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曇花一現的新政
鳳雛新聲
趙佶有驚無險地登上皇位,史稱宋徽宗。從一個親王而坐上皇帝的寶座,趙佶似乎還沒有做好準備,況且,他以庶子的身份成為皇帝,人心是否信服,他心里也沒有底。
宋朝有個怪現象,自從仁宗皇帝由劉太皇垂簾聽政之后,無論是宗室還是大臣,似乎對后宮的女人有一種依賴感。年青的徽宗繼位后,也想走這條老路,恰好曾布奏請向太后垂簾聽政,理由是新天子經驗不足,向太后既然將新天子扶上馬,那就干脆再送一程。其實,誰也沒有做皇帝的經驗,曾布的理由顯然是站不住腳的。
向太后年事已高(55歲),且性格恬淡,新天子即位后,自己正好可以過上清閑自在的日子,頤養天年,不料新天子卻要她垂簾聽政,心里不怎么情愿,當即便一口拒絕了,無奈徽宗不依不饒,再三懇求,只得勉強答應了。于是通過御藥院黃經臣傳旨說:“垂簾聽政,非出本心,只因圣君拜請,大臣勸諫,這才勉為其難。一旦國事稍定,便立即還政,斷不敢同真宗劉皇后、英宗高皇后那樣終身聽政?!比缓笥刹叹┢鸩菀坏涝t令,頒布天下。
徽宗一心想做一個臣民理想中的明君:開明、克己、仁慈、公正、正大光明、愛民如子。他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把江河日下的大宋帝國打造成太平盛世。即位之后,便大刀闊斧地整頓朝綱:任命大名府知府韓忠彥為吏部尚書(不久又任命為尚書右仆射兼門下侍郎),真定知府李清臣為禮部尚書,右正言黃履為尚書左丞。這三人皆為人正直,出言無忌,此次破格提拔,消息很快在京城不脛而走,朝野稱頌。透過這次人事變動,讓人聞到了一股清新的氣息。
韓忠彥是北宋名相韓琦的兒子,上任之后,果然向朝廷提出廣仁恩、開言路、去疑似、戒用兵的四項建議。向太后大加贊許,全部采納了韓忠彥的建議。
轉眼到了春天,司天監計算出四月初一會出現日食天象。在那個科學不發達的年代,人們都非常迷信,一旦出現日食天象,便認為是朝政有重大失誤或朝中出了奸臣,上天以示警誡。
徽宗也很相信這些,再想到韓忠彥廣開言路的建議,便下詔讓士庶臣僚直言指責時弊,批評朝政,并明確表示,說對了有賞,給你官,給你錢,說錯了也沒有關系,絕不會因此獲罪。詔書中說:
朕自入繼大統,任大責重,不知如何治理天下。四海之大,問題之多,非朕一人所能遍察,還賴文武百官及庶民多進忠言,以匡扶朕之不足。舉國之內,每個人都在思考問題,村氓百姓之中,也不乏可采之言。凡朕躬的闕失,如朝中大臣的忠奸、政令是否妥當,風俗是美是惡,其他如朝廷的恩澤不能普及民間、百姓的疾苦無人關心等等,均可建言獻策。其言可用,朕則有賞;言而失中,也不加罪。在京言事者,送給所屬地區長官;外地言事者,送給所在州軍轉呈。
詔書出自中書舍人曾肇之手,言情懇切,沁人肺腑,在宋朝詔書中別具一格??梢韵胂?,此時的徽宗完全是出于至誠,絕非欺世盜名、騙取朝野的好評。
詔書下達之后,韓忠彥便上書言事,說先皇哲宗即位時,也曾下詔讓天下人言事,當時獻言者以千百計。章惇為相后,卻命人摘取上書人的片言只語,隨意發揮,說他們謗訕朝政,應詔言事者大多獲罪,至今人們還憤憤不平。如今陛下又下詔讓中外直言朝政得失,請汲取前車之鑒,兌現諾言,取信于民,不要因言事而降人以罪。
中書舍人曾肇則要求撤銷編類臣僚章疏局。這個機構的職責是編錄臣庶奏章,別有用心之人往往從奏章中摘錄片言只語,然后任意發揮,給人定上莫須有的罪名。
徽宗認為說得有理,便下詔撤銷了編類臣僚章疏局。
激濁揚清
古代等級制度森嚴,不是誰都可以直接給皇上寫奏折的,只有一定級別的朝廷官員才有這個權利。詔書下達之后,那些平常沒有資格給皇上寫奏折的中下級官員,紛紛提筆給皇上寫奏折,內容多集中在用人方面。筠州推官崔只是掌一州中司法事務的小官,位卑職微,但他不以為意,上書說:
陛下下詔求直言。臣如果有話不說,便辜負了陛下的栽培之恩。如今政令煩苛,民不堪其擾,風俗險惡,法令不能制,這且不去說它,單就陛下身邊的忠奸大臣……
接著,崔便把矛頭直指宰相章惇。在歷數章惇一大堆劣跡后,又斥責他操持權柄,遮蔽圣聰,排斥異己,狙詐兇險,恩怨必報,天下之人稱之為奸邪,京師流傳說“大惇小惇(指御史中丞安惇),殃及子孫”,還有人稱章惇為“惇賊”,這樣的人如果不懲罰,難以平民憤!
徽宗瀏覽奏折,不禁有一絲快意,他在藩邸時便知道章惇是奸邪之輩,在朋黨之爭中排斥異己,對舊黨進行瘋狂報復,夾雜了很多個人情緒。即位時又是章惇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差一點龍位不保,心中早存芥蒂,崔上疏彈劾章惇,可以說是正中下懷。徽宗是一個明白人,知道僅憑一紙奏折便拿章惇開刀,可能會招來非議,天下人一定會說自己挾嫌報復。為了避嫌,便暫時隱忍不發,放了章惇一馬。但對彈劾章惇的崔
,提拔為相州教授,以示嘉獎。
向太后不是一個戀權的女人,見徽宗處事頗有章法,心里很高興,前幾個月她還是很認真地垂簾聽政,遇事也從旁指點一二,到了后來,就故意少說話,大事盡量讓徽宗自己做主,如果覺得有所不妥,才補充幾句,垂簾聽政只是一個擺設而已。
徽宗見太后很支持自己,信心逐漸增強,隨后又提拔龔夬為殿中侍御史,召陳瓘、鄒浩為左右正言。
安惇是言官們抨擊的第二個對象。他身為御史中丞,本應扶正祛邪,整肅朝綱,但他卻與章惇沆瀣一氣,狼狽為奸。鄒浩在哲宗時期因勸諫冊立元符皇后之事,被章惇進讒言,削官安置到新州,徽宗即位被召回朝出任右正言。安惇上奏反對說:“如果起用鄒浩,豈不是說先皇哲宗皇帝的處罰錯了嗎?”
徽宗怒斥道:“立后是件大事,你官階高而不敢言,鄒浩卻挺身而出,敢于盡言,足見他是個直臣,這樣的人為何不能復用?”
安惇無言以對,惶恐退下。
該當安惇的好日子到頭了,彈劾鄒浩未果,卻引來左正言陳瓘的彈劾。陳瓘上表彈劾安惇,說他擾亂圣聰,阻塞賢路,陛下如果要向天下人明示好惡,親君子,棄奸佞,請從安惇做起。
徽宗有心要肅整朝綱,看了陳瓘的奏折后,下詔將安惇逐出京城,貶到潭州去了。安惇成了徽宗清政的第一個試刀者。
這一天,朝議時,韓彥忠、曾布先后奏請恢復哲宗皇帝廢后孟氏的皇后之位。兩人的奏言在朝中引起強烈反響。當時章惇為山陵使,給哲宗送葬去了,不在朝。
蔡卞持反對態度,認為瑤華復位,是彰顯先帝之過,理由是廢后詔書是先帝親自簽發的。
右正言鄒浩立即進行反駁,說先帝廢掉孟皇后之后,中宮之位三年虛設,足見先帝也有悔意?;謴兔匣屎笾?,是做先帝想做而不便做之事,以補先帝生前的缺憾。
蔡京反對給孟皇后恢復名譽,說弟弟給嫂嫂恢復名譽,名不正,言不順,恐怕要成為天下人之笑柄。
向太后見蔡京說得厲害,皇帝不好作答,立即說道:
蔡承旨此言不妥,今天是老身垂簾聽政,代為處分軍國大事,這是姑復媳位,不是弟復嫂位。如果是冤案,就是弟復嫂位,又有何不可呢?先帝在的時候,就廢后之事曾對老身說過:“章惇誤我!”蔡右丞(蔡卞)也在場,也是知情人,是不是還有什么證據,能夠證明瑤華廢后,確實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
蔡京雖然能言善辯,但在向太后咄咄逼人的氣勢之下,借他一個膽子也不敢反駁,只得伏地請罪,承認自己說了昏話。
向太后見再無人反對,下旨恢復孟氏為元祐皇后,派人將她從瑤華宮迎回皇宮居住。
蔡京的弟弟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在哲宗紹圣年間任尚書右丞,不斷做一些小動作欺騙哲宗,排斥異己。每次中傷朝中正直官員,便事先遞上密疏,詳盡羅織罪狀。哲宗不辨真假,自然同意他的意見,蔡卞趁機以圣旨名義發出,讓全國執行。這樣即使積怨,也與他沒有什么關系。宰相章惇雖然老奸巨猾,也往往落入他的圈套。
蔡卞、章惇二人狼狽為奸,一唱一和。章惇好發議論,蔡卞頗有城府,深藏不露。議論朝政之時,章惇往往是搖唇鼓舌,說得唾沫四濺,蔡卞卻一言不發,詭秘莫測。
殿中侍御史龔夬上奏,說蔡卞與章惇勾結,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使元祐舊臣全都貶到嶺南等僻遠荒疏之地,民間歌謠說“蔡卞心,章惇口”,章惇所做的壞事,都是蔡卞暗中出的主意。此人不宜留在京師,應該罷黜。
“一蔡二惇,必定滅門,籍沒家財,禁錮子孫?!边@是說人們如果得罪了蔡卞、章惇、安惇等人,必遭滅門之災,家產被抄沒,子孫遭禁錮。
又有一首歌謠說:“大惇小惇,入地無門;大蔡(蔡京)小蔡(蔡卞),還他命債?!边@是說得罪了章惇、安惇,連入地獄的門都找不到,觸怒了大蔡小蔡,就連性命也難以保全了。
接著,臺諫陳師錫、陳次升、任伯雨等十多人上疏彈劾蔡卞。
徽宗放了章惇一馬,對于蔡卞便不再姑息,下詔貶蔡卞為江寧(今南京)知府。臺諫們認為處罰太輕,繼續彈劾。徽宗于是下旨將蔡卞改貶為提舉杭州洞霄宮,太平州居住。盡管如此,朝臣們痛打落水狗,仍然彈劾不已?;兆诒阍俳挡瘫鍨槊貢俦O,這是一個虛名,毫無實權,徽宗不讓他在朝,命他分司池州(今安徽貴池)。
接著,徽宗又提拔韓忠彥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李清臣為門下侍郎,蔣之奇同知樞密院事。
七月,向太后見徽宗處理朝政尚屬清明,選賢任能,罷黜奸邪,朝政清明,決定急流勇退,傳諭撤簾還政。向太后垂簾聽政不足半年時間,她不貪權勢,主動撤簾。在宋代眾多后妃中,向太后不失為睿智賢淑的一位。
章惇的報應終于還是來了。八月間,章惇護送哲宗的靈柩去永泰陵安葬。由于天降大雨,靈柩陷入泥濘之中難以前行,在荒郊野外折騰了一夜,才得以通過。豐稷、陳次升、龔夬、陳瓘等人彈劾章惇大不敬,還有諫官上表,說章惇在皇上繼位時有異議。
徽宗對朝臣們說,朕不會因為章惇對朕繼位有異議而罷他的官,但他護送先帝靈柩于永泰陵時,確實是嚴重失職。于是下詔,將章惇攆出京城,出知越州(浙江紹興)。
蔡京與其弟蔡卞是一丘之貉,徽宗即位時,蔡京已被罷去翰林學士兼侍讀、修國史之職,貶為太原知府,皇太后動了惻隱之心,留他在京修國史。朝中大臣紛紛上書,揭露蔡京的罪行。侍御史陳師錫上疏指出,蔡京好大喜功,日夜結交內侍、戚畹貴族,企圖得到重用。如果真用此人,必然導致天下大亂,毀了祖宗基業。
龔夬則劾奏蔡京治文及甫獄時,大臣梁燾、劉摯、陳衍等含冤而死,子孫遭到禁錮,而王巖叟、范祖禹、劉安世等貶竄遠方,心腸之狠,甚于蛇蝎。
徽宗知道眾怒難犯,于是把蔡京逐出京城,貶為知永興軍(今陜西西安)。言官們認為處罰太輕,徽宗再次下詔,將蔡京奪職貶居杭州,詔書中說他“擢自神考,際會泰陵,上緣翰墨之華,起居侍從之首,為惡直丑正之行”。
林希在紹圣初年攀附權貴,起草貶斥司馬光、呂大防、蘇軾等人的詔書,顛倒黑白,信口雌黃,品質極為惡劣。右司諫陳瓘上疏彈劾,林希被削去端明殿學士之職,貶為揚州知府。
哲宗紹圣年間曾任御史中丞的邢恕是一個偽君子,心地險惡,與蔡卞、章惇等同流合污,排斥元祐諸臣,誣告宣仁皇后想廢掉哲宗,又詆毀大臣梁燾、劉摯圖謀不軌,導致他們幾至滅族。經陳瓘上疏彈劾,邢恕被貶至均州。
接著,呂嘉問、吳居厚、徐鐸等一干奸臣也相繼被貶。至此,那些宵小奸佞大部分被逐出朝廷,新朝呈現一派清明氣象。
從諫如流
驅逐了奸佞,為任用賢良鋪平了道路。徽宗聽從韓忠彥的建議,召回元祐諸臣。首先起用的是年已七旬、雙目失明的哲宗朝宰相范純仁。范純仁是范仲淹之子,公忠體國,為人正直,因受章惇等人的迫害,于紹圣四年(1097年)二月被貶往嶺南,安置在永州。他自忖生死未卜,客死異鄉將是自己最后的歸宿,忽然接到新天子的勖勉慰問,不禁有絕處逢生、恍如隔世之感,在赴鄧州途中,徽宗又拜范純仁為觀文殿大學士、中太乙宮使。兩個職務雖然都是虛職,但觀文殿大學士可備天子顧問,京城的宮觀使照例都是宰執出任。新天子的恩寵,讓范純仁感激涕零。接著,徽宗又派人賜藥,催范純仁入朝覲見。這種吐哺握發、求賢若渴的舉動,得到朝野一片贊譽??上н@位年過古稀的老宰相疾病纏身,回京后很難正常工作?;兆诒闩鷾史都內释诵菰诩茵B老,每次見到輔臣,都要問候范純仁的情況,并對人說:“范純仁,得識一面足矣!”
號稱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文壇領袖蘇軾也獲得平反昭雪??上觳粸樗沃髁羧瞬?,蘇軾平反昭雪后,病死在回京的途中。
徽宗得知蘇軾病死途中,感慨地說:“蘇軾作文,好像行云流水,嬉笑怒罵,皆成文章,是當今的奇才?。≌偎M京,就是要讓他為朝廷效力,不想卻溘然長逝,讓人痛惜?。 ?/p>
除了范純仁、蘇軾外,其他很多蒙冤大臣,也都得到了妥善處理。在韓忠彥的倡議下,已故的司馬光、呂公著、文彥博、王珪、呂大防、劉摯、梁燾等三十三人得到平反昭雪,恢復了原有官職。這些棘手的公案已經沉積多年,徽宗舉重若輕,一一妥善解決,表現出了一個年輕天子的才干。
唐太宗李世民是歷史上一位從諫如流的一代明君,徽宗即位之初,也想成為一代明君:開明、克己、仁慈、公正、正大光明、愛民如子。他在納諫上并不比李世民遜色。一次,徽宗閑暇之余在宮中放風箏,一陣大風吹過來,刮斷了風箏線,風箏落入附近百姓家,百姓見是宮中之物,驚恐不已。
曾布在徽宗面前提到這件事,徽宗支支吾吾地說:“不會有這種事吧!或許是民間誤傳,待查明之后再說?!?/p>
曾布見狀說道:“陛下剛即位,朝政之暇,偶爾為戲,未嘗不可,怕的是有了差錯,不敢承認,還要諉過臣下,不但敗壞了社會風氣,也有損圣德啊!”徽宗自知理虧,只得承認。
徽宗喜歡大興土木,修葺殿堂,宰相張商英屢次進諫,請求罷掉這些不急之務。一次,徽宗命人修葺升平樓,但又擔心張商英進諫,于是吩咐監工,如果張商英經過此處,趕快把匠人藏起來,不要讓他發現了。作為一國之君,修建樓堂館所,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卻要躲開宰相的監督,讓人有些忍俊不禁。
天子從諫,臣子才敢于直言。政和初年,右正言陳禾鐵骨錚錚,敢于直言?;兆谥涔⒅保略t升任陳禾為給事中。當時宦官童貫、黃經臣等人倚恃徽宗的寵幸,胡作非為,朝野中人為之側目,但都是敢怒不敢言。陳禾赴任之前,對左右說:“我擔任右正言之職,就該直言相諫,一旦改任給事中,便不是言官,卸任之前,一定要盡忠直言?!庇谑遣淮兆谛?,便上殿面君,力陳漢、唐之世寵任宦官,造成大權旁落、社稷覆亡的歷史教訓。今天寵任宦官,他日定會有不測之禍,懇請陛下留意,防患于未然。
徽宗饑腸轆轆,實在有些不奈,拂袖而起說:“朕餓了,改日再說吧!”
陳禾意猶未盡,一把拽住徽宗的衣服說:“陛下再忍耐片刻,容臣把話說完?!被兆谥坏弥匦伦聛?。
陳禾繼續說:“陛下今天寵幸宦官,他日會有江山危亡之禍,孰重孰輕,請陛下三思!”
徽宗很不高興了,自己即位不久,陳禾竟然說出會有江山危亡之禍,什么意思呀?心里一分神,坐在殿上有些木然。陳禾以為徽宗拒諫,心情激動,用力過猛,竟然將徽宗的衣服拽破了。
徽宗真的生氣了,大聲說:“正言怎么了,朕的衣服被你拽破了?!?/p>
陳禾全然不顧,凜然說道:“陛下不惜碎衣,臣下豈惜碎首以報陛下!”
徽宗回過神來,不禁動容,勉強說道:“你竟然如此赤膽忠心,朕還有什么可以憂慮的呢!”
內侍請徽宗換一件衣服,徽宗揮手道:“留下此衣,旌賞正直有節操的大臣吧!”
從這些小事,可以看出這位少年天子的剛厲有為之氣。
謀求均衡
徽宗為端王的時候,雖然醉心于筆墨、丹青、琴棋書畫,來往于煙花柳巷,對朝廷的政事并不怎么關心,但他畢竟是宗室一分子,在那個圈子里生活,耳聞目睹,對朝廷的事情還是略知一二。在哲宗朝,無論是宣仁圣烈太皇太后垂簾聽政時期司馬光搞的“元祐更化”,還是哲宗親政時期章惇搞的“紹圣紹述”,實際上都是搞窩里斗,朝臣的精力都在內耗中消失,做皇帝的精力也都花在調解各種各樣的矛盾之中。
對于徽宗來說,最大的歷史遺案,便是對王安石變法的評價問題。王安石在神宗的支持下大力變法,確實使國家富強起來,但因此也得罪了不少朝中元老,以致變法、廢法,一直成為貫穿神宗以后宋朝的大問題。在徽宗的鼓勵下,上疏言事的人越來越多,后來議論得最多的問題便是對神宗、哲宗時變法、廢法的評價上。
一種議論認為,神宗任用王安石變法圖強,但元祐年間,司馬光反其道而行之,更改熙寧、元豐之政,使國家陷入積貧積弱的境地。以后雖有紹圣“紹述”,推翻了元祐之政,但終因積重難返,神宗時的法度已破壞殆盡。新朝如果欲大有作為,必須盡去元祐黨人,棄舊圖新。
一種看法則是針鋒相對,認為祖宗之法本已很完善,只需蕭規曹隨即可,不必節外生枝。司馬光撥亂反正,正本清源,才使宋室江山轉危為安。后來又有紹圣之變,導致國窮民困,政令不舉。當務之急是起用元祐舊臣,貶逐主張紹述的大臣。
還有一種觀點是不必持門戶之見,無論是元豐黨人,還是元祐黨人,都應因才取用,不可揚此抑彼,這一說法雖有調和之嫌,無疑是正確的。
年輕的徽宗陷入了深思,到底接受哪一種意見,他一時拿不定主意。神宗皇帝是他的父親,變法圖強,自然是無可厚非。哲宗是他的兄長,雖然不是一母所生,但向來手足情深,自己的帝位就是承襲他的,如果初即位便驅逐先朝老臣,更改法度,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好說。他仔細閱讀奏疏,覺得無論是否定元豐黨人還是去盡元祐黨人,似乎都有失偏頗,都有以偏概全之嫌,倒是屏退門戶之見的建議,打動了他的心。
恰在此時,范純仁病死家中,彌留之際,他向徽宗上了一道遺表,懇請天子不要理會所謂的朋黨之爭,應該觀察某人是否正直,從而披抉幽隱,發現人才。遺表由范純仁口述,由他的兒子轉呈徽宗。
徽宗的目光停留在遺表上,凝視不動,思緒萬千。所謂不要理會朋黨之爭,不就是要不偏不倚,公平用人嗎?范純仁是當年元祐黨的領袖,在政壇上曾經大起大落,臨終還能如此捐棄成見,一心為國,其心可嘉。
經過反復思考之后,徽宗于元符三年(1110年)向全國發布一道詔書,表明自己對元豐、元祐兩黨之爭的態度。大意是說,對于軍國大政和用人標準,對于元豐、元祐不會有區別,如果能使政事穩妥無失,人才各得其用,天下就太平了。無偏無黨,正直是與,清靜無為,顧大局識大體,使天下得以休養生息。
應該說,這道詔書是徽宗在位期間所下的詔書中最有分量、最值得肯定的,可謂痛快淋漓,大快朵頤!
很顯然,徽宗想謀求一個在新黨與舊黨之間的平衡點,使兩黨能夠和平相處。詔書剛頒布一個月,便將“元符”年號改為“建中”,意思是不偏不倚,新黨舊黨一視同仁,大家都是好兄弟,又因為“建中”是唐德宗的年號,不能重復,特地在“建中”二字后面添加“靖國”二字,即為“建中靖國”?!熬竾钡囊馑迹褪墙⒁粋€安定和諧的國家,立意不可謂不善。
徽宗剛剛即位,如此除舊布新,去奸佞,任賢良,開言路,納忠言,儼然一個中興天子的形象。如果能持之以恒,不改初衷,北宋的興旺發達必將大有希望。可惜的是,徽宗的新政只是曇花一現,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人大跌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