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后《甲寅》的轉變研究:從五四新文學運動視角的考察
- 童龍超
- 18882字
- 2021-01-18 09:36:17
緒論
一 問題緣起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章士釗和他的《甲寅》期刊是不可缺少的一筆。在我們的印象中,《甲寅》期刊是反動復古的逆流,章士釗是反動復古的頭子。產生這種印象,乃是基于這樣的事實:1925年,時任北洋政府司法總長兼教育總長的章士釗創辦《甲寅》周刊,提倡尊孔讀經,提倡文言文,反對新文化運動,反對白話文,與五四新文學陣營公開較勁。這是五四時期新文學陣營遭遇的繼林紓一派、“學衡派”之后的最后一支復古主義勢力,即通常所說的“甲寅派”。對此,新文學陣營的胡適、高一涵、徐志摩、魯迅、陳獨秀等人予以堅決還擊,結果《甲寅》周刊窮途末路,被迫停刊,章士釗及其附逆者以失敗告終。從此,在現代文學史的長期敘述之中,“章士釗”“《甲寅》”“甲寅派”便成為反動、復古的“代名詞”,成為人們鄙夷不屑的“貶義詞”。
可是,這樣一種敘述卻造成了對某些歷史事實的忽略和遮蔽,那就是對“前甲寅”的忽視。
事實上,章士釗、《甲寅》期刊、“甲寅派”在其開始,非但不復古,不反動,而且還努力“開新”,努力“進步”,為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發生與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首先是《甲寅》月刊。1914年5月,“二次革命”失敗后,流亡日本的章士釗在東京首創《甲寅》,以月刊發行,矛頭直指大野心家袁世凱。《甲寅》月刊以“條陳時弊,樸實說理”相標榜,反對專制復辟,倡導憲政共和,鼓吹個人的政治權利和政治覺醒,開一時思想的新風。《甲寅》月刊撰稿人除了章士釗,還有高一涵、周鯁生、張東蓀、楊端六、易白沙、李大釗、陳獨秀、胡適、劉文典、吳稚暉、吳虞、蘇曼殊等。作為章士釗老朋友的陳獨秀,還一度參加《甲寅》月刊的編輯工作。《甲寅》月刊幾乎囊括了后來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主要成員,為《新青年》的誕生提供了重要的組織、思想和智力的支持。陳獨秀正是緊隨《甲寅》月刊之后,由東京潛返回上海,然后創辦了《青年》雜志。可惜1915年10月,由于袁世凱查禁,《甲寅》月刊發行到第10號便告停刊。接著,是《甲寅》日刊。在月刊停刊兩年后,即1917年1月,章士釗在北京復刊《甲寅》,以日刊發行。章士釗自任主編、報董,同時邀李大釗、高一涵、邵飄萍參加編輯和撰稿。不用說,其中的李大釗、高一涵正是《新青年》的兩員主將。袁世凱這時已經死去,章士釗以國會參議員的身份投身于憲法會議之中。為配合這種形勢,《甲寅》日刊一方面強調“重今”,密切聯系當時社會、政治的實際,為重開憲法會議,推進政治入軌造輿論、壯聲勢;一方面強調“自覺”,鼓動社會丟棄悲觀,保持樂觀,積極追求“真理”“理想”和“自由”。《甲寅》日刊具有政治實踐的務實精神和五四時代的“青春”氣息。《甲寅》日刊之時,陳獨秀主辦的《新青年》已經蓬蓬勃勃開展起來,《甲寅》日刊與《新青年》同在北京,相互之間人員共享,精神相通,并駕齊驅,互成呼應之勢,領先了當時思想界的潮流。那時,章士釗與李大釗,包括高一涵、邵2飄萍,還有良好的合作關系和深厚的友誼。至于三人與章士釗分道揚鑣,成為新文化新文學運動和五四學生運動的領潮人,走到章士釗對立面并與其論戰,那是后來的事。1917年6月,張勛復辟,辮子軍進京,發行僅5個月的《甲寅》日刊被迫停刊。最后,是《甲寅》周刊。在日刊停刊八年之后,即1925年,章士釗在北京再度復刊《甲寅》,改為周刊發行,這時的情況已經大變。章士釗變成了“老虎總長”,《甲寅》周刊變成了“老虎周報”,為世人所不齒,即如本文開頭所描述的那樣,這里不再贅述。
可以看到,《甲寅》期刊不只是一個“周刊”,它還有“月刊”和“日刊”。《甲寅》期刊并非一開始就復古、反動,《甲寅》的日刊、月刊時期,即所謂“前甲寅”,在那時,“章士釗”“《甲寅》”“甲寅派”通通都還是令人敬仰、閃耀著歷史光輝的名字。如此情況,今天的文學史就不應該只說“后甲寅”,只說“反面”的章士釗、《甲寅》周刊,而忽略甚至拋棄“前甲寅”,完全漠視前面“正面”的章士釗、《甲寅》月刊和日刊。
表面上看,《甲寅》三個期刊,前后時間間隔久,作者群來源、構成不同,辦刊宗旨不一,文章內容反差很大,似乎難以將三者捏到一塊相提并論。然而,總體上看,《甲寅》期刊創刊、復刊,前后相續,同一“甲寅”刊名,同一主編“章士釗”,而無論前后甲寅、前后章士釗,無論《甲寅》的月刊、日刊、周刊,都與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發生了非常直接的關系。《甲寅》期刊不是一個普通的期刊。正是在與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發生直接關系的意義上,章士釗和他的《甲寅》期刊及其前后轉變才凸顯了特別的歷史意義。“前甲寅”“后甲寅”,在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意義上,屬于同一問題的兩面,經由《甲寅》期刊主編“章士釗”這個關鍵性人物串連起來。《甲寅》系列期刊是章士釗人生舞臺上最重要的表現,傾注著章士釗的生命和心血,他曾說:“甲寅者,愚與國人共資以與天下明道解惑者也。其中所任文事之重,蹔莫如愚。愚生《甲寅》生,愚死《甲寅》死。愚德,《甲寅》之文字有光;愚不肖,《甲寅》且覆醬瓿之不足。”[1]“前甲寅”“后甲寅”,具有貫穿前后的中心線索,似可分,實則難分,應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應該把它們當作一個整體進行考察。當然,這是一個特殊的整體,是一個時間上前后轉變、內容上前后反差的整體。
對章士釗、《甲寅》期刊的情況,“五四新文學運動”無疑是一個有效的視角。從“五四新文學運動”視角對這個非同一般的《甲寅》期刊的考察,可以達到對研究對象的直接認識,可以反過來豐富對“五四新文學運動”自身的認識,還可以達到對“《甲寅》期刊”與“五四新文學運動”二者關系的深入把握。
于是,有這樣一些問題讓人思考。
第一,章士釗及其《甲寅》期刊既然與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具有如此緊密的關系,那么,在五四新文學運動的維度上,章士釗、《甲寅》期刊到底意味著什么?
第二,前后《甲寅》、章士釗既然都與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具有直接關系,那么,那些關系是如何發生、發展和演變的?
第三,章士釗、《甲寅》期刊有一個前后區別、前后轉變的問題,那么,章士釗、《甲寅》期刊是怎樣轉變的?轉變的原因是什么?
第四,《甲寅》期刊穿過民初一二十年代,處于中國社會由傳統向現代轉型的關鍵時期,跨越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一前一后,那么,處于那一特定歷史時期,章士釗及其《甲寅》期刊對于現代文學、文化和歷史具有什么啟發和意義?
因此,章士釗及其《甲寅》期刊的問題,成為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個值得探討的重要問題。
二 研究現狀
學術界對《甲寅》期刊、章士釗的研究,一直顯得很沉寂。不過,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近20年間,卻興起了一股“《甲寅》熱”和“章士釗熱”。
對《甲寅》期刊和章士釗的研究在新中國成立前已開始。最早,可追溯到1922年胡適的《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20世紀30年代,王哲甫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王豐園的《中國新文學述評》、王森然的《近代二十家評傳》、錢基博的《現代中國文學史》等著作,都有涉及。40年代,又見謝幼偉對章士釗邏輯學的探討。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零星的、片段的點評。新中國成立前的研究,總的來說,由于章士釗在段祺瑞政府中的不光彩表現,學術界對他的關注少,研究成果不多,研究也不夠深入。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從文學史、文章學角度對章士釗政論文體的評述,一是對章士釗在五四時期人生命運的描述。新中國成立之前,是章士釗研究的萌芽期。
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是大陸章士釗研究的空白期。盡管章士釗跟毛澤東私人關系很好,但由于章士釗在“三·一八”慘案中的歷史污點被定案,又由于章士釗是魯迅的對立者和論敵,是被魯迅罵過的人,章士釗似乎沒有作研究對象的資格。
20世紀80年代是大陸章士釗研究的恢復期。這時,章士釗及《甲寅》期刊重新回到研究者的視野。其一,對章士釗的歷史經歷進行了比較全面的清理,代表性的研究者是白吉庵。其二,在不動搖章士釗歷史反動性一面的情況下,重新發掘了章士釗的歷史進步性,《甲寅》月刊作為《新青年》先聲的意義也被提出來。這方面的研究者,主要有岳升陽、白吉庵、饒懷民、丁偉志、鄧新華等。但總的來說,80年代高昂的現代化追求沒有讓章士釗得到太多的關注。
進入20世紀90年代,在大陸現代化追求受阻,保守主義思潮急劇抬頭的時代背景下,章士釗研究、《甲寅》期刊研究迎來了一股熱潮。尤其是新世紀開始,伴隨著白吉庵、章含之主編的《章士釗全集》出版,這股熱潮持續升溫。具體地講,90年代以來的“章士釗熱”或“《甲寅》熱”,可以從“研究者”“研究成果”兩方面體現出來。
一是研究隊伍龐大,結構完善。80年代,大陸章士釗、《甲寅》期刊的研究者不過七八人。自90年代以來,研究者數量一下子飆升到七八十人,增長約10倍。龐大的研究隊伍帶來了大量的研究成果。80年代章士釗、《甲寅》期刊的研究,基本限于中國近現代史的研究者。進入90年代,幾乎整個知識界都卷入進來,延伸到諸如政治界、文學界、哲學界、法學界、出版界等。研究者來源的多元化帶來了研究視角的多元化。同時,《甲寅》期刊、章士釗研究還形成了比較合理的學術梯隊,有長期致力于此的“章學”大家白吉庵,有如鄒小站、郭華清、丁仕原、陳書良、袁景華這樣的專家,有如李怡、劉黎紅、袁偉時、浮新才、楊琥、姜義華、李日、張家康這些中堅,還有眾多處于開拓中的涉足者和碩、博士研究生。這樣的研究隊伍結構完善,保證了章士釗、《甲寅》期刊研究的可持續性推進。
二是研究成果多,質量高。新中國成立前有關《甲寅》期刊、6章士釗研究的成果,不過10 來篇。新中國成立之后30年間幾近為零。80年代,研究開始恢復,但成果總量也不過20 篇。而自90年代以來,在不足20年時間里,研究成果達到了200 篇(部)以上。據筆者掌握的情況,其中專著4部,有關章士釗的學術性傳記4 部,以專章專節進行研究的著作3 部,博士論文5 部,碩士論文11 篇,還有約180篇可檢索的公開發表的論文。不用說,這個數量是非常可觀的。同時,這些成果的學術質量也有較高的檔次。比如,白吉庵的學術傳記,鄒小站對章士釗社會政治思想的研究,郭華清對章士釗調和論思想的研究,劉黎紅對五四文化保守主義的研究,李怡從五四新文學視角對《甲寅》月刊的研究,楊琥對《新青年》和《甲寅》月刊關系的研究等,這些研究或者資料扎實,或者富于理論穿透力,或者觀點獨特新穎,整體上都表現了較高的學術水平。
跟大陸90年代以來的“《甲寅》熱”“章士釗熱”相輝映,港臺地區及海外國家也持續跟進。臺灣地區在章士釗去世前后的60、70年代,曾掀起一股介紹、紀念章士釗的風潮。不過真正體現臺灣章士釗研究水平的,是沈松僑1986年發表的一篇10萬字的長文:《五四時期章士釗的保守思想》。該文的學術質量在當時整個章士釗、《甲寅》期刊研究界,應該說都是遙遙領先的。香港地區1976年曾有符兆馨的碩士論文《政論家章士釗:北洋政府時代》,著重探討了《甲寅》時期章士釗的政治思想,可惜此后香港地區不曾發現有后續研究者。日本是海外章士釗研究的重鎮。章士釗早年留學日本,后來又流亡日本,在東京創辦《甲寅》期刊。章士釗與日本有緣,日本章士釗研究的興起與此不無關系。日本研究者有鐙屋一、高田淳、后藤延子、有田和夫、野村浩一、丸山松幸等,主要在章士釗政治思想和文化人格兩方面用力。其中,鐙屋一對章士釗政治思想的研究,高田淳對章士釗文化態度的研究,最見功力。美國是章士釗研究的另一個重要板塊。Chester C.Tan,Timothy B.Weston是其中重要的研究者。Chester C.Tan對民初章士釗民主政治思想的研究,在20世紀70年代初就有成果。Timothy B.Weston對《甲寅》月刊與《新青年》、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關系有深入細致的探討。總的說來,港臺地區及海外的章士釗研究,具有文獻扎實、富于原創、立場客觀等特點,這對大陸的章士釗研究具有借鑒意義。
以上對研究文獻進行宏觀掃描之后,以下再對《甲寅》期刊和章士釗研究具體的學術觀點進行歸納、分析。
(一)對章士釗政治活動的研究。章士釗是著名的政治活動家。從1903—1928年,二十多年間,章士釗一直活躍在歷史的前臺,近現代之交的政治事件風起云涌,幾乎全都與章士釗結緣。蘇報案、辛亥革命、二次革命、南北和談、護法運動、曹錕賄選、段祺瑞執政、“三·一八”慘案……章士釗都是這些事件的主角之一。在1928年章士釗淡出政壇之后,他還參加了解放戰爭后期的國共和談,還在50和70年代兩次為謀求兩岸統一奔走。章士釗富有傳奇色彩的政治生涯,歷史學界對此興趣濃厚。王森然的《章士釗先生評傳》[2]、白吉庵的《章士釗傳》[3]、鄒小站的《章士釗傳》[4]、陳書良的《寂寞秋桐:章士釗別傳》[5]、章含之的《我與父親章士釗》[6]、饒懷民的《民主革命的宣傳家——評辛亥革命時期的章士釗》[7]、日本學者高田淳的《章炳麟·章士釗·魯迅》[8] 等,都在這方面用墨很多。他們對章士釗的政治活動描述比較客觀,對其歷史功過評價比較公允,在不回避章士釗政治反動性的同時,也充分發掘了章士釗政治上的進步性,學術氣息濃厚。
(二)對章士釗人際關系的研究。章士釗長期活躍在政治舞臺上,近現代以來,政界名流如孫中山、黃興、黎元洪、袁世凱、岑春煊、段祺瑞、蔣介石、毛澤東等,與他都有近距離交往。考察章士釗與近現代政治人士的關系,是理解中國近現代史的一把鑰匙。在各種章士釗的傳記中,對此多有涉及。此外,郭華清的《章士釗與段祺瑞》[9]、李吉奎的《是非蜀洛待澄清——孫中山章士釗關系探索》[10]、李琬的《毛澤東與章士釗交往記實》[11] 等,是這方面研究的代表。章士釗與眾多文化圈中人的關系,是章士釗人際關系的另一重要板塊。章士釗,讀書人出身,又曾著書教書,并多次介入文化界之事。章士釗與五四文化人的交往和關系,異常復雜豐富,并卓有文化意義。比如,章士釗跟陳獨秀、李大釗、高一涵、胡適、蔡元培、章太炎、吳稚暉、魯迅、沈尹默等,都有重要關系。跟陳獨秀、胡適、李大釗等人,關系尤為復雜。私人關系、文化關系、政治關系,摻雜其間。朋友與論敵,友誼與矛盾,合作與斗爭,交往與絕交,交錯交織。考察章士釗與五四時期文化名人的關系,是理解近現代之交中國文化的重要窗口。這方面,白吉庵對章士釗和胡適關系的研究,張家康對章士釗與陳獨秀關系的研究,龍敏賢、王宜放對章士釗和李大釗關系的研究,陳漱渝對章士釗和魯迅關系的研究等,是其中的重要成果。而全面考察章士釗人際關系的學術成果,則有丁仕原的專著《章士釗與近代名人》[12]。該著從文化的視角,多側面考察,多領域涉及,講述了章士釗與近代以來社會各界名人的交往,是一部兼備學術性和知識性的優秀之作。
(三)對章士釗政治、法律思想的研究。章士釗是有獨立思想的政論家,時人稱民初“政論家第一”。民國成立伊始,為了建立理想的政黨內閣制,章士釗主張將國內所有黨派全部毀壞,按照政見不同分正負兩派,重造兩黨,提出所謂“毀黨造黨說”。《甲寅》月刊時期,處于袁世凱陰謀復辟和革命黨醞釀再次革命的局勢,章士釗提出了一系列政治主張,包括調和各方政治勢力的“調和立國論”,容許反對黨有合法地位的“政本有容論”,政治勢力向心力與離心力相守的“政力向背論”,限制中央集權化的“地方分權論”,納民眾于法治軌道的“憲政共和論”,保障國民人身權利的“出庭狀制度”等。1920年,針對國內南北軍政對峙的格局,章士釗又提出削減軍隊、根本制憲的“裁兵造法論”。1922年歐游歸來,章士釗對“基爾特社會主義”產生興趣,在《新聞報》和《甲寅》周刊上,提出以農立國的“農治說”和各從其業的“業治說”。在當時政制上,有感于曹錕的總統賄選,章士釗又提出廢除國家元首的“無元首論”等。如何理解章士釗上述政治法律主張?如何評價章士釗政治法律思想的意義?對此問題,鄒小站的《章士釗社會政治思想研究》[13]、浮新才的《章士釗 〈甲寅〉(月刊)時期政論研究——以調和論為中心》[14]、徐宗勉的《失敗者的探索——1913—1915年間關于中國如何實現民主政治的討論》[15]、丁仕原的《20世紀的一面鏡子:章士釗論稿》[16]、夏海英的《章士釗法律思想研究(1903—1917)》[17]、岳升陽的《〈甲寅〉月刊與 〈新青年〉》[18]、鄧新華的《甲寅派政治思想述論》[19]、姜義華的《章士釗憲政思想研究》[20]、郭華清的《章士釗調和論研究》[21]、袁偉時的《章士釗思想演變的軌跡》[22]、張謙的《章士釗和他的政黨政治論》[23] 等,都有深入的研究。此外,香港地區的符兆馨,臺灣地區的沈松僑,日本的鐙屋一、丸山松幸,美國的Chester C.Tan,也有這方面的重要論述。
(四)對章士釗調和論的研究。調和論是章士釗的一個哲學理論,貫穿章士釗從《甲寅》月刊到《甲寅》周刊的整個“甲寅”時期,是章士釗思考政治、社會、文化問題甚至人生問題的最高抽象。政治上有“調和立國論”,文化上有“新舊調和論”,二者都是章士釗“調和”哲學的具體體現。對于前者,上述有關章士釗政治思想研究中幾乎都有涉及,浮新才、鄒小站、徐宗勉、鄧新華、袁偉時等是這方面研究的代表。對于后者,在對章士釗文化思想的研究中也都有具體涉及,劉黎紅、郭華清、縢峰麗、丁偉志,臺灣地區的吳相湘等是這方面研究的代表。不過,專門從哲學思維的本身研究章士釗“調和論”的,是郭華清與袁偉時。郭華清的《寬容與妥協:章士釗的調和論研究》一著梳理了章士釗“調和論”的形成、來源和表現等。其中對“調和論”內涵的剖析,深入細致,理論性強,頗為精彩。郭華清指出,“多元非線性的差異協同”和“二元線性的對立統一”,是章士釗調和哲學的特點;而其“調和”的具體含義,有“寬容理念”“妥協理念”“兼兩理念”“以反求正理念”“穩健理念”“承續理念”“漸變理念”“循環理念”等[24]。袁偉時在《章士釗的“調和”哲學》[25] 中,也對章士釗的“調和”哲學進行了比較準確的描述。
(五)對章士釗文化、文學思想及其實踐的研究。《甲寅》期刊及“甲寅”時期的章士釗,同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關系密切。探討章士釗的文化、文學思想,尤其是同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關系,是近年來學術界的一個熱點。鑒于這一部分與本書選題具有直接關系,擬在下文中專門進行討論。
(六)對章士釗新聞思想的研究。章士釗在中國近現代歷史舞臺上的表現,很大程度上是通過報刊這一媒介工具進行的。章士釗堪稱一個地道的報人,從鼓吹激烈革命排滿的《蘇報》,到反對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甲寅》周刊,20 多年間,由章士釗主編、發起、創辦或主撰的報刊,多達十四五種。其中具有重要影響力的,有《蘇報》《國民日日報》《民立報》《獨立周報》《東方雜志》《甲寅》月刊、日刊、周刊、《新聞報》《國聞周報》等十種。可以說,談及章士釗,就不能不談他的報刊。報刊是章士釗的“鐵飯碗”,是章士釗的“本行”,是章士釗人生歷程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在這方面,李日的博士學位論文《章士釗的新聞理論與實踐研究》是一部開拓性成果。該文前半部分梳理了章士釗從《蘇報》到《甲寅》周刊近30年的新聞實踐,后半部分則探討了章士釗的新聞理論、新聞業務理論、新聞特色、章士釗與近現代新聞人才群體的關系等問題[26]。
(七)對章士釗學術研究的研究。章士釗還是一位頗有造詣的學者,他在邏輯學、語法學、墨學、翻譯學、柳宗元研究等領域都有建樹,出版有學術著作《中等國文典》《邏輯指要》《柳文指要》等三部。而在邏輯學領域,其功勞尤著。章士釗是繼嚴復引入邏輯之后,在中國專門研究邏輯、大力宣講邏輯的第一人,時有“邏輯先生”之稱。謝幼偉《評章著 〈邏輯指要〉 ——兼論演繹與歸納》[27],李日、郭春香《試論章士釗 〈中等國文典〉 對于漢語語法學的貢獻》[28],郭雙林《章士釗與中國近代文法體系》[29] 等,對章士釗的邏輯學及其他學術貢獻進行了比較細致的分析和公允的評價。
以下對章士釗文化、文學思想及實踐方面的研究進行總結、分析。學術界這方面的研究,主要在如下幾個方面展開。
第一,對《甲寅》月刊與《新青年》淵源關系的探討。早年,常乃德就曾指出,《甲寅》月刊與五四新文學運動具有淵源關系[30]。但開始專門探討該問題,并取得突出成就的,是岳升陽。1988年、1989年,岳升陽在他的碩士學位論文《〈甲寅〉月刊與 〈新青年〉》[31]、論文《〈甲寅〉月刊與 〈新青年〉的理論準備》[32]、論著《移植西方民主政制的失敗與啟蒙思想的復蘇—— 〈新青年〉的先聲 〈甲寅〉月刊》[33] 等中指出:《甲寅》月刊在捍衛“天賦人權”說,以個人為本位調整國家與個人的關系,提倡功利主義,強調自我意識等四個方面與《新青年》存在深刻聯系,《甲寅》月刊為《新青年》的產生提供了理論的準備。岳升陽后,有Timothy B.Weston、閔銳武、楊琥、莊森、李怡等研究者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探索。Weston 指出,《甲寅》月刊聚集了民初中國最進步的知識群體,《甲寅》月刊超越了黨派的偏見,關注民智的啟發,倡導個人自由權利,重新定位國家和個人的關系,為《新青年》和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產生,提供了組織和思想的準備[34]。閔銳武認為,《甲寅》月刊反對帝制復辟、宣傳民主共和、闡述國家與個人的關系、強調公民的政治自覺、捍衛“天賦人權說”等主張,以及在人員的構成方面,都與《新青年》具有深刻的淵源關系[35]。楊琥認為,《新青年》在其創刊之初,跟《甲寅》月刊在主編、撰稿人隊伍、發刊宗旨、欄目設置、刊物風格等方面都存在深刻的淵源關系[36]。莊森指出,《青年雜志》承襲了《甲寅》月刊的辦刊思想、編輯思路、作者隊伍,延續了《甲寅》月刊的自由主義、人權思想等[37]。李怡抓住問題關鍵,指出從《甲寅》月刊到《新青年》的思想流變,是在對國家主義的批判和對個人主義的倡導這一核心問題上[38]。此外劉桂生、鄭超麟等還從史實史料上提供了《甲寅》月刊與《新青年》淵源關系的佐證[39]。
第二,從新文學視角考察章士釗及其《甲寅》期刊。從新文學視角切入《甲寅》月刊,其代表性的研究者是李怡。李怡《〈甲寅〉月刊:五四新文學運動的思想先聲》一文立足歷史的審視,通過對《甲寅》月刊文本的穿透性考察,指出在對近代至民國初年的政治思想的反思之中,章士釗及其《甲寅》月刊同人重新調整了個人與國家的基本關系,為確立未來五四新文學的基礎立場——個人主體立場,從現實政治思想的層面打開了一個通道,在這個意義上,《甲寅》月刊成為五四新文學運動的思想先聲[40]。劉康的碩士學位論文《五四新文學緣起的政治文化再考——以 〈甲寅〉月刊為中心》也從新文學視角切入《甲寅》月刊,基本觀點同李怡類似,但強調了以《甲寅》月刊為典型的政治文化是五四新文學發生的一個重要源頭[41]。從新文學視角考察“后甲寅”及“后甲寅”時期的章士釗,主要的研究者有王永生、許祖華、郭華清、劉長華等。王永生《魯迅與“五四”時期捍衛文學革命成果的斗爭》一文是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成果,該文指出五四時期魯迅跟封建復古勢力的“甲寅派”和章士釗進行了堅決的斗爭[42]。許祖華《在逆反中構建的理論形態:論“學衡”、“甲寅”等復古派的文學主張》一文是80年代后期的成果,該文指出,“甲寅派”以“循環論”和“文以載道論”建構起復古的理論,在新文學的載體——“白話”這一焦點問題上與五四新文學陣營集中地展開了對抗[43]。近年來的成果,有郭華清的《章士釗與新文學運動》,其中指出,由于社會變革思想的不同,新文化派思想激進,主張新舊決裂,章士釗則主張漸進變革,新舊調和,由此引發了章士釗和新文學陣營的對立和沖突[44]。還有劉長華的《“甲寅派”文學價值觀的歷史考察和當下意義》,其中指出,“甲寅派”的文學價值觀包括價值取向、文化品位、文本建構、作家身份等四個方面,盡管“甲寅派”具體的闡述存在不足和片面,但堅持民族道路、高雅品位、形式主義和精英立場,這些觀點都有一定歷史和現實意義[45]。另外,從新文學史視角考察章士釗政論文及文學觀的,新中國成立前有胡適、錢基博等,近年來有歐陽可惺、周逢琴等。胡適將章士釗的政論文體歸入古文范圍內的一種變革[46],錢基博則將其納入現代文學史中進行敘述[47]。歐陽可惺的《從早期 〈甲寅〉 看政治論道及文學觀念的轉變》對章士釗的政論文體和“文學是什么”的觀念進行分析[48]。周逢琴《論章士釗的邏輯文》[49]和徐鵬緒、周逢琴《論章士釗的文學觀及其“邏輯文”》[50] 從章士釗的文學觀念和文體意識出發,探討了章士釗“邏輯文”的形成原因、文體特征,以及它在中國散文史上的影響和意義。
第三,對章士釗的保守思想及《甲寅》期刊、章士釗五四以后的轉變進行探討。首先,關于如何理解章士釗的保守、章士釗保守主義的思想實質、具體表現和社會反應等問題,很多研究者都有比較深入的研究。劉黎紅首先分析了“保守”的含義。她指出,保守的內涵是復雜的,實際上兼有保守、反思現代化的社會弊端、革新等多種含義,不可作簡單化處理[51]。劉黎紅又對章士釗文化保守主義的理論基礎——“新舊調和論”進行專門分析,指出,章士釗等對“新舊調和論”有系統化的理論論證,章士釗等辨析了東西/新舊、是非/新舊的關系,界定了“新舊調和”的含義、原則和方法,并援引進化論作為自己的哲學基礎。這表明,雖然章士釗等人存在認識缺陷,但并非一味復古,也并非排斥新思想,而主張以重視實踐、自由和理性的態度來處理思想文化問題[52]。劉黎紅還分析了章士釗等人“新舊調和論”的社會反應。她說,五四時期圍繞新舊“調和”展開的辯論,對“調和”的必然性、合理性都有復雜的認識,并不是簡單的否定;對新舊問題的處理,希求采取批判的、理性的態度,而不是感性的排斥一切;對于“新”“舊”含義的理解,許多人都不一樣,使得當時人們對調和的理解和態度,顯得很復雜[53]。鄭大華對包括章士釗在內的文化保守主義的特征進行分析。他說,民族主義色彩濃厚,文化取向與政治取向的不完全一致,具有強烈的文化優位意識,是中國文化保守主義的基本特征[54]。丁偉志通過同新文化陣營的對比,對章士釗等人的文化調和論進行了重新評價。他說,調和與反調和,是五四舊文化派和新文化派辯論的焦點。文化調和論是中體西用論的一種翻版,與新文化派的文化取代論相對。在文化發展問題上,舊文化派拋出“新舊雜糅說”與新文化派的“新陳代謝說”相對。在發展路向問題上,雙方都不幸陷入了文化模式的挑選之中,實際上,需要越出挑選,而以新型的“文化關系分析”的觀念,去實現古今中外文化的大交融[55]。郭華清也分析了章士釗的“新舊調和論”。指出,章士釗認為新文化運動主張用西方文化取代中國傳統文化,割斷了事物發展的新舊歷史聯系,根本違背了章士釗堅信的調和規律,由此,章士釗拋出新舊雜糅調和論(文化調和論),同新文化運動展開論戰[56]。沈松僑通過比較全面地分析五四時期章士釗的保守思想,指出章士釗保守思想的非傳統性或反傳統性的特點。他說,章士釗固然表現了對儒家文化倫理秩序的關懷,但他完全是以“是否適時”的“工具理性”作為權衡標準的;章士釗反對將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任意比附,認為世界文化是多元的,沒有毀棄自身文化、全盤襲取他者文化的道理;同時,為了有效維護自身文化,章士釗還極力在傳統之外探求有利的思想資源。這些表明,章士釗的保守思想實際上已經越出了傳統的范圍[57]。鐘華從歷史連續性理解章士釗的文化保守思想。他說,新文化運動者不承認新舊文化有繼承關系,一概棄絕傳統文化,全盤認同西方文化,陷入了歷史虛無主義的錯誤,而章士釗等人看到了歷史發展的連續性,提出新舊調和論,這對新文化運動的認識錯誤是一個糾正[58]。滕峰麗也對章士釗的文化保守主義進行分析,指出,章士釗強調對傳統的繼承,認為中國傳統中存在著適用古今的“通性”,無論對傳統還是對外來思想,都要進行仔細研究,以它們是否適用于當今的需要為取舍的原則。滕峰麗認為章士釗這些主張基本上是可取的[59]。
其次,關于章士釗保守思想的形成、《甲寅》期刊和章士釗的前后轉變、轉變過程、轉變邏輯等問題,不少研究者也有深入的探討。李華興認為,隨著對西方了解的增多,對改造中國難度的體會深入,再加上民初政治的敗壞和歐洲一戰的爆發,使得西方、現代化的弊病顯露,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顯現,由此,章士釗同五四時期其他保守主義者一樣,由歌頌西方轉變為批判西方,由疏離傳統轉變為回歸傳統[60]。滕峰麗認為,前《甲寅》時期,章士釗接受西學,謀求中國政治轉變,是進步的;經過民初的政治失敗和歐洲戰爭,章士釗轉而謀求民族文化的延續,變得復古保守。章士釗前后的這種轉變,折射了一代知識分子向西方尋求救國方法中,從中到西,再從西到中,在中西碰撞中矛盾、沖突和迷茫的心境[61]。周基琛從歷史和學理的角度探討章士釗文化思想的轉變。他說,章士釗的文化思想經歷了由溫和至保守的遷易,心理結構的因素在其中起著重要作用。傳統價值的核心如道德理想主義、文化精英主義、以天下為己任的立身原則以及文化民族主義等在心理上的深厚積淀,使章士釗整個心理結構的更新困難重重,相對于理性觀念的現代化嚴重滯后,由此誘發了人格結構的分裂。為了彌合這一分裂,章士釗索性犧牲了知性結構的現代化,全心全意地皈依了傳統。章士釗心理結構的這種錯裂,是20世紀初中國知識分子的一種普遍現象[62]。鄭大華指出,第一次世界大戰和戰后興起的“東方文化救世論”思潮與五四文化保守主義的興盛有重要關系[63]。袁偉時指出,像章士釗這種由提倡西學到回歸傳統的轉變,主要由缺乏穿透復雜歷史現象的觀察力,思想原創性不足、無力抗拒西方極端思潮的裹挾,民族主義情緒的侵襲等三個因素造成[64]。劉黎紅說,嚴復在翻譯《天演論》時對赫胥黎的進化學說進行了主觀加工,隨著形勢的變化,在五四時期,互助進化論取代了嚴復版進化論在中國的主流地位,同時其他進化論也紛至沓來,各種進化學說從不同方面為文化保守主義的興起提供了學理依據。新舊循環天演觀,就為章士釗的保守思想提供了依據[65]。俞祖華認為,類似于章士釗這樣的知識分子,一方面承認傳統文化落后于西方文化的事實,認識到傳統需要變革,痛苦地否定傳統,向西方學習;另一方面民族意識又不斷覺醒,并在新的時代條件下認同傳統文化,這樣一種沖突性心理,便釀成了五四時期的文化回歸現象[66]。魯蘭洲也認為,文化回歸現象是五四知識分子思索在學習西方過程中如何保持文化民族性問題的一種表現[67]。鄒小站認為,章士釗有政治文化的理想,但章士釗認為理想的實現,只能依靠少數精英;章士釗雖主張個人的自由權利,但他更注重國家的富強,國家主義最后壓倒了個人主義;為了國家的富強,章士釗認識到應該向西方學習,但西方文化的沖擊,打擊了中國人的文化自信,民族文化傳統的延續和維護,轉而變得重要。章士釗從激烈到溫和再到保守的轉變,原因便在這里[68]。沈松僑獨辟蹊徑,從章士釗的“轉變”中看到章士釗的“不變”。沈松僑認為,五四前后,章士釗的思想外貌一再更迭,然而其中若干基本要素始終未變,章士釗標舉的精英主義與新文化運動的平民主義始終有距離,其所以忽而激進,忽而保守,完全以是否適時為定[69]。
再次,關于對章士釗、《甲寅》的轉變如何評價、對章士釗的保守思想如何評價,可以說見仁見智,從否定到肯定,各種看法都有。一為基本否定。長期以來,學術界均以“反動”“復古”相看待。新時期以后,還是有很多人堅持章士釗、《甲寅》周刊“反動”“復古”的看法。比如,王永生便將章士釗及《甲寅》周刊視為文學革命的反動勢力[70]。劉宏偉將《甲寅》周刊視為反歷史發展的逆流[71]。二為否定中亦有肯定。這種態度總體否定《甲寅》周刊和章士釗,但也承認他們的一定價值。比如,丁偉志認為,相對于新文化運動的“過激主義”,“文化調和論”的大前提是完全錯誤的,但其中仍有合理成分[72]。袁偉時認為,章士釗一類人執意回歸傳統,是誤入歧途[73]。三為肯定大于否定。比如,錢婉約認為,新文化運動者主張偏激,思維方式簡單、粗暴,對思想文化發展和學術研究帶來了不良后果,而章士釗一派主張比較公允,認識比較合理,其學術價值應該得到重視[74]。滕峰麗也認為,章士釗保守派的主張基本可取,但有一些偏激和片面[75]。四為基本肯定。這種態度淡化,或者回避章士釗的負面價值,而特別凸顯保守的意義。比如,鄒小站認為,章士釗能夠在論爭中維護自由言論的權利,在根本上體現了一位自由主義者的作風[76]。廖超慧認為,章士釗對新文化運動的批評基本是對的,總體上應該把章士釗看作進步的愛國知識分子[77]。
第四,對章士釗文化活動、文學實踐的研究。五四時期的章士釗,不僅在思想、話語的層面介入新文化、新文學,而且還有實際的文化文學實踐。比如,章士釗的教學活動與實踐,章士釗宣傳自己主張的演講活動,章士釗與新文化運動的關系和沖突,章士釗在段祺瑞政府中的“整頓教育”,還有章士釗堅持不懈的舊體詩詞創作等。在這個方面,有沈松僑從“行動中的保守主義”對章士釗整頓教育的分析[78],白吉庵從思想文化角度對章士釗與胡適關系的解讀[79],丁仕原對章士釗舊體詩詞創作的品評[80]等,都有一定獨到之處。
歸納整個《甲寅》期刊和章士釗研究,可以發現這樣一些情況。
《甲寅》期刊、章士釗研究已經全面鋪開。章士釗的政治活動、生平交往、政治思想、調和論、文化文學思想及實踐、新聞思想及實踐、學術研究等,各方面都有人涉足,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在章士釗的生平交往、政治思想、調和論等方面,關注尤多,成果亦多,幾乎占了研究總量的七八成。同時,《甲寅》期刊、章士釗研究的整體學術水平也很高。很多研究者長期關注于此,浸泡其中,一些學術界的大家、名家也在這一領域用力。其研究或有新材料,或有新視角,或有新觀點,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也帶給人深刻的啟示。其中,特別涌現出一批優秀之作,視野開闊,文獻扎實,理論概括力強,對對象把握得準,對歷史洞察得深入,頗見功力。
不過,在研究熱潮、豐碩成果后面,也暗藏一些問題,甚至有比較突出的問題。首先,用力不均衡。對章士釗的生平交往和政治思想研究,過于泛濫,泛泛而談者多。而在很重要的章士釗的文化思想方面,卻相對投入不夠。“章士釗與五四新文化”“章士釗與五四新文學”“章士釗與近代學術”“章士釗與近代新聞事業”等課題,都可以深入挖掘。“章士釗與近代教育”等課題,甚至無人問及。就本書選題而言,將《甲寅》期刊融入整體的文化思潮之中,比如融入民初民主思潮和五四保守思潮,考察其思想內容及其思想轉變者很多,而專門從新文學視角將三個《甲寅》一體考察,探討《甲寅》期刊及章士釗發展轉變者少,或者沒有。其次,重復性的研究較多,有獨創性的開拓少。比如在本書選題這個方面,對《甲寅》月刊和《新青年》關系的探討,很多文章在兩刊的外部聯系方面下功夫,或者滿足于兩刊思想觀點的羅列和比較,有穿透性和獨創性的發現相對較少。而探討章士釗的轉變及章士釗保守思想的形成,基本就圍繞章士釗的民族主義意識、國家富強觀念、精英主義立場等方面做文章。
與本研究密切相關,還有一些方法上的問題,也在章士釗文化文學思想研究的方面暴露出來。一種做法是,把章士釗劃入五四時期的保守主義,從文化思潮的整體性上對章士釗進行把握。這種研究方式的好處在于,視野開闊,可以全方位展示時代的風貌和文化的景觀,具有強烈的歷史感。然而問題也是明顯的,那就是,往往議論空泛,不能落實,一些命題、判斷經不起推敲,也經不起檢驗。章士釗具體怎樣,有何特性,有何獨特意義,不得而知,研究對象真實的存在不能呈現出來,對研究對象的深入把握于是顯得困難。一種做法是,直接從章士釗的言論材料入手,比如從《甲寅》期刊入手,以文字解讀、文本細讀的方式理解對象。這種從文獻出發的研究思路,無疑是正確的,本書也將繼續遵循。它有利于對象的真實呈現,有利于把握對象的具體性、獨特性,一切有原創性的學術觀點,往往從中得來。問題是,一些研究者深陷文獻之中不能脫身和自拔,不能跳出文獻看文獻,跳出章士釗看章士釗,不能對對象以歷史的審視和歷史的洞察。這樣的研究,可能觀點正確,論證也合理,材料也翔實,然而,由于沒有從具體材料的裹纏中掙脫出來,升華起來,進入到寬廣的歷史文化空間,去把握對象與其歷史文化環境的邏輯聯系,把根須扎入歷史文化厚厚的土壤,這樣的研究,實際上往往是膚淺的,是沒有穿透性的。只有既潛入文獻,潛入章士釗,又跳出文獻,跳出章士釗;既進入其內部世界,細致地領悟其內在蘊含,又升騰到寬廣的外部世界,宏觀地把握對象與外部世界的邏輯關系,把根須扎進歷史、文化的土壤;既入乎其中,又出乎其外,內外反復,持續不斷,達到微觀文獻具體與宏觀歷史流程的契合與貫通。這樣,兼備準確性與深刻性、具體性與概括性、新穎感與厚重感、原創性與穿透性的研究成果,才可能出現。
三 研究思路
本書擬借鑒前人的研究成果和良好的研究經驗,同時回避前人研究中的一些問題和缺陷,盡量揚長避短。本書選擇前人涉及不多的新文學運動的視角,擺脫單純文本分析的套路,由期刊陣地向廣闊的歷史文化空間延伸,將微觀的文獻分析與宏觀的歷史文化把握相結合,對前、后《甲寅》進行整體性的考察。橫向以把握各個《甲寅》與五四新文學運動的關系為中心,首先揭示以章士釗為中心的各個《甲寅》的背景、來源和特征,然后闡述各個《甲寅》的具體表現,最后將各個《甲寅》落實到與五四新文學運動關系的方面。縱向以清理前后《甲寅》、前后章士釗的轉變為中心,扣緊《甲寅》期刊主編章士釗的主線,遵循《甲寅》期刊創刊、續刊的脈絡,以時間為序,在歷史和邏輯的統一中推動敘述。希望在這種縱、橫交錯之中,建立一種新型的邏輯思路和邏輯體系,并從中推導出與現有觀點不同的結論,給人一點別樣的啟示。
圍繞論題,全書分緒論、正文、結論三部分,大致形成總—分—總結構。
緒論首先提出研究對象和研究問題,然后進行文獻綜述和現狀分析,再后作全文結構安排。
正文以歷史與邏輯的統一為序,分三章。
第一章以《甲寅》月刊及章士釗等《甲寅》月刊作者為中心,分析清末民初追求民主政治的革命力量興起,給中國文學現代轉型帶來的機遇。第一章分五節。第一節結合學術界觀點,分析中國文學現代轉型在近代尚未實現的原因,指出政治革命力量的出現給五四中國文學帶來了機遇。第二節以《甲寅》月刊作者群為中心,探討清末民初政治革命力量的形成、內涵、性質和目標等。第三節探討追求民主政治的革命力量由實際政治軍事行動到從事民眾啟蒙活動的轉變。第四節從啟蒙者、啟蒙對象、啟蒙方式、啟蒙內容、啟蒙目標等方面,探討追求民主政治的革命力量在《甲寅》月刊平臺所進行的啟蒙活動。第五節梳理從《甲寅》月刊的政治啟蒙,到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思想文化啟蒙和文學啟蒙的過程。
第二章以《甲寅》日刊及《甲寅》日刊時期的章士釗為中心,探討章士釗代表的政治革命力量的工作轉向,并與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方向逐漸分離的情況。第二章分三節。第一節分析章士釗代表的政治革命力量由從事民眾啟蒙活動回落到實際政治軍事行動的過程。第二節分析旨在進行民主政治實踐的《甲寅》日刊與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關系。第三節探討章士釗初期對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態度及其原因。
第三章以《甲寅》周刊及章士釗等《甲寅》周刊作者為中心,分析五四以后章士釗代表的新型政治革命力量的形成,給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帶來的挑戰。第三章分五節。第一節探討五四以后,章士釗代表的追求禮教政治的革命力量的形成、內涵、性質和目標等。第二節探討章士釗及《甲寅》周刊看待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視角問題。第三節分析章士釗、《甲寅》周刊對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啟蒙主義的認識問題。第四節探討章士釗、《甲寅》周刊對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采取的實際措施的問題。第五節論述新文化新文學陣營對章士釗、《甲寅》周刊的還擊及其結果,指出新文化新文學此后依然面對類似章士釗、《甲寅》周刊那種非民主政治追求的革命力量的挑戰。
結論歸納全文要點,提取中心觀點,并從《甲寅》期刊與五四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關系探討現代中國政治與文學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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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徐鵬緒、周逢琴:《論章士釗的文學觀及其“邏輯文”》,載《山東社會科學》2003年第2期。
[51]劉黎紅:《復雜的保守》,載《東方論壇》2003年第6期。
[52]劉黎紅:《天演的法則——章士釗、杜亞泉論“新舊調和”》,載《錦州師范學院學報》2002年第4期。
[53]劉黎紅:《超越對立:五四時期“新舊調和論”社會反應的整體透視》,載《江漢論壇》2003年第2期。
[54]鄭大華:《第一次世界大戰與戰后中國文化保守主義思潮的興起》,載《浙江學刊》2002年第5期。
[55]丁偉志:《重評文化調和論》,載《歷史研究》1989年第4期。
[56]郭華清:《章士釗的文化保守主義理論——新舊雜糅調和論》,載《學海》2000年第5期。
[57]沈松僑:《五四時期章士釗的保守思想》,載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86年第15期。
[58]鐘華:《杜亞泉文化思想初探——兼論五四新文化運動的論爭》,載《史學月刊》1994年第5期。
[59]滕峰麗:《章士釗、杜亞泉“新舊調和論”之比較》,載《中州學刊》2006年第3期。
[60]李華興:《從傳播歐洲思想到回歸傳統文化—— 〈甲寅〉 時期章士釗思想研究》,載《史林》1996年第1期。
[61]滕峰麗:《從前、后 〈甲寅〉 看章士釗的思想轉變(1903—1927)》,碩士學位論文,華中師范大學,2004年。
[62]周基琛:《從反叛到復歸——章士釗1903—1927年間的文化思想》,碩士學位論文,復旦大學,2001年。
[63]鄭大華:《第一次世界大戰與戰后中國文化保守主義思潮的興起》,載《浙江學刊》2002年第5期。
[64]袁偉時:《從章士釗看20世紀中國思潮》,載《浙江學刊》2002年第3期。
[65]劉黎紅:《五四時期進化論的變遷與文化保守主義》,載《天津社會科學》2002年第4期。
[66]俞祖華:《五四時期復古與西化的文化偏向——對文化回歸現象的再認識》,載《中州學刊》1988年第1期。
[67]魯蘭洲:《國粹主義思潮述評》,載《浙江社會科學》1989年第3期。
[68]鄒小站:《章士釗社會政治思想研究》,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01—306頁。
[69]沈松僑:《五四時期章士釗的保守思想》,載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86年第15期。
[70]王永生:《魯迅與“五四”時期捍衛文學革命成果的斗爭》,載《青海社會科學》1984年第3期。
[71]劉宏偉:《逆歷史潮流而動的〈甲寅〉》,載《棗莊師專學報》1994年第3期。
[72]丁偉志:《重評文化調和論》,載《歷史研究》1989年第4期。
[73]袁偉時:《從章士釗看20世紀中國思潮》,載《浙江學刊》2002年第3期。
[74]錢婉約:《兩種人與兩種文化心態——評五四時期的東西文化論爭》,載《江漢論壇》1990年第10期。
[75]滕峰麗:《章士釗、杜亞泉“新舊調和論”之比較》,載《中州學刊》2006年第3期。
[76]鄒小站:《章士釗社會政治思想研究》,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85—300頁。
[77]廖超慧:《“甲寅派”章士釗之功過評說》,載《華中理工大學學報》1998年第1期。
[78]沈松僑:《五四時期章士釗的保守思想》,載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86年第15期。
[79]Bai ji’an,“Hu Shi and Zhang Shizhao”,Chinese Studies in History,Vol.39,No.3,2006,pp.3-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