬腳一把將門踹開,大叫:“你要干什么?!”
張老板手中舉著一件燦爛玫瑰紫的晚霞錦長袍,回頭看著他們,正要說話,武藝高強的李富貴已經一腳直踹張老板的面門,將他直接踹飛出去,撞在了墻上。
金多多趕過去抱住王發財的肩,低聲安慰他:“沒事沒事,這個老色狼交給李富貴,我帶你走……”
“多多,你對我太好了,我會一輩子跟著你的……”
“發財,我也一輩子不會拋棄你的……”只要你每天給我送早點送午餐送晚飯,“一輩子,我都對你好!”
就在他們兩人深情對望時,張老板在后面不屈不撓地抬起印著清晰鞋底印的臉,在李富貴的腳下伸著一只手,舉著那件衣服:“發財公子……”
為了免費又豐盛的早餐中餐和晚餐,金多多一臉正義凜然,撲過去抓住他的衣領,高舉拳頭——
“不要不要不要!”王發財搖頭,“我不要做你們的代言人!”
“???”金多多頓時愣住,拳頭舉在空中,轉頭看他。
王發財委屈地說:“他讓我做他們張記布莊的代言人,每天免費提供他們的新衣服給我,要求是每天要在街上走一圈,外加每個月的十五那天要在張記布莊門口進行一場服裝表演……可是你們也看到了,雖然三個月前我穿過晚霞錦,但是現在京城里晚霞錦已經過時了啊,像我這樣一直引領天下新潮流的人,怎么有臉穿三個月前的舊款式出去啊……”
“無論什么衣服,穿在你的身上,都永不過時!”老板頂著臉上的鞋印,深情地望著他,目光堅定。
金多多正色,推開偎依在自己身上的王發財,一臉正氣:“老板你有沒搞錯啊!不但給我家發財穿玫瑰紫色的衣服,而且還是閃閃發亮的晚霞錦!更令人發指的是,以我的切身體會和十幾年的經驗來看,這剪裁,這做工,這中性的設計和花紋,明明是女孩子穿的!而且還是女孩子做新嫁娘時才敢穿的艷麗夸張閃亮耀眼料子!老板你有沒有搞錯啊?”說著,她推開李富貴,將張老板拉到旁邊,低聲問,“穿這么惡心的衣服,難道就沒有代言費?”
老板和她躲在角落里,伸出三根手指,壓低聲音:“每月三錢銀子,給你?!?
“每天穿這樣的衣服,實在是太丟臉了,怎么出去見人?發財,我們回去吧。”金多多轉身就要拉王發財回去。
老板趕緊一把撲上去,抱住發財的腰,伸出一個巴掌。
“哎,丟不起這個人啊,發財……”
老板滿臉便秘的樣子,痛不欲生地將自己的手掌翻了一下。
“發財的面子就是我的面子……”
老板咬牙,痛不欲生:“一兩!每月一兩銀子!外加當月的代言活動你可以再拿到一兩銀子的慰勞紅包,歐開?”
“行,人是你的了!”金多多立即點頭,把王發財往老板的懷中一推,想想又問,“什么叫歐開?”
“這個是異國話,現在京城最流行了。表示同意,歐開?”
“歐開!”
“這個……這樣賺昧心錢好不好???”
歡快地拿著銀子換成銅錢,當金多多和李富貴拎著大串銅錢狂奔向鎮上最好的酒樓純福樓時,李富貴終于有點良心過意不去了。
“什么叫昧心錢啊?這個叫一舉三得,我們所做的事利國利民,對得起蒼天大地外加我們的肚子,有什么不好???”
“一舉三得嗎?”
“對啊,第一,張老板堆積在倉庫里的過時貨物終于找到推銷出去的機會了,是不是好事?”
“是……”
“第二,那個一直在悶騷的王發財,終于找到明騷的機會了,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去秀自己的容貌和身材了,對不對?”
“對……”
“第三,我們每個月有了固定收入了,二兩銀子,二兩啊……為了這錢,我殺人放火賣藝賣身都可以……你呢?”
“……我也是。”
“所以……小二,好酒好菜盡管上來!”
“好嘞……姑娘,我看先來個蟲草羹給您補補,然后來個燕窩美容養顏,再來個魚翅煲,然后……”
“蟲草羹多少錢?”
“三兩銀子一盅?!?
“那么最便宜的菜呢?”
“清炒大白菜十五文錢?!?
“……十五文錢在菜市場可以買一堆大白菜了??!”兩張窮苦的臉頓時都綠了,對望一眼之后,李富貴抄起菜譜:“本月特價糕點,一文錢一個……紅豆糕綠豆糕豌豆糕桂花糕……”
“紅豆糕香甜,綠豆糕清爽,豌豆糕柔滑,桂花糕就乏善可陳了……”金多多自言自語地點評。
李富貴抬頭看小二:“哪種糕點最大?”
“桂花糕。”
兩人同時一拍桌子:“來十個桂花糕,打包,帶走!”
“哇……兩位真是財大氣粗?。 ?
財大氣粗的日子并沒過多久。
自從王發財成為張記布莊的代言人之后,在解決了經濟危機的同時,金多多和李富貴也發現,負面影響不可避免。
王發財穿著燦爛的玫瑰紫晚霞錦在街上招搖過市,吸引了嘉尚所有男女的目光。尤其是十五號那天,張記布莊推出了時裝秀,正式向外推出男人的晚霞錦裝扮。
代言人王發財,在燈光輝煌的紅地毯上款款秀完各個動作,然后對著圍在臺下的人微啟朱唇,緩緩吐出一句話來:“今年過節不穿衣,要穿就穿晚霞錦,歐也!”。
在場所有人鼻血狂噴,頓時掀起了搶購新潮流。第二天,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要是沒有一件晚霞錦,真不好意思跟鄰居打招呼。
可是,當騷包的玫瑰紫晚霞錦,由滯銷品一躍成為了人人模仿、個個家庭主婦競相給自己的丈夫、親戚、鄰居、上至七十下至七歲的男子都穿這種顏色的時候,對于人的視覺,實在是一大刺激。
金多多瞪著滿街穿著燦爛玫瑰紫晚霞錦的男人,口中默念“我沒看見我沒看見我沒看見”,一邊頑強地向前走。
來到菜場,抬頭看見滿臉絡腮胡子的胡屠夫穿著一件艷紫色的晚霞錦短衫,豪爽地提著一扇豬肉對她招呼:“金姑娘,今天豬肉不錯,給你家富貴發財帶一點?”
金多多一口血涌到喉嚨口,又硬生生吞下去,艱難地笑道:“這個豬肉……太多了,我們三個人怕吃不了……”
“怕什么,帶回去腌上,給發財慢慢吃!”嘉尚所有的人都默認拆了墻就是同居的意思,所以大家都知道他們三人是一家的。胡屠夫對她擠了擠眼,興沖沖地說,“發財他啊,挽救了我的婚姻!”
“?。俊?
“我老婆,還不就是嫌我沒情趣嘛,整天對我不理不睬的。前幾天發財路過我家門口,我老婆眼都直了,我一看他的樣子,全身都在發光啊,那身上的衣服,真叫好看,一打聽是在張記布莊買的,我就趕緊去扯了一條布,奶奶的,買的人可真多,八錢銀子一尺,就這還搶瘋了,我幸好體格不錯,不然差點被擠成畫片兒。昨天街角的陳裁縫幫我把新衣服趕制出來,我老婆一看見就說好看,趕緊拉我去給街坊看,七姑八嫂個個都夸我懂得趕潮流了,年輕了十歲。這不,今天個個都去給自己家男人做了一身,你看,好看不?”他十分熱情地解下自己的圍裙給金多多看,“好處還不止這個!這料子啊,亮閃閃的,顏色又鮮艷,蹭上半斤豬油都看不出來,實在是殺豬打肉、剝皮熬油必備之良品!”
金多多差點被這個燦爛的豪爽大叔給搞暈厥過去,趕緊咽下已經涌到喉嚨口的血,拿了豬肉轉身落荒而逃。
不過,畢竟每個月有了二兩銀子,金多多買菜的口氣和平時格外不同:“老板,干嗎又給我稱兩斤米?。縼砦褰铮∧莻€魚,我要買就買一條!那個青菜,不要給我四文錢那種小的,我要五文錢那種大的!”
滿市的人都驚訝起來:“喲,金姑娘,你有錢啦?”
“不多,稍微有點兒?!苯鸲喽嘤悬c得意。
“那先把以前賒的賬結了吧?”
“?。磕沁€沒有錢到這種地步啊……”
回到家,金多多對李富貴提起自己今天的所見所聞,兩個人都是默默無語。
“我看,我們還是盡快去找工作吧,要是他繼續做代言人的話,我們也受不了啊……”
“嗯,找工作是個迫在眉睫的事情……啊!”李富貴跳起來,大叫,“我先把王發財給找回來,他,他,他上街去了!”
“沒事,不就是鮮艷玫瑰紫的晚霞錦嗎,我都看習慣了……”金多多疲倦地靠在床上。
“不是啊,張老板今天送來的新衣服是純白色的輕緞子,上面染了淡墨色的荷花。發財倒是喜歡,洗了澡,頭發還是濕的,就穿上披散著頭發就上街去了……”
“那一定很好看啊……”
“他穿著當然好看了,衣袂飄飄,跟仙人似的!”李富貴陰森森地說,“但是金多多,如果滿街都是白色衣服、黑色花紋、披頭散發的男人飄來飄去……你就不覺得好看了……”
想象了一下那個滿城盡穿麻衣孝的模樣,金多多打了個冷戰。
兩個人同時跳起來,沖出門大叫:“王發財!飯可以亂吃,衣服不可以亂穿啊!你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