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天光微蒙。
似乎外界正下著小雨,細雨嘈雜地隨著風敲擊至建筑的表面,自突出的檐墻或是平整透明的窗面上滑下,同自運轉的中央空調制冷機發出輕微的嗚嗚聲和在一處,將意識的門扉輕叩。
有什么清脆的聲響,以某種固定的頻率在不遠處響起,伴隨著最后一聲清脆的當啷啷之后,便又重歸于寂靜。
但并非完全的寂靜。
除卻自己以外,這片不大不小的空間內,于逐漸恢復的感知中,仍舊有一強一弱的兩道聲息略顯明晰。
刺鼻的消毒水味將仍舊有些沉昏的大腦喚醒,努力睜開眼,在自模糊不斷清明的視野內,唯一不曾發生變化的,或許便是頭頂的這片陌生的純白吊頂。
而后,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此時躺著的,并非是堅硬的地面,亦或是夢境中那片一望無際的銀白色鏡湖,而是柔軟的床單與輕薄的被褥。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醒來,近處的那人探過身子,將屬于自身的陰影灑下。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
“醒來了?”言一淡淡發問。
遲疑了很久,樊海才試著,輕輕點頭:“嗯。”
他掙扎著,想要從床上將自己的身子撐起,但剛動了一下,便感受到自骨骸深處傳來的鉆心劇痛,而身旁站著的言一也同步伸出手按住他一側的肩膀,阻止他繼續活動:“我來。”
他說著,身影自視野中消失,隨后便是輕微的腳步聲響起,自樊海所躺的床側慢步至尾端。
伴隨著輪盤攪動的聲響,病床的床頭緩步抬升,逐漸讓樊海看清了這個屋內的一切。
雖說比不過上次被某個黑心理事安排的私家醫療診所,但就病房內的整體環境來看,這家醫院算得上是清凈衛生,且非常照顧病患的心理健康——當然,這或許也可能是因為樊海所在的病房是較為開闊的雙人間所帶來的片面感受也不一定。
轉頭看向另一張病床,熟悉的銀白色發色出現在眼中,樊海的友人云樺,此時正躺在其上,舒緩地陷入睡眠之中。
“阿云剛睡下。”
注意到樊海的視線,重新坐回自己位置的言一輕聲細語:“他沒受什么太大的傷,但估計是精神上太累了,需要再休息幾天才能緩過來。之前還在和我討論說你什么時候能醒來著。”
“我睡了多久了?”樊海問。
自桌上擺放的果籃中取出一枚飽滿的果實,言一低垂著眼眉,慢條斯理地將其去皮,然后儲存:“比預估的好很多,才睡了七天不到,整體恢復情況也很不錯。
“倒是你之前和我說的那位叫葉彌的小學妹,她來過很多次,看起來十分擔心的樣子,說是等你醒了之后讓我聯系她。還有那個叫第五光輝的后輩也是,不過他好像比較忙,之后一般是托人來的。”
樊海沉默了一會,輕輕點頭:“我知道了。抱歉,讓你們操心了。”
言一抬眼,瞟了他一眼,繼而搖頭,手上的動作仍舊不停:“知道的話,下次就不要再做那么危險的事情了。”
苦笑了一聲,樊海沒有接話,轉而說起其他:“新拓區那邊,你知道之后發生了什么嗎?”
“你想聽官方版本的解釋,還是事實?”
“那當然是事實啊!”
輕輕點頭,言一思索了幾秒,張口道:“新拓區沒……”
“停!”
樊海趕忙打斷,預防他繼續往下說出更加離譜的話語從而觸發言靈:“你這突然跳太遠了,而且我建議你謹言慎行。”
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好友,言一沒有選擇出言反駁:“七天前的早上,新拓區周圍的迷霧突然解除了。我跟著第二批出發的救援隊抵達城區中心的時候,找到了被安置在一旁陷入昏迷中的你和云樺,還有一群正在照顧你們的幼子。
“大家至少看起來精神還不錯,雖然多少也受了點傷,但好在有隨行的醫護人員照顧,都已經沒事了,目前都被移交去了青少年養護基地看護。”
“嗜血徒和另一個家伙呢?”樊海問。
“嗜血徒被第一批趕到的救援隊發現的時候,已經只剩下半截了,按理來說他應該可以逃掉,但不知道為什么,好像他失去了原本可以操縱血液的能力,幾乎沒多少進氣了。
“至于另一個……你是指那個主持邪神降臨儀式的?”停下手上的動作,言一思索了幾秒,肯定地做出回復,“死了,被他所鐘愛的神所帶走了。”
他隨后又是一陣搖頭,同樊海對視:“不過也拜他所賜,給我們添了不小的麻煩。
“你應該還記得黑鴉和你說過的,那只自上一次剿滅中存活下來的最后一只天使吧?我們在帶著所有被困在迷霧中的幸存者離開的時候,和她正面撞上了。”
“然后?”
“那家伙的樣子和我所熟悉的并不一樣,并非是純白色的,反倒像是剛剛自紅墨水池中撈起來那樣,除了發色和眼睛,全身上下都紅到發黑。
“為了離開那里,我們不得不用盡全力和她打了一架。再之后,新拓區就被擊沉了。”
樊海聽得倒吸一口氣,不小心牽動了神經,猛咳了幾聲才恢復過來,下意識地喃喃:“這可真是……”
言一搖頭:“還在可接受的范圍內,至少建城的核心被取回來了。想要重建的話,只需要花費時間就行。”
“那那個天使最后呢?被你們順利討伐了嗎?”
言一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樊海一眼,仿佛想要洞穿他的存在,看透被隱藏在其內里更深處的事物。
“我應該還沒和你說你身體的情況。”他移開目光,忽然道。
“怎么了?”
“……不,沒什么。”
言一沉默著,搖頭,將手中所有切削好的果肉按序裝入盤中,站起身來,輕輕將其放在床頭:“按照黑鴉說的,你只需要多休息幾天就行,別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他停頓了一會,長嘆著,拿起椅背上的長衣擱在手上,同自己的友人點頭致意:“……既然你已經醒了,那我就放心了。抱歉,海,我還有些事情必須去做。我會盡快通知人來照顧你的。”
“安全局那邊的協助工作嗎?”樊海問。
言一:“之前協助過的幾件事,還有一些后續收尾需要我處理。”
“辛苦你了。”
言一搖頭,輕聲感嘆:“要是我能夠再強一點,或者能夠早點預見之后會發生的事情的話,興許這次就能幫上你們了。”
“不,你可一直以來幫了我們很多。”樊海笑道。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略過好友感嘆著遠去的背影,在對方已然抬手搭上門把的同時,忽然出聲:“阿一,你的身體,有感到過哪不舒服嗎?”
“……?”
有些困惑地回過身,言一仔細打量著自己完好的四肢,最后又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喉部,輕輕摩挲著那一道已然淡至看不見的傷疤,微笑著搖頭:“不,并沒有。”
他再次點頭致意,自打開的房門離去。
伴隨著遠去的腳步聲,室內再次重歸寧靜。
長長地深吸了口氣,感受著肺腑中火辣辣的刺激,樊海閉上眼,思索了許久,伸手摸向枕后。
熾熱的觸感入手,不知何時出現在那的書冊無風自動,翻開至不斷有文字浮現的一頁。
仿佛將要嵌入這個世界般的厚重感,自那文字上撲面而來:
【受不明外力影響,檢測到時間線再次發生偏移。】
【目前已偏離原有時間線:57.98%】
【警告:當偏移率抵達60%時,將再次出現不明原因的災厄。】
【警告:當前時間線的自我修正力正呈不斷下降趨勢,已難以修復目前出現的各類災厄現象。】
【當前時間線自我修正力:1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