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影城不存在黑夜白天的分別，因為這里總是沒有盡頭的黑夜，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早已習慣，找到了一種適合的時間劃分方式，簡單的區別了黑夜與白天。

神影城有一種被叫做冥鴉的鳥，據說是冥界的引路鳥，時常發出“哇—哇—”的慘烈嘶啞的叫聲，使人感到凄涼又厭煩，甚至陷入狂亂失控。這種鳥的嘶鳴極具規律，為了避免自己在睡夢中聽到這不祥的叫聲，所有人都會在冥鴉停止鳴叫的時間進行休息。但是冥鴉鳴叫時間極短，導致人們每天只需要吃一頓飯就可以保證日常的活動，這是在神影城流傳了數百年的傳統與習俗。

龐惜辰是在冥鴉發出第一道鳴叫時出的門，這代表著神影城的白天剛剛到來，但是寬闊的街道上已經出現了三三兩兩的行人，他們像行尸走肉一般，耷拉著腦袋，雙眼無神，雙臂無力地擺動，在懸掛著獸皮燈籠散發的昏聵光芒下，在身后拖出長長的影子，伴隨著冥鴉的嘶鳴，顯得詭異陰森。

龐惜辰已經走出了逼仄的小巷，盡管已經見慣了這樣的場景，但是心里還難免有些憤懣與失落，類似的場景在神影城隨處可見，他們從出生起就被囚禁在這里，已經失去了對于自由的渴望，他們能做的只有混吃等死了。

龐惜辰理了理紛亂的劉海，握緊了手中的刀，走進了昏暗的街道。

龐惜辰今年不過剛年滿十八歲，在大多數人眼里還是一個孩子，但是他為了生活已經在危險中摸爬滾打了好久，早就不是剛初出茅廬的雛鳥。

作為執法處城東分管處下屬的線人，龐惜辰并不需要每天都去分管處進行工作匯報，這也意味著他不用直接面對執法處的執事們，讓他直接暴露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即便如此，他還是要先完成一些必要的任務。

走過街道，龐惜辰停在一間臨街的房屋前面，懸掛著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舊招牌，只能從門口的立牌上依稀辨認出“典當”兩個字。這是龐惜辰和自己直屬上級的聯絡點，店鋪的老掌柜也是執法處的線人，也是自己父親之前的上級。

龐惜辰掀起破舊的門簾，進入了店鋪。聽到聲響的老板抬起頭，就著昏暗的光線看到了進門的龐惜辰。

“買點什么？”店老板是一個瘦瘦巴巴的老頭，頂著一頭蓬亂的灰白頭發，眼窩深陷，布滿整張臉的刀刻般的皺紋，顴骨高高的凸起，就像一個骷髏。

龐惜辰隨手拿起柜臺上的掛牌，講起掛在柜臺前，露出“歇業”那一面，這才慢慢悠悠地開口：“隨便看看，有新進的東西嗎？”

“那要看你要什么了。”嘶啞的聲音從老頭沒剩幾顆牙的嘴里擠了出來。

“有推薦嗎？”

老頭緩慢起身，佝僂著身子，費力地關上了店門，招呼龐惜辰說：“到后面來，這里有新貨。”隨即一拐一拐地進入內室。

龐惜辰聳聳肩，跟著老頭走進去。沒辦法，這就是規矩，盡管繁雜，卻也能保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經過一段黑暗的通道，老頭領著龐惜辰進入一間屋子，隨手點亮了燈火，老頭從幾本書籍之間拿出了一卷被蠟封起來的紙。

“最近的情況都寫在上面了。”老頭一邊說，一邊把紙條交到龐惜辰手里。交接完畢，老頭才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劣質茶水，慢慢喝了起來。

龐惜辰小心地除去蠟封，打開紙卷，閱讀起來。

“留意最近出現奇怪舉動的人，尤其是影族，一經發現，記錄姓名，及時報告；繼續留意神影城內的外來人員，及時報告。閱后即焚。”

“奇怪舉動？什么事情會讓讓執法處的執事們大動干戈？是奇怪的象征性還是詭異的動作，又或者是作為主體的人？唔，兩者皆有可能。至于外來者，有人未經允許進入了神影城，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有沒有機會合作？”龐惜辰平靜的思考著。

看完之后，龐惜辰隨手將紙張揉成一團，扔進了燃燒的燈火里，看著那張紙化成灰燼，這才坐在桌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沒有一飲而盡，也先開口的意思。

老頭看著龐惜辰，表情柔和了幾分，詢問道：“最近沒發生什么事吧？”

龐惜辰沒有說話，搖了搖頭，目光盯著茶碗里旋轉漂浮的細小茶葉。

老人自嘲的笑笑，下巴微微翹起，只是自顧自地說，就像一個對后輩充滿期望的長輩：“你不說我也感覺得到，你和前幾天不一樣了，你的氣息里有了其他的味道，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也能猜的到，你和你父親都做出了一樣的選擇，這也意味著你再也不能回頭了。”

龐惜辰臉色沒有變化，心里卻翻起了驚濤駭浪。自己的秘密就這么容易的被發現了？迅速開始思考對策，手輕輕的放在了刀柄上。

“你不用緊張，我既然當面告訴你了，就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你不用想著殺了我滅口，這反而會讓你暴露得更快。”

被看穿想法的龐惜辰只能放棄，他確實有了殺人滅口的想法，但那只是下下之選。

“那你的想法呢？脅迫我做一些違背原則的事情？”

老人端起茶碗，輕輕轉了幾圈，等到茶葉沉入碗底，才一口喝盡，開口說道：“我知道，你這些并不想一輩子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神影城，期待著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但我們這些老頭子已經沒有心氣了，我們只想活著，能活一天是一天。我知道你覺醒了烙影，但是不清楚過程。作為一個先輩，我希望你們能離開這里，我不會揭發你。”

說到這里，老頭狠狠地咳嗽了起來，給人一種老來遲暮的荒涼感覺。

龐惜辰隨手將自己面前的茶水推了過去，老人喝了一口，這才將咳嗽壓了下去。

“我活不了多久了，死在這個囚籠里，這就是我們這些人的宿命，但不應該是你們的。”老人的雙眼突然綻放出驚人的神采，一股凌厲的氣勢蔓延開來，“黑夜屬于過往，黎明終將到來。”

龐惜辰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個狀態的老頭子他從來沒有見過，即便是自己父親還在的時候。

“老尼莫，你······”龐惜辰張了張口，但終究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此刻的他已經被徹底震撼。

是啊，黑夜屬于過往，黎明終將到來，這是一個年老的長輩對于晚輩的殷切期望。

老尼莫的氣勢收斂，重新變成那個佝僂著身子的瘦小老頭，仿佛剛才迸發驚人氣勢的人不是自己。龐惜辰看著恢復原來樣子的老尼莫，發現好像和平時沒什么兩樣，但是又覺得老尼莫似乎變了一個人。

老尼莫再次咳嗽了起來，這一次只持續一小會兒，他看著龐惜辰，深陷在眼眶的渾濁雙目好似點亮了一盞燈，明亮而灼目。

“對于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那時候的我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救下他們，我也不希望你走上他們的老路。作為你父親的老師，我希望你能接受我這份遲來的道歉。”老尼莫聲音略顯沉重，說出的話語在龐惜辰心里激蕩出翻涌的浪花。

果然，我父母的失蹤不是意外，而且，老尼莫居然是父親的老師？可為什么他從來沒有跟自己說過，為什么直到自己覺醒了烙影，老尼莫才說出這樣的話？我的天分讓老尼莫看到了曙光？還是······

一連串的想法涌入龐惜辰的腦海，一時半會居然沒法平靜下來。

過了許久，龐惜辰才試探性的開口：“關于烙影，你知道些什么？”

老尼莫沒有絲毫猶豫，回答道：“烙影的來源其實很多，歸根結底無非是兩類：家族中的長者為子孫銘刻，再著就是血脈遺傳。我想你應該屬于后者。你的父親曾經也擁有烙影，但是他還是執法處線人的時候，執事們沒能在你父親的身上找到任何印記，只能平靜地處理，以免落人口實。而在此之前，他曾問我要過轉移烙影的相關秘術。我想在你父親出事之前，他曾讓你喝過一段時間的神秘藥劑吧。”

龐惜辰的心猛然一跳，他想起自己的父親曾讓自己喝過一種淺紅色的藥劑，說是強身健體的藥劑，一直持續了半個月左右。每當自己服用藥劑的時候，自己的母親總是會偷偷關注著他的反應，總會詢問有沒有不適，這會兒看來，藥劑有特殊的用處。

龐惜辰感覺自己的心一陣陣的抽痛，對于父母的思念從來沒有像這次這么強烈過，原來自己的父母是愛自己的，他們不是故意留下自己一個人，他們是有長遠的期盼，盡管這樣的安排有些殘酷，甚至有些自私。

龐惜辰的淚水在眼眶中涌出，劃過臉頰，滴在地上，他沒有去擦拭，盡力保持平靜地問道：“那些藥劑是你給我父親的？”

“我只是給了半成品，還差最重要的主材。”

“主材是什么？”

“含有烙影特性的獻祭者的血液。”

龐惜辰有了想吐的沖動，他喝得是自己父親的血。

他干嘔著，卻什么也吐不出來。他的心真的很痛，跪在地上，心里的疼痛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撕開。

在這件的事情上，老尼莫只能是一個旁觀者和敘述者，殘酷的現實只能由龐惜辰自己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