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我房間的地板上,鋪上了一大格白白的光。
為了我醒酒而準(zhǔn)備的酸梅湯,正好端端的在我床頭放置著,這是我第三次夢到他,這個月第三次了。
我端了把椅子,依偎著涼涼的玻璃,在落地窗前坐下,我沒碰酸梅湯,也不想喝酸梅湯。
每次做了這種夢,我都不會夢到結(jié)局,似乎是有人硬生生把結(jié)局從我的夢里掐去,生怕我活在我的夢里。
我好難過啊,真的,好難過啊。
為什么連關(guān)于駱河的夢,關(guān)于駱河的回憶,我都做不到完全,明明,明明我都記得的,我記得他從中年人的身側(cè)騰出手來扣住我頭頂上的吊環(huán),我記得他用他的身體和他的吉他隔開了那個人然后來到了我身后,我記得……記得是他,是他用不咸不淡的聲音跟我說,他說“不要離我那么遠”。
明明我都記得,我都記得。
我抱住腦袋,蜷縮在椅子里,埋首的那張臉上布滿了酸楚的眼淚,我閉著眼睛,一遍遍回想著夢里我再沒夢見的結(jié)局,第一次遇見他的那輛公交車,抬起頭仰望他時那張臉,每一樣我都沒有忘記。
不知不覺,身邊多了一個人。
奚司晨打開門的時候,只看到蜷在椅子上紀(jì)喬懿小小的身影,白月光在她身上留下一層清冷,她把頭埋進了臂彎,因為哭泣而聳動的肩膀上帶著凌亂不堪的發(fā)絲,在他面前一向冷漠強硬的紀(jì)喬懿哭了,為著那個沒有結(jié)尾的夢。
他悄悄來到我的身邊,手里那杯端著的清咖啡磕碰到地板時發(fā)出的聲音,我知道他在離我不遠的地板上彎坐下來,揚起頭,透過我的臂彎打量著我。
他是不敢打擾我的,他怕我。
于是就僅僅只剩下我悶悶哭泣的聲音,摻雜著空調(diào)不適宜的機械聲,還有鄰居從電梯里走出來時透過那面墻,微微振動而過的腳步。
后來我一個人住在同樣的城市,過著車水馬龍碌碌無為的日子,絲毫不覺這棟樓里搬過來許許多多的人,我會記得出門的時候給防盜門再加上一道防盜鎖,時常也會為著忘記關(guān)門關(guān)窗的事而再度折回,透過孤單的門縫凝望著空無一人的家,夜半的時候窩在被窩里空洞地看著窗外,門外突兀響起的敲門聲,也會讓我既期待又慌張,可是那個時候多好呢,總有人在這里,給我依賴的安全感。
就好像我每次做了噩夢翻身坐到窗邊,他帶著一杯茶進來,任由我發(fā)了瘋一樣在他手臂上又撕又咬,或是抱著他大哭一頓,他從來都不會皺一下眉,那是我痛苦又安心的一段日子,活的像蠶蛹里被囚禁的飛蛾,經(jīng)歷著極端。
哭得久了,他從床上抱起晚上被我扔下的那件外套,小心翼翼地:“喝點水,睡覺吧。”肩膀被外套蓋住,我猛然抬頭將臉埋進了他的懷里:“我都記得的,可是我為什么夢不到!每次都要折磨我!每次都要!”
手指漸漸在他胳膊上劃出一條紅紅的印,他不作聲,只是用剩下的左手,在我的后腦勺輕輕替我撫走那些噩夢。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徹夜,清早我起床的時候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門外很安靜,反正這兩天實習(xí)公司的上班通知沒有發(fā)下來,我不用跟著鬧鐘行走,在床頭柜上摸索到空調(diào)遙控器,才發(fā)現(xiàn)凌晨時那杯酸梅湯也已經(jīng)被端走。
他睡在客廳的地板上,我的房子很小,他搬進來的時候只剩下陽臺和客廳的地板可以鋪床,于是我給他鋪著,預(yù)備著到了冬天給他買張床墊,怎么說也是我的客人,不能凍著。
我?guī)缀跏且谎郏湍茏⒁獾睫伤境康母觳采夏菞l長長的紅印,因為它穿過了整條小臂,帶著些青紫;他睡得很溫順,不似顧駱河形容他那般狂戾,許是在我面前他不好發(fā)作,只是他那條因我而生的淤青,也讓我不禁愧疚起來。
不知云南白藥是不是有用。
我一邊做著早餐,一邊盤算著吃完飯下樓去,買瓶云南白藥給他擦一擦。
酸梅湯一滴不少地被置在碗筷架旁,出于愧疚的心理,也為著一會他起床看到心情會更好些,我趁涼將它喝了,在洗碗池里過了一遍水,盛上了紅豆粥。
父母還不知道我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得知我要在讀大學(xué)的城市找工作,每月就會給我寄來一些吃的和生活費,我想起冰箱里有爺爺奶奶自己做的包子,便拿出來熱了熱,奚司晨倒是極熱愛吃這純天然的東西,樓下早餐店招牌的麻辣豆腐包子他卻不甚歡喜。
“起床。”我坐到沙發(fā)上,遙控器打開電視,入眼就是還未播完的早間新聞,別的男人在家愛看的都是球賽和游戲,他卻偏愛這些旅游頻道,我腆著臉,用余光看著他從被子里半坐起來。
“近日,環(huán)瓊警.方公布了5月23日發(fā)生在蘭西省環(huán)瓊市陸城大學(xué)的學(xué)生死亡案細節(jié)……”屏幕前的女人頭頭是道,我卻只注意她身后那張被打了馬賽克的學(xué)生證件照,我知道那是顧駱河的,他的輪廓我再也不能更清楚了。
“據(jù)環(huán)瓊警.方調(diào)查顯示,該生是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因情場失意壓力過大而自殺,該生生前曾患有人格分裂和嚴重的抑郁癥,對此,該生的父母并未對我臺記者做出任何發(fā)言……”
奚司晨默不作聲地站在我身后,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著衣襟,我急促地關(guān)掉那臺電視,心情壓抑地站起來。
“過來,吃飯了。”我將遙控器遠遠拋于背后,落在沙發(fā)上,奚司晨靜靜打量著我,乖巧地點了點頭。
他說他去洗漱,我便將他的包子用盤子裝好了,在桌面上放好。
水龍頭沖擊池底的聲音戛然而止,我低頭喝著那碗原來盛了酸梅湯,后來被我裝碗的紅豆粥,他坐到了我的對面,看到我手上的碗,他笑了:“你把酸梅湯都喝了嗎?”“嗯。”我淡淡的回復(fù)他的話。
在和我單獨相處的時候,他幾乎不怎么能和我說得上話,即使是葉景軒岑誦他們在的時候,也僅僅只是只言片語,他不強求我的,我也不愿意多說。
他低頭呷了一口紅豆粥,在嘴里停留了許久,似乎是在考慮什么事,目光時有時無的落在我臉上,我假裝不知,只是吃著。
“小懿,我……”他咽下第一口粥,猶猶豫豫,“我有事和你說。”
我沒有答復(fù),也沒有反應(yīng),算是默認了。
他放下了筷子,眼睛微微低了下去:“我在便利店里找了一份收銀的工作。”
我愣了下神,卻還是按捺著內(nèi)心的好奇,冷著性子聽他說了下去:“我不想吃的用的,全靠你的零花,我會想辦法幫你分擔(dān)一點,不會讓你養(yǎng)著一個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