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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隱身人
  • (英)赫伯特·喬治·威爾斯
  • 3369字
  • 2020-12-04 15:35:39

第三章
數不勝數的瓶子

二月二十九日[6],冰雪開始消融。正是在那天,這個神秘怪客不知從何處來到艾平。翌日,他的行李碾過一路泥濘的雪水送達這里。那行李的確與眾不同。其中有兩個大箱子,這不足為奇,普通人也可能會用到;但另外有一箱書——那些書又大又厚,不少是難以辨認的手抄本——還有十幾個木箱、紙箱和皮箱,里面裝滿了用麥秸稈捆扎的物件,霍爾出于好奇曾翻扯過,看起來像是——玻璃瓶。此時,霍爾正在一旁閑談,打算幫著把行李搬進去。只見陌生人戴著氈帽和手套,裹著大衣和披風,似乎有些不耐煩地走出來,見到費倫賽德的馬車,便立刻迎上前去。他走出門外,未曾留意費倫賽德的狗,它正漫不經心地嗅著霍爾的腿。“快來,把箱子搬下來,”他喊道,“我等得夠久了。”

他跨過臺階,朝車尾走去,似乎想伸手去拎幾個小箱子。

然而費倫賽德的狗一瞧見他,便毛發倒立,狂吠不止。當他急匆匆沖下臺階時,那狗猛地一躍而起,朝他的手直撲過去。“滾開!”霍爾大叫一聲,向后跳開,因為他素來怕狗。費倫賽德吼道:“趴下!”并一把抓過皮鞭。

眾人看到,狗的牙齒剛咬住陌生人的手,就被一腳踹開。又見那狗側身一躍,正好咬住陌生人的小腿,只聽“嘶啦”一聲,褲腿被撕破了。這時,費倫賽德揮起的皮鞭,已經落在他的愛犬身上,那狗嗷嗷直叫,垂頭喪氣地躲到車輪底下。這一切突如其來,不過半分鐘的工夫。眾人還未張口說話,紛紛驚叫起來。陌生人迅速瞥了一眼破損的手套和褲腿,似乎想彎腰去摸,卻又轉身快步跨過臺階,沖進旅店。他們聽見他徑直穿過走廊,奔上未鋪地毯的樓梯,進了房間。

“你這畜生,你!”費倫賽德邊罵邊爬下馬車,手里還拿著皮鞭,他的狗則躲在車輪后望著主人。“過來,”費倫賽德喝道,“老實點。”

霍爾站在原地,驚得目瞪口呆。“他被咬了,”霍爾說,“我最好去看看他。”說著,霍爾朝陌生人一路追去,在走廊里遇見霍爾太太。“搬運工的狗,”他說,“把他給咬了。”

霍爾直奔上樓,陌生人的房門半掩著,出于本能的同情心,他顧不得講究禮節便推門而入。

只見窗簾低垂,屋內一片昏暗。霍爾眼前出現了最光怪陸離的一幕,仿佛一只無手的胳膊朝他揮來,還有一張白色臉龐,露出三個影影綽綽的巨大斑點,好像一朵淺紫三色堇。忽然,他感覺胸口被猛擊一拳,不禁踉蹌著朝后退去,門砰的一聲在他面前關閉,并上了鎖。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他根本沒來得及看清。他只記得,不知何物從眼前一晃,接著是一記重拳,頓時眼冒金星。黑暗中,他站在狹窄的樓梯口,頗感納悶,剛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幾分鐘后,他回到車馬旅店門外聚集的人群之中。費倫賽德又從頭至尾將事情的經過描述一番;霍爾夫人埋怨說,他的狗不該咬她的客人;對面雜貨店的老板哈克斯特,趕過來問東問西;鐵匠鋪的桑迪·韋杰斯則像法官似的,在那里評頭論足;此外,還有不少女人和孩子,都在七嘴八舌地說著蠢話:“我可不會讓它咬到,我敢肯定。”“根本不該養這種狗。”“話說,那狗干嗎要咬他呢?”諸如此類。

霍爾先生站在臺階上,打量眼前這些人,聽著他們“高談闊論”,覺得剛才樓上發生的怪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況且,他不善言辭,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的所見所聞。

“他說,他不用別人幫忙,”他回答妻子的問話時說,“但我們還是幫他把行李搬進來吧。”

“他應該立刻把傷口灼燒一下,”哈克斯特先生說,“尤其是傷口發炎的話。”

“換作是我的話,我會開槍打死它。”人群中的一位女士說。

突然,那條狗又狂吠起來。

“快來。”門口傳來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只見蒙著面的陌生人站在那里,他衣領上翻,帽檐低垂,“你們快把東西搬進來,越快越好。”一位不具名的路人回憶說,他已經把褲子和手套全換了。

“先生,您受傷了嗎?”費倫賽德問,“真對不起,我這狗——”

“一點事都沒有,”陌生人說,“連皮膚都沒破。快搬東西吧。”

據霍爾先生事后講述,陌生人當時暗自咒罵過幾句。

按照陌生人的指示,第一只木箱直接被搬進客房。他急不可待地撲上前去解開包裹,把麥秸稈撒了一地,根本沒顧及霍爾太太的地毯。緊接著,他從里面取出形形色色的玻璃瓶——包括盛著粉末的小圓瓶,裝著有色和無色液體的細長瓶,貼著“有毒”標簽的藍色條紋瓶,還有圓口瓶、綠色大號玻璃瓶、白色大號玻璃瓶,以及帶玻璃塞和磨砂標簽的瓶子、帶細軟木塞的瓶子、帶橡皮塞的瓶子、帶木蓋的瓶子、葡萄酒瓶、沙拉油瓶——把它們放在碗櫥上、爐架上、窗臺邊的桌子上、地板上和書架上——到處都是。恐怕布蘭伯赫斯特藥房里的藥瓶都不及這里的一半多,真是蔚為壯觀。一箱又一箱玻璃瓶被陸續取出,直到最后,六個木箱空空如也,麥秸稈高高地堆在桌子上。木箱里除了瓶子之外,還有許多試管和一架精心包裹的天平。

木箱悉數打開之后,陌生人走到窗前開始工作。他絲毫不顧凌亂不堪的麥秸稈堆,亦不關心行將熄滅的爐火,就連放在屋外的書籍,以及扛上樓來的其他箱子和行李,也都一概置之不理。

當霍爾太太把晚餐端進屋時,他正全神貫注地將玻璃瓶里的液體滴進試管,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當她把麥秸稈堆收拾干凈,發現地上依然一片狼藉,于是把托盤擺上桌時,故意手腳稍重一些,陌生人這才注意到她。他側過頭來,又立即轉了回去。但霍爾太太注意到,他已經摘下眼鏡,放在旁邊的桌上,似乎他的眼眶空洞得有些異乎尋常。他重新戴上眼鏡,然后轉身面對她。霍爾太太正要抱怨散落一地的麥秸稈,不料他卻搶先開口。

“我希望你進屋前先敲門。”他怒氣沖沖地吼道,這似乎是他一貫的口吻。

“我敲了,可好像——”

“或許你是敲過了。但我正在進行研究——你不知道我的這些研究有多緊迫、多必要——哪怕是絲毫的干擾,比如開門的響動——我必須提醒你——”

“明白,先生。如您所知,若您愿意的話,完全可以鎖上門。隨時可以。”

“好主意。”陌生人說道。

“恕我冒昧,先生,這些麥秸稈——”

“別說了。要是這些麥秸稈太礙事,就算我賬上吧。”他朝霍爾太太咕噥幾句——又像是在咒罵。

他實在是個怪人,一副盛氣凌人、怒不可遏的模樣站在那里,一手拿著瓶子,一手提著試管,使霍爾太太不由得驚慌起來。可她畢竟是個從容果斷的女人:“既然這樣,我想知道,先生,您認為是多少——”

“一先令[7]——這一先令先記賬上。一先令總夠了吧?”

“那就這樣吧,”霍爾太太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桌布鋪在桌子上,“如果您滿意,當然——”

他轉過身去坐了下來,背朝著她。

整個下午,他始終鎖著門在工作。正如霍爾太太所述,大部分時候,房間里鴉雀無聲。只聽見有一回房間里傳來一聲震動,還有瓶子碰撞的聲響,像是桌子遭到撞擊,玻璃瓶猛地砸碎在地,接著是一陣來回踱步聲,聽上去很是急促。霍爾太太擔心“出什么事”,便走到門邊側耳細聽,卻并未敲門。

“我實在干不下去了,”他咆哮起來,“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三十萬,四十萬!簡直是天文數字!上當了!這得耗費我一輩子精力……鎮定!必須要鎮定……傻瓜!笨蛋!”

這時,吧臺地磚上傳來一陣釘鞋走動的聲響,霍爾太太只好不情愿地離開,徒留陌生人繼續自言自語。當她回來時,房間里又歸于沉寂,唯有椅子吱吱作響,偶爾還能聽見玻璃瓶碰撞的叮當聲。一切恢復正常,陌生人已重新開始工作。

當她端茶進去時,看見墻角的凹面鏡下有碎玻璃,還有一塊匆匆抹去的金色污漬。她提醒陌生人注意。

“也記在賬單上,”那客人厲聲說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別來纏著我。如果我造成任何損害,記在賬單上就行。”然后就繼續在面前草稿本上的一個列表上勾畫著。

“我來給你們講一件事情。”費倫賽德神秘兮兮地說。此刻是傍晚時分,眾人聚集在艾平一家小小的啤酒館里。

“什么事?”泰迪·漢弗瑞問。

“你提起過的那個家伙,就是被我的狗咬的那位。嗯——他是個黑人。至少,他的腿是黑的。我從他的褲腿和手套裂縫里看出來的。你們以為會露出肉紅色的皮膚,對吧?可是——并非如此,是黑色的。說實話,就和我的氈帽一樣黑。”

“我的天哪!”漢弗瑞喊道,“那簡直太奇怪了。為何他的鼻子是粉紅色的,像涂過胭脂似的!”

“這倒也是,”費倫賽德說,“我知道了。告訴你我的想法,他的膚色是黑白相間的,泰迪。黑一塊,白一塊——斑斑駁駁,他覺得羞于見人。他是個混血,可膚色沒有混合好,像斑點一樣,參差不一。我以前聽說過這樣的事,這在馬的身上很常見,大家都知道。”

[6]二月二十九日:這處時間表述與第一章開篇的“二月初”存在出入,可能是筆誤。

[7]先令(Shilling):英國舊輔幣單位,相當于一英鎊的二十分之一,即十二舊便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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