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著他的視線低頭，才后知后覺到自己的手上竟然全是血，鮮紅的血色沾滿了她整個手掌，視線往上，白色的衣袖很是破爛，血漬一點一點落在她的白衣上。

然后她感覺到了疼痛。

原來她的腿部也受了傷，半條腿斷了根本動不了。

狼狽、凄慘。

這是她對當時的自己唯一的印象。

老仙君把她撿了回去，告訴她現在的她已經得道成仙，問她的名字，給她住的地方。

綺塵覺得自己混沌黑暗的世界終于闖入了一道光線，她的世界被照亮了，那份光亮來的極其可貴，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徹底擁有它。她開始跟著老仙君學習仙術，但因為愚笨學習的效果一直不怎么樣。

老仙君沒有因為這個嫌棄她。

他總是有耐心，可以日復一日慢慢地教導她。

然后在某一天她驚覺到，原來這就是神仙，不求回報，不具目的，單純因為他的善良溫和地對待所有人，所以即使初遇時的她渾身浴血，他也不會過問她的過去，即使現在她愚笨不堪，他也不會因此對她厭煩。

他溫暖、細心。

不熱情，也不冷漠。

對人恰到好處的接近，順其自然地給予。

這就是仙。

綺塵對仙君敬畏、感恩。她想學著仙君做一個可溫暖人心的仙。

連她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她開始欺騙自己。

而這一個謊言，一說便是數萬年之久。

注意到這一點是在體內的兩股力量發生沖突，或許說很久之前就發生了沖突，在沖突變得更加劇烈，致使她意識到了這個矛盾之后，她才發覺原來在她的心底，還藏著一個一直在哭泣的女孩。

也順帶因此發現了，原來這個哭泣的女孩，代表著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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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毅一臉嚴肅地看著面前的少女。

“小菇，我昨天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對……”

“砰！”

秦毅的話才說到一半就直接挨了一個爆栗，老仙君在一旁咬牙切齒地說道，“對不起呢？”

秦毅挨揍的腦袋抬起來，扶了扶剛剛歪掉的眼鏡，一臉正直地端坐在綺塵對面，淡定地說道：“對不起。小菇，我昨天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對……你能試著聚集一下仙力給我看看嗎？”

綺塵點點頭，“好。”

她按照之前老仙君教給她的方法，嘗試著把力量聚集到一點然后再開始調動，這個過程異常艱難。綺塵還是仙的時候，她的仙術就不精，現在沒有了仙格，體內高漲的仙力就像一盤被廢置的散沙，散落在她身體的各個角落，四處逃竄，不易捕捉。

盤腿調息了近半個鐘頭。

預期中的仙力沒能如愿地調動起來。

老仙君在一旁皺著眉頭，同秦毅商量道，“算了吧，沒有仙格的人根本不能隨意調動仙力，別為難她了。”

“我不是為難她。”秦毅皺眉道，“像之前那種狀況，可能會再次發生。我必須在這造成什么悲劇之前，把這個給了解清楚了。”

“萬一下次你不在，或者是你我都不在，小菇一個人在家，保不住會被什么人給盯上。”

確實如此。

老仙君閉嘴繼續和秦毅盯著綺塵。

她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突然皺了皺眉，原本平淡的面色變得有些難受起來。老仙君跟著皺眉，秦毅推了推自己的眼睛，在一旁細細觀測。綺塵的表情變得更痛苦了。

她的額頭漸漸冒出一絲冷汗。

周圍安逸的氣息突然間消失了，風雨驟至，夏日暴風雨般壓抑的空氣侵入這個狹小的空間里。老仙君見勢頭不對，連忙上前抓住綺塵的胳膊，“等等！小菇！別試了！”

綺塵聞言當真停了下來。

她慢慢地睜開眼，側頭去望紫苑。

老仙君有一瞬間眼花，他與綺塵對視著，兩人的距離不遠，相當接近，他看到綺塵的那雙眼睛，幽幽的微光中泛著一絲冷漠，唇齒微啟，抬眼看他的樣子像是看著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老仙君訝異，然而下一秒，綺塵的眼睛微閃，目光半顯迷離。

望著他的視線呆愣了兩三秒，終于變得清明起來。

“……仙君？”

她軟軟地說道。

老仙君張了張嘴，一時間竟失了聲。

他記得這個眼神，很久很久之前，在他初次遇到綺塵的時候，他看過這個眼神。

那時的姑娘瘦小脆弱，在崖底挨過一個冰冷的夜晚，氣息虛弱，一副隨時可以去見閻王的樣子。他原本不想管，人之生死，本為天命。他晾了可憐的小丫頭一個晚上，想著第二天給人去收個尸。

沒想到隔日她不僅止住了血，整個人也變得精神起來。

一絲力量的余波游走在她的身邊。

她的面目其實沒有變化，但仙力加持在她身上，致使她的五官變得微妙得入人眼。

在他的山上渡劫，在他的山上羽化。

是緣。

不可避。

于是他上前同她搭話。

小丫頭抬眼的瞬間，一雙眼睛冷漠到讓人像是進了冰窟，她盯著他，視線平靜，內無波瀾。她活著，看起來卻像是死了一般。

紫苑的憐憫之心一下子被激了起來。

他刻意用仙力，讓自己率先落入她的眼里，然后在她的注視下，笑著同她搭話。看似不經意，實則左右了不少心思，話音剛落，少女終于從她自己的世界走了出來，她看著他，眼中緩緩升起一絲訝異。

僅一瞬間。

她眸中的情緒千變萬化。

最后落入平靜。

綺塵毫無自覺，看著老仙君的眼里如同往日一般清明，她看著他，略懷歉意地說道：“對不起……仙君……我好像還是沒辦法用仙術……”

“沒關系。”老仙君像是在搶答一樣迅速地應道，“沒關系，用不了我們就不用了。”

他在掩飾他的害怕。

或許是身體幻化成人的緣故，這些天來他越來越膽小，這個陪了他這么久，已經如同他親人一樣的少女，他不想失去她。

她藏著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秘密。

他不愿深究。

只求眼前這個人萬事安好，是仙是魔，前塵舊事，都跟著原來那個世界灰飛煙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