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一路向北,直奔鳳凰縣而去。只因時間充足,她想走一走南長城的路線。南長城是一種俗稱,一般叫苗疆邊墻,它建于明萬歷年間,曾被苗民推倒,到了清朝又重建。
北方的萬里長城,為的抵御塞外游牧民族,實際長達四萬里。它某種程度上已經是中華民族的一個象征,一曲《萬里長城永不倒》,詞曲皆妙,慷慨激昂,催人奮發。
但這江南唯一的長城,只有四百里,南起貴州銅仁,北到湖南古丈。它也綿亙在險峻的山嶺之上,卻為了把生苗與熟苗隔斷,是封建統治者不能正確處理民族關系的一個象征,同樣令人深思。
如何才能修筑出真正永不倒的長城?當然是各族兒女團結一心,有著共同的奮斗目標,才能戰勝一切困難。最起碼,也要做到兄弟鬩于墻,而外御其侮。否則,再堅固的城墻也是白修。
麻陽縣素有武陵碼頭、湘西門戶、苗疆前哨之稱。而苗疆前哨,就是說再往前走,就是苗族生活的疆域。簡單說,現在劉勍鎮守的錦州,就是苗疆。只是說,他把州治放在后世的麻陽而不是鳳凰縣。五溪苗疆,一般來說是以鳳凰縣的臘爾山為中心。
因此,可以說,雖然五代十國是個亂世,馬楚也只是中朝的附屬國,但是這片疆域自從馬楚拿下了澧朗二州后,就一直沒有放棄。像富州在呂師周定五溪之后,就歸屬于馬二代的馬希彝名下;再經過彭氏的打拼,再有劉勍鎮守,即使沒修城墻,如今也沒鬧什么動亂。
而明清兩朝,為了推進中央集權的大一統,都在此付出沉重代價,殊為不值。
明朝是土司制度的頂峰時期,突進大西南,幾乎征服了全緬甸。在五溪,像翦伯贊先生的先祖,他們就是奉朱元璋命令而前來征討的。
那么,在這種大一統逼迫中,沒有被征服或者王化,入不了官府的戶籍,便是生苗了,像臘爾山紅苗和雷公山黑苗等。這個過程中,明朝歷代皇帝時期,逐漸在湘黔川3省交界處形成一個“經三百里、緯百二十里、周千二百里”的生苗疆域。像嘉靖帝時,在芷江縣設沅州統一鎮撫,并陸續設了24堡13哨。
清朝,穩定中原局勢后,意圖收回土司權限、改土歸流,于是從所謂的康乾盛世開始,花了兩千萬白銀、發動18萬兵力、打了11年來征服苗疆。但這一戰,也被認為是清代中衰之戰。
都說苗疆五年一小亂,十年一大亂,難道真是苗人好斗嗎?有同情者客觀道:苗人終歲勤勞,豐年僅免凍餒;一遇災荒,則不能自給。弱者鬻子女以換斗升之食,占者則結伴四出搶劫。有司追捕過急,常常釀成大亂。
苗疆,那是怎樣的地方?有人寫道:苗中四時氣候與內地相異,常有黑霧彌漫,午始稍開朗。當朦翳之時,人畜對面不相見,寸趾難移。春夏淫雨連綿,兼旬累月,常駐泥滓難行。雨勢甫霽,蒸濕之氣,侵入肌骨。其泉為山洞巖漿,性極寒冽,飲之敗胃,水土惡劣,外人居其間,常生癘疫。。。。。。這就是所謂神秘的苗疆。
此時這城墻當然還沒有,但路線自在王芳心中。她在高村稍稍停留,找了找印象中的滕代遠故居,便像一頭敏捷的豹子,繼續北行,經過石羊哨后不久,進入了鳳凰縣。
石羊哨,就是13哨之一。呂家坪鎮固然可以說已是苗疆前哨,但這十三哨才算真正的哨所。
哨、所、衛,這是明朝開始所設的三級軍事指揮機構。一個哨,大約三四百人,而一個所則稱百戶、千戶;衛,設指揮使;再上去,就是都司,全稱都指揮使司。比如明洪武三十年(1397年),設鎮溪千戶所,屬辰州衛,清代稱乾州鎮溪砦,治所即后世的吉首。
在南華山和鳳凰山稍稍轉一下,王芳向東走,過吉首,入古丈,又順著酉水折向西北,進入保靖縣,遠遠看了一下四方城和里耶,便掉頭進花垣縣,往貴州的秀山縣走,再進松桃縣,直到銅仁市,這就是南長城的起點了。
湘西有八大古鎮,至此王芳已經走了鳳凰沱江、花垣茶峒、瀘溪浦市、乾城吉首,如果算上以前去過的芙蓉鎮和龍山里耶以及洪江商貿城,她只剩龍山縣洗車河沒去了。
而從銅仁到古丈,直線距離大約三百多里,所以當王芳泛一葉輕舟,順辰水回呂家坪時,不過五天時間。
這五天,苗疆風物她已大致領略。最大的感受,就如《萬里長城永不倒》所寫,江山秀麗,疊彩峰嶺。這里將是震撼后人的世界地質公園,有排碧階和古丈階兩枚地質學上的金釘子、有全球最大規模的奧陶系紅石林、有落差達到236米的尖朵朵瀑布、有孤絕凌空的天問臺,還有數之不盡的臺原、峰叢、溶丘、石林、洼地、漏斗、洞穴、暗河、峽谷和絕壁,紛紛在述說它們的險峻與奇絕、秀美和古老。
但觸眼所及,這里也地瘠民貧,此刻更是交通落后。哪像后世旅游,所到之處不是省道就是國道,不是飛機就是高鐵,而苗族同胞生怕你不去他家旅游,拼命在網上拍視頻推銷自己。
說白了,落后的生產力以及封建思想,才是禍亂之源。
王芳下船,甫一走進秦再雄的院子,立刻被人吼了一嗓子:“王隊長好大的興致,游山玩水,五日方歸,讓我等苦候!”
王芳一瞧,只見一個身高六尺、相貌威嚴、頭戴軟腳幞頭、身穿紅袍、腳踏皂靴的中年官員正瞪眼看著自己呢。不用猜,這就是錦州刺史劉勍了。
王芳抱拳哈哈一笑:“久聞使君大名,忍不住先去錦州見識一番,不想使君倒是后發先至了,哈哈。怎么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有劉刺史在此,難道還沒抓住大盜么?”
劉勍氣得胡子翹起,卻也發作不得。此時,滿院子都是人,除了第五隊,還有李翊和麻陽令,或坐或站,個個都是唉聲嘆氣,顯然進展并不順利。
單澤善跳了過來,大聲道:“劉刺史來后,咱們商量了幾個方案,但人馬撒出去后,除了抓到幾個小嘍啰,一直沒有關鍵性突破啊。”
王芳略有意外,以張虛白等人的能力,再加上劉勍和兩個縣令,如此實力,居然沒點收獲?
她招呼眾人坐下,道:“說說看,你們用了哪些方案?”
張虛白報告道:“我們首先派人把控了辰水水路和去潭灣的陸路,然后三面突破,其一,嚴查銅坑內部,包括礦場的場官,還有負責軍事的鎮將;其二,深入礦道和冶煉場,檢查采與冶有無問題;第三,在銅坑四周展開地毯式搜查,看能否直接抓到盜鑄者。”
王芳訝異道:“不錯啊,盜鑄肯定需要銅礦原料,拿到礦石后才能開工。你們的方案從運輸、采礦、冶煉、賬本到盜鑄可能活動的地點都查了,怎么可能沒點線索?”
劉勍沒好氣道:“何止!盜鑄還必然需要技術工匠制作模板,我們甚至派人調查了麻陽縣近幾年無辜失蹤的工匠人口。”
李翊也感嘆道:“朝廷鑄幣制度森嚴,既有法令制止,也管控原料,還有提高工藝,確保貨幣成色,再又控制工匠,更又防范內部私鑄,如此還難以防范盜鑄,真是令人嘆惋。”
麻陽令囁嚅道:“當年漢文帝時,不知何故,對劉姓諸侯寵溺到了放任的程度。但晁錯還是堅持要削藩,吳王劉濞便招攬天下亡命之徒,煮水為鹽,鑄銅為錢,實力逐漸強大,這才有七國之亂,私鑄與盜鑄的確能令人瘋狂。”
王芳的臉色也終于嚴肅起來,她實在也沒想到遇到這么精明的盜鑄者,在如此嚴密的調查中居然絲毫不露破綻。
一談就是良久,直到夜色沉沉,院子里的依然燭火通明,第五隊和劉勍、李翊等,為了這次任務還在苦思良策。
最后,王芳起身嘆道:“就這樣吧,諸位先去休息,等明日我再去一趟礦場瞧瞧。”
劉勍看她也沒提出什么新方案,頓時對她這所謂的兼濟都隊長完全失去了信心,直接拂袖而去。
單澤善見此勃然大怒,正要嘲諷幾句,王芳微微一笑:“不必。對了,你帶我去看看那幾個小嘍啰。”
這一次,連李翊和張虛白等人也嘆氣了,顯然王芳真是沒想出好招,這次任務的難度真是不小啊,遂皆垂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