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我并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就如同宇宙大爆炸后不知是怎么形成宇宙的。四十年后，七十多歲的張百順壽終正寢，她的靈魂循著我的路而來。因此，我曾經走過的路，她又走一遍。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我看見前方有光，就追著那光而去，但可望不可及，我一直沒有到達。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有我的人生那么長，也可能并沒有，我來到了另一個地方。那是一片荒野，枯木成林，我所到之處便逢春，綠色漸顯，花枝綻放，鳥兒在枝頭歌唱。一個聲音飄來，來，忘掉塵世的馨芳。接著，我看見了它。它站在我的面前，可我感覺它站在我的身后。它有著燈籠般的大眼睛，與我在那個世界上見到的螞蟻一樣，只是它是擴大版的。我跟著它往前走，出了看似是荒野的荒野，來到一座長橋前。那個世界離我又遠了一步，與張百順的距離又拉遠了一些，我能切身感受出來。

那座橋冷冰冰的矗立著，高空至上陰云密布，一眼望不到盡頭，可盡頭又似乎就在腳下。我見前方有很多人在行走，眼前又能看見他們眼中隱藏的淚水。那大螞蟻跟我說道，那淚水是那個塵世遺留下來的，來證明一個人的好壞。我記得那個世界的蕓蕓眾生，愛哭的人心都善良，只是那時我們用另一個名字稱呼，叫做懦弱。它繼續對我講到，在這個世界，你眼里有多少淚水，等待你的命運就有多大的差別。也就是說，你有多善良，你在這個世界上就會少受罪。但至今為止，還沒有任何人能不受懲罰，因為任何人，在那個世界里活過的任何人都會犯錯。

我的身體緩慢升起，從那橋頭上空飛躍而過，然后我們來到一座黑山之前。那黑山上分為十八層，每一層代表著一種懲罰的方式，一層比一層厲害。我穿過那座黑山，來到一個洞穴。那大螞蟻迎我進去，然后就消失不見了。于是我就見到了牛頭馬面，牛頭馬面領著我，來到一個大堂內。大堂被火把照耀的紅彤彤，但絲毫沒有任何陰暗面，不是潮濕的地方。這時一個人樣的怪物出現了，身邊同時跟著個白衣天使。那怪物就是閻羅王。

他說，因你陽間積德行善，特派你為執事大使，記錄人間悲歡。你有一個特權，可以回憶你的過去，與那個世界的點點滴滴。

那白衣天使滿意地點了點頭，與閻羅王辭別，就好像與一個多年的朋友告別一樣。它始終沒看我，似乎我不配一樣。此時此刻，我只想念張百順。那個世界的張百順，還有四十年可以活，可她的人生因為我的離去改變了。正如她一直想改變一樣，可不管如何折騰，張百順已經不想與命運抗爭了，她的大學時光，她的BJ之行，沒有給她帶來人生的改變。她會循著我的路，來找我，但我不清楚她在這個世界的命運是否與我一樣。張百順毋庸置疑是一個好人，只是被世俗浸染了。

我想起那個世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我與張百順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高一的第二學期，文理分班。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晚上才出現在我分到的班級，那個女生多于男生的一個集體。當時的我被班主任安排一個活，就是與另外兩個男生在后面收拾雜物，然后我抬頭就看見了張百順。她正在班級左邊的過道與我對向撲面而來。她一頭秀發，飄在空中；兩只大眼睛，輕抹著淺色口紅的嘴；白皙的皮膚。那時走起路來的她全身帶風，大大咧咧，好像整個世界就是她的。

然而，至今我都不知張百順是否愛我。她還會不會想念我們的高中時代，那個水塔，我為她排隊接水的日子；她會不會還像一個孩子一樣，挽著我的胳膊一起去小賣鋪買辣條。當我想起我那出生未久的孩子云兒時，這一切的答案是那么肯定，就像我相信星辰不會失去光輝，海南的冬天必熱，哈爾濱的冬天依然可以喝啤酒一樣。我的云兒，會像我一樣守護她的媽媽。

張百順，你終于有親人了！

寫畢于張家港市郁家橋

二零一九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