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陵歌穿過陰暗狹窄的牢房，撲鼻都是惡臭，偶爾還有幾只老鼠優(yōu)哉游哉的從她面前走過。事實上講，當(dāng)人們真正的墮落時，連最低等的動物都比不上。

監(jiān)獄這種地方，沒有人能夠真正活著，來過的人，心上或者身體，總有一個死在這里。然而最里面的牢房里，一片干凈，陽光透過小窗戶射進(jìn)來，總也還是有光芒。干草鋪滿，水桶整潔，算是比較好的條件了。

“三皇子。”鐵柵欄里面的人聽到這個稱呼，低垂的腦袋抬了起來，嘴角露出了兩天來第一抹笑容，冰冰涼涼，感覺像一條滑溜溜的蛇，那么的狡詐陰險，卻又隱隱約約的帶著一絲滿足。

他畢竟皇子，不會有人敢對他怎么樣，就算是要問斬。在真正走上斷頭臺之前也沒人敢對他做什么。“我問你她人呢？”低沉的聲音入耳，在這一片陰虛的地方顯得那么陰森冰冷。然而顧陵歌只是打量著他。她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自從下了長陵之后她就再也沒有在私下里穿過黑色，今日穿起來倒是像送葬一樣。

“伊墨已經(jīng)把人治好了，只是需要告訴你，他不是那個她。”顧陵歌面色如常，誆起人來也很有可信度。于是她看到卿睿冉挑了挑眉毛。就算是在破舊的牢房，就算老鼠遍地，這也委實是個長相勾人的少年，說起來，他還年輕，二十歲的年紀(jì)也有資本。

“什么意思？”卿睿冉顯然被顧陵歌繞進(jìn)去了。二十歲不僅意味著年輕貌美，還意味著涉世未深。皇家貴胄的孩子始終是錦衣玉食、百依百順的長大的。

“我需要殿下告訴我，現(xiàn)今朝堂中的勢力分配。”顧陵歌臉色不變，人已經(jīng)是蹲了下來，她自然有計較。然而卿睿冉不怎么配合，瞥一眼她，不說話。

外面的太陽升起來了，但是卿睿冉坐在窗下沒動，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碼事。大約一炷香時間過去，他才慢慢開口：“你明明都知道的不是嗎？”隱隱的竟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口氣。

顧陵歌突然勾起嘴角笑起來，語氣不變，但是氣氛陡然如同冰窖：“我聽說三皇子也做了不少努力，這就讓我很是好奇了。”顧陵歌不喜歡任何人打破她的計劃，只要是她想做的就必須完成，她既然做好了部署，就絕不容許變卦。

卿睿冉聞言，愣了愣，最后只能苦笑：“我只是想你把她還給我而已。”十足十的癡情種子啊，顧陵歌曾經(jīng)看重他的不也是這點么？

“我知道了。”如果只是簡單的托人打聽的話那也還好，就算不是她也一樣能夠查得出來，“伊墨給他治病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你送過來的其實是個男人，所以我說他不是她。”既然問不出什么，那就如了卿睿冉的愿吧，畢竟他為她也做了足夠多的努力，值得了。

“什么？！”此刻卿睿冉內(nèi)心的波動比當(dāng)時顧陵歌要他支付代價更來得兇猛。他和那個人相處了三個月，從來沒想到過那個人是男人。如果那個人沒有為了幫他喝下蠱酒，他壓根就不會找到琉璃莊幫忙，也就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

“伊墨說在給他逼出蠱蟲的時候，他痛得迷迷糊糊，但喉嚨里全是你名字的音節(jié)。”伊墨驅(qū)蟲的時候，顧陵歌就在他邊上，看著那個人身上的皮膚一寸寸潰爛，血水浸透整個木桶，洗血伐髓的狀況下，他嘴里全部都是卿睿冉的名字，輕輕的，卻敲擊在當(dāng)場每個人的心上。

或許每個人都是有情義的。就算手上沾滿血污，骯臟如顧陵歌看到那樣如同地獄的場景，也不自覺的想替那個苦命的人說話。盡管她并不信仰愛情。

“我們會救你，也會把他交到你手上，怎么處理看你。”她對所謂的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不感興趣，她只喜歡結(jié)果。不管如何，她會叫伊墨跟蹤，就算是卿睿冉不要那個名為路溪的男人，她也有用處，就算是拿來測試蠱毒也好。總會用處的。

“我要他。”顧陵歌達(dá)到了目的也就沒怎么做停留，站起身來，剛剛轉(zhuǎn)向就聽到卿睿冉這么說。她轉(zhuǎn)頭，看到那個男人一臉堅定，就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一樣。“那我就重新招人試蠱毒了。”顧陵歌輕飄飄一句讓卿睿冉突然心提起來又慢慢放回去。果然這是個只知道價值和利用的喪心病狂的女人。

“主子。”出了獄門，穆貳和一個書生冠帽，書卷氣息滿滿的人迎上來，看到顧陵歌自覺低頭。

“伊墨，你要重新找人測試了。”顧陵歌走在前面，目不斜視。書生樣的男人笑笑，聲音輕淺：“那有什么，藥谷里一抓一大把，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他倒是不怎么介意，路溪那孩子也真是足夠癡心，要是試絕情蠱的話，有很大的幾率失敗。他也不想浪費了培植出來的小蟲子。醫(yī)毒不分家，而伊墨是這天下最好的蠱毒師。

”主子，剛剛藍(lán)衣在找你，我把他繞走了。“顧陵歌挑眉看向穆貳。藍(lán)衣是誰她知道，還多虧了他她才能夠打了太子一巴掌還能全身而退。

“我知道了。先回武館，其他的之后再說。”顧陵歌的人生原則就兩個，一個是自己，一個是琉璃莊。誰敢傷害其中一個，她敢毀了始作俑者全族。逼宮之戲演完，自然要關(guān)照下自家兄弟。

”湖月，怎么樣了？“穆壹剛和湖月從偏院里出來，剛好就遇到要往里面走的顧陵歌一行人。伊墨和湖月一直不對付，這兩個人都聲名在外，但偏偏說法不一樣。伊墨是蠱中圣人，湖月是青衫醫(yī)神，一醫(yī)一毒，涇渭分明。

“都是輕微的皮外傷，用了金創(chuàng)藥修養(yǎng)幾天就沒事了。”湖月手上纏了一圈紗布，顧陵歌隱隱可以看到劃痕，應(yīng)該是給弟兄們包扎的時候太痛了指甲抓出來的，自家人什么性子她還是明白的。但是她心放下來了。

“明天昭南就會過來了，有什么事可以跟他說。”顧陵歌點頭，轉(zhuǎn)身就往外走，連坐一下都不曾，只是撂下一句“傷好之后回琉璃莊領(lǐng)銀子見家眷。”對于這些在武館多年的人來說，回莊里就意味著福利。

顧陵歌急急忙忙的往皇城里趕，她的那張臉成了通行證。雖然沒有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但是都知道她是幫了卿睿凡大忙的貴人，不敢攔。伊墨被留在了武館，他要回莊里還是繼續(xù)出去游歷全在他自己。

“藍(lán)衣是跟蹤著我們的，經(jīng)過慕云閣的時候我叫了云瀾幫忙，把他繞到了郊外才去接的伊墨。所以真正要論的話，藍(lán)衣不知道我們今天干了什么。”云霜不急不慢。顧陵歌挑眉：“下次別叫云瀾了，暴露太多不好。”

慢慢的走到雍元宮，顧陵歌本來打算直接走開的，想了想又繞到了后殿。門口站著的不是藍(lán)衣又是誰：“太子在里面沒有？”迎上藍(lán)衣探究的目光，顧陵歌沒有絲毫畏懼。她十歲之后就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了，因為害怕完全沒有用處，她不屑于拿那個東西麻痹自己。

“回芷姑娘，殿下在里面和大臣們商量朝事。芷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讓卑職代為轉(zhuǎn)達(dá)。”藍(lán)衣在顧陵歌坦坦蕩蕩的注視下收回探究的視線，微低著頭一字一句。畢竟面前的這個女人功不可沒。

“無事，我等等就行。”顧陵歌也沒有說硬闖，就在門外站著。朱紅金龍鏤刻菱花紋的戶牖關(guān)得緊緊的，威嚴(yán)，但是沒有人情。自古皇家皆寂寥。她站在那里，余光瞟了眼藍(lán)衣，人家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門神一樣護(hù)衛(wèi)著。對于這種木頭，顧陵歌完全看不出他是否是知道些什么，但不管有什么，兵來將擋。

大約三炷香燃盡，里面?zhèn)鱽硇鷩W聲，然后慢慢的小下去，多半是完畢了。藍(lán)衣看看顧陵歌，點頭之后走進(jìn)去通報。等藍(lán)衣再次出來的時候，顧陵歌得到了進(jìn)殿許可。她從來不是循規(guī)蹈矩的人，但是在這個地方，循規(guī)蹈矩能夠幫她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阿陵。”卿睿凡坐在黃梨雕龍圈椅上，揉著太陽穴，神情疲憊。殿內(nèi)似乎是燃著熏香的，裊裊淡淡，頗有些紙醉金迷的頹廢意味。先皇喜焚香，朝議之時常會燃一爐龍涎香安腦靜神。

“這是什么意思？”顧陵歌很清楚的明白，卿睿凡說不喜歡焚香的，他連普通的香囊都是不戴的，這會子怎么想著焚香了？若是為了先皇也只能說真的很在意了。

實話來講，顧陵歌并不能明白卿睿凡的感情從何而來。在她身上，父親從來就是個疏遠(yuǎn)的詞匯。顧淮可以因為她一招沒有學(xué)會就讓她在大雪天里跪一個晚上還不準(zhǔn)睡，也可以因為她臉上有了一點表情而打她的臉直到腫得做不出一絲松動，曾經(jīng)做過把她一個人丟在荒林以三天為限逃出來的事情，也曾經(jīng)有為了母親畫像上的一點手帕痕跡把她打到手腫得老高的時候，樁樁件件，她確實無法理解現(xiàn)在的卿睿凡。

“你要一直這么下去嗎？”顧陵歌仍舊是面無表情，因為無法理解，自然無法做出回應(yīng)。她只能接著往下走，這樣的插曲對于她來說雖然無傷大雅，但久了就是麻煩，她還有得忙，不想這么啰里啰嗦的。

“阿陵經(jīng)歷過父母喪亡之痛嗎？”卿睿凡不答反問。他現(xiàn)在心里集聚了太多的痛苦。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這樣不怎么好，但是他被人逼得太多了。顧陵歌這么幾天幾乎每天都會來看他，就算一個字不說也給了他極大的壓迫感，那天被打之后到現(xiàn)在，他也已經(jīng)召集群臣議了四次了，每次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勸他振作，為了國家的未來奮起治理。

“我母親早死，父親在十三歲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了。”既然被問到，顧陵歌自然實話實說，對于現(xiàn)在這個一臉頹敗衰竭樣子的卿睿凡，她也懶得再去掩飾什么了，“我壓根就不在乎這種事情，所以你問了我也只是白問而已。有這個功夫，你去看過太后嗎？”禍水東引，她想盡早看到太后面容，那個殺了母親的兇手。

顧陵歌很久以后想過自己是不是真的和太后有深仇大恨，但結(jié)果是她需要一個活著的目標(biāo)，顧淮訓(xùn)練她是以刺殺為目標(biāo)，那么她的人生信條也就只剩下了刺殺。啟蒙不對，談什么后天修正？

“這樣啊，那阿陵你和我一起去吧。母后應(yīng)該也是心力交瘁了。”卿睿凡的聲音有氣無力，一點也不像之前見過的運籌帷幄，意氣風(fēng)發(fā)。

顧陵歌答了一聲，甩袖而去。卿睿凡在后面只是苦笑。

母親早死，父親下落不明，很符合江湖人士的背景，只是為什么卿睿凡聽起來會覺得很難過？那個人，在母親離世的時候要是已經(jīng)明白痛苦是什么了，該是那個時候就痛不欲生過了吧？

“殿下，這幾天芷姑娘的行蹤我已經(jīng)全數(shù)查清楚了。”藍(lán)衣不知道什么時候漲到身前。卿睿凡吸吸鼻子，聲音虛弱且沙啞：“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