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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政治沉浮:漢代穀梁學

第一節 西漢穀梁學的政治命運

一 《公》《穀》二學的初次博弈

(一)漢初儒學獨尊地位的逐漸確立

西漢建立,接暴秦弊政之后,不僅財政困乏,且異姓王侯叛亂,導致戰爭不斷。一些政治家尋找思安百姓的良策,如齊國丞相曹參“盡召長老諸生,問所以安集百姓,如齊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曹)參未知所定。聞膠西有蓋公,善治黃老言,使人厚幣請之。既見蓋公,蓋公為言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其治要用黃老術,故相齊九年,齊國安集,大稱賢相”。其后,曹參接替蕭何為漢惠帝丞相,繼承其政策,故出現“載其清靜,民以寧一”[1]的安定局面。惠帝以后,文帝、景帝與竇太后的施政國策,“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竇太后又好黃老之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2]。以清靜無為治理天下,成為當時的主流政治思想。黃老的清靜無為,可以糾正秦末漢初暴政擾民的弊端,適應當時社會需要,經過休養生息,發展生產之后,取得良好的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但無為而治的另一個后果,就是地方王侯借此發展自己的勢力,尾大不掉,出現反抗中央的吳楚“七國之亂”。

漢武帝繼位以后,逐步改變治國的指導思想,儒道發生交替。其中,以董仲舒為首的儒家思想家主張“大一統”,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治國方策。竇太后謝世,田蚡為丞相,“黜黃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以百數,而公孫弘以治《春秋》為丞相封侯,天下學士靡然鄉風矣”[3]。于是,漢武帝設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祿,訖于元始,百有余年,傳業者寖盛,支葉蕃滋,一經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蓋祿利之路然也”[4]。可見,漢代經學的繁盛,是與統治者的重視分不開的。

(二)穀梁學與公羊學的兩次較量

《穀梁傳》在漢代著于竹帛,才有文獻定本,具體時間不可能在漢初。在陸賈所撰政論《新語》中有兩處引用《穀梁傳》的內容[5],不見于今本《穀梁傳》,這說明《穀梁傳》的文字有逸失的情況。

《穀梁傳》在漢代地位的升降,也與政治關系密切。《穀梁傳》與《公羊傳》同屬今文經學,均講《春秋》的微言大義,在爭奪官學地位的過程,先后得到政治權勢的強力干預。據《史記·儒林列傳》:“瑕丘江生為《穀梁春秋》。自公孫弘得用,嘗集比其義,卒用董仲舒”[6],對《穀梁傳》與《公羊傳》之間的第一次爭奪記載較為簡略。《漢書·儒林傳》記之頗詳:

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詩》于魯申公,傳子至孫為博士。武帝時,江公與董仲舒并。仲舒通《五經》,能持論,善屬文。江公吶于口,上使與仲舒議,不如仲舒。而丞相公孫弘本為《公羊》學,比輯其義,卒用董生。于是上因尊《公羊》家,詔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興。太子既通,復私問《穀梁》而善之。其后浸微,唯魯榮廣王孫、皓星公二人受焉。[7]

從這段史料來看,《穀梁傳》敗于《公羊傳》,原因有二。一是《穀梁傳》經師自身學養之虧缺[8],與公羊大師董仲舒相比差距較大。二是公羊家有占據高位的丞相公孫弘施以援手,必能鼓動漢武帝,給予《公羊傳》春秋學正宗地位,從此,習公羊學者俯拾青紫,坐至公卿,更能推動學派的發展;而穀梁學在政治“失語”的情況下,習者寥寥,成為在野學派。當然,從史料中也可看到,《穀梁傳》隱伏著興盛的機緣,那就是漢武帝衛(戾)太子的“私善”《穀梁》,如果沒有“巫蠱之禍”,《穀梁傳》的政治命運可能早就發生轉捩。瑕丘江公將《穀梁傳》傳與榮廣、皓星公。榮廣得到真傳,理論水平大增,史稱“廣盡能傳其(瑕丘江公)《詩》、《春秋》(即《穀梁傳》),高材捷敏,與《公羊》大師眭孟等論,數困之,故好學者頗復受《穀梁》”。好學者有蔡千秋、周慶、丁姓子孫,其中,蔡千秋還得到皓星公的指授,故穀梁學的水平最高,所謂“為學最篤”[9]。可見,隨著《穀梁傳》經師學養水平的精進,一方面能吸引后學,壯大隊伍;另一方面在與公羊學派私下的理論對決中已占上風。

二 漢宣帝時穀梁學大興

(一)石渠閣五經會議之爭

《穀梁傳》與《公羊傳》的第二次政治博弈,是在漢宣帝時。漢宣帝是漢武帝衛(戾)太子的孫子,對祖父喜好《穀梁春秋》有所聞,詢問丞相韋賢、長信少府夏侯勝及侍中樂陵侯史高,三人均是魯地人,由于地域情感,對《穀梁傳》有偏愛,“言穀梁子本魯學,公羊氏乃齊學也,宜興《穀梁》”。韋賢等人進言,與漢武帝時習《公羊》出身的丞相公孫弘一樣,無疑對《穀梁傳》得到統治者青睞起到了積極的政治推動作用。漢宣帝召見蔡千秋“與《公羊》家并說,上善《穀梁》說”,此為《穀梁傳》與《公羊傳》第二次決戰的預演。為取得決定性勝利,漢宣帝“愍其學且絕”,以蔡千秋為郎中戶將,選郎官十人教授《穀梁傳》,蔡千秋死,征瑕丘江公孫為博士繼續教授[10],劉向也應詔修習。江公孫死,周慶、丁姓再接教鞭,最終完成學業。從時間來說,“自元康中(前65)始講,至甘露元年(前53),積十余歲”,準備是十分充分的;從效果來看,“皆明習”[11]

甘露三年(前51)三月,“詔諸儒講《五經》同異,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平奏其議,上親稱制臨決焉”[12]。具體地點在石渠閣[13],學者們論五經異同,其核心議題是“平《公羊》、《穀梁》同異,各以經處是非”[14]。既求同存異,又體現各家學說的實際效用,是這次辯論會的指導思想[15]。《公羊傳》參與講論的有博士嚴彭祖,侍郎申輓、伊推、宋顯,內侍郎許廣,《穀梁傳》有議郎尹更始,待詔劉向、周慶、丁姓,中郎王亥,雙方各五人,圍繞三十多個議題,蕭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經誼對,多從《穀梁》,由是《穀梁》之學大盛”[16]

(二)穀梁學興盛的表現

其具體表現有四。

一是立為官學。參與論辯的周慶、丁姓“皆為博士”,《穀梁傳》從此有了專經博士,可以公開設學,有弟子員。如丁姓官至中山太傅,授申章昌,申章昌也征為博士,官至長沙太傅,“徒眾尤盛”。《穀梁傳》成為官學,雖有漢宣帝的助力,但更多的是依靠自身的努力,也有時代主題的變化所提供的機緣,如《穀梁傳》提倡的寬厚仁慈的統治作風,有利于糾正吏治苛酷之弊,與漢宣帝時代所提倡的“禮治”精神相契合。

二是學以干祿。《穀梁傳》學者尹更始由議郎升為諫大夫、長樂戶將,傳學于其子尹咸、翟方進[17]、房鳳。尹咸官至大司農,翟方進以“射策甲科為郎”,官至丞相,房鳳以“射策乙科為太史掌故”,官至五官中郎將,均是習《穀梁傳》而至公卿。

三是充當政治話語。西漢時期,官員們在上書或對策中多引用《穀梁傳》文以為典據,加強權威性和說服力。漢昭帝時,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與賢良、文學討論“鹽鐵”問題,他們在議論中均援據《穀梁傳》的材料。他們論辯的內容匯集為《鹽鐵論》。清代學者張敦仁《鹽鐵論考證》以為“凡此書之《春秋》皆《公羊》”,其說頗涉武斷。今人陳蘇鎮統計指出:“賢良文學引用《春秋》共二十一例,其中十五例出自《公羊傳》,五例不知出處,一例見于《穀梁傳》;大夫引《春秋》也有十二例,其中十一例出自《公羊傳》,一例出自《穀梁傳》。”[18]筆者以為,引自《穀梁傳》的材料應為三例。[19]漢成帝久無繼嗣,梅福以為宜建三統,封孔子之世以為殷后,在上書中說:“今成湯不祀,殷人亡后,陛下繼嗣久微,殆為此也。《春秋經》曰:‘宋殺其大夫。'《穀梁傳》曰:‘其不稱名姓,以其在祖位,尊之也。’此言孔子故殷后也,雖不正統,封其子孫以為殷后,禮亦宜之。何者?……則國家必獲其福,又陛下之名與天亡極。”[20]漢平帝元始四年(4),王莽被授官宰衡,上書請求“印信”,在上書中引用《穀梁傳》“天子之宰,通于四海”,以為“宰衡官以正百僚平海內為職,而無印信,名實不副”,被允準給予“宰衡太傅大司馬印”[21]。《穀梁傳》之說成為王莽攬權的經典依據。

四是學脈旁分。《穀梁傳》在漢初由申公下傳徐公、許生、瑕丘江公,江公之下分為三支:第一支是江公子傳江(公孫)博士,江博士傳王亥、劉向、胡常,胡常傳蕭秉;第二支是江公傳皓星公,皓星公又指授蔡千秋;第三支是江公傳榮廣,榮廣傳周慶、蔡千秋、丁姓。其下,蔡千秋傳尹更始,尹更始傳尹咸、房鳳,房鳳傳侯霸、翟方進;丁姓傳申章昌。另外,漢武帝衛(戾)太子從江公私受《穀梁傳》,以及梅福在長安受學《穀梁傳》。因此,《穀梁傳》“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學”[22]。此期春秋穀梁學的家法和師法已經形成。

由于政府的支持和學者的眾多,西漢中期成為春秋穀梁學史的第一個高峰。隨著西漢衰亡,《穀梁傳》自身也式微,博士出缺,傳人幾至衰歇。

三 西漢學者對《穀梁傳》的詮釋

(一)西漢《穀梁傳》的傳授世系

1.西漢《穀梁傳》傳授世系圖

我們從上面知道,漢宣帝本習《公羊傳》,因聽聞祖父喜好《穀梁傳》,于是詢問丞相韋賢、長信少府夏侯勝及侍中樂陵侯史高,三人均“言穀梁子本魯學,公羊氏乃齊學也,宜興《穀梁》”[23],韋賢等人本為魯地人,除出于地域情感對《穀梁傳》有偏愛外,后來學者也從學理層面談到魯學與齊學之異:“《春秋》猶《論語》也。漢初,《魯論語》《齊論語》并行,其后,孔氏壁中《古文論語》出,篇簡章句與《魯論》大同,不若《齊論》多說附益,是魯學必勝齊學也。《公羊》作傳多齊言,且其解經多有護齊者,何足憑乎?”[24]可知,以《穀梁傳》為代表的魯學與以《公羊傳》為代表的齊學,存在篇簡章句和解經有無門戶偏見的差異。

從《漢書·儒林傳》所載及上面所述,梳理出西漢時期《穀梁傳》傳授世系圖如下,以供分析:

2.《穀梁傳》傳授的特點

從《漢書·儒林傳》及以上《穀梁傳》傳授世系圖可見:

第一,申培的《穀梁傳》學術淵源不明。申培雖為西漢今文《詩經》的重要大師,但他也是《穀梁傳》傳授體系由先秦至西漢的關鍵人物。從《漢書》所載,他少年時與漢高祖之子楚元王劉交及其子劉郢同時師事秦朝儒生浮丘伯學習《詩》[25],也從其他經師受《穀梁傳》之學。我們在前面關于《穀梁傳》西漢前傳授世系的探討中,談到申培的《穀梁傳》之學來自荀卿,由于二人年歲相隔懸遠,故其傳授世系的未必可信,所以申培《穀梁傳》之學具體來自哪位經師所傳,缺乏史據而不明晰,但申培在西漢初傳授《穀梁傳》是確信無疑的。申培“卒以《詩》、《春秋》授,而瑕丘江公盡能傳之,徒眾最盛”[26]。其所傳授于江公之《春秋》學,實為《穀梁傳》:“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詩》于魯申公。”[27]

第二,如上文所述和傳授世系圖所示,西漢時期《穀梁傳》傳授有三個支系,學者之間最重師承。由西漢初的申培至西漢末,三個支系都歷經六代傳授,這是兩千多年穀梁學傳授史師承源流最集中的時期。

第三,西漢時期,穀梁學者具有學術的包容性。申培、江公都傳授《詩經》與《穀梁傳》;戾太子劉據因詔受《公羊傳》,私下問《穀梁傳》;尹更始傳授《穀梁傳》,又受《左傳》;梅福在長安學《穀梁傳》與《尚書》;胡常傳授《穀梁傳》,又從庸生受孔安國傳授下來的《古文尚書》,還接受《左傳》之學。

第四,中郎王亥、梅福的傳授世系存疑。《漢書·儒林傳》載漢宣帝“愍其學且絕,乃以(蔡)千秋為郎中戶將,選郎十人從受”,十人姓名不詳。授業蔡千秋、江公孫不幸相繼去世,其后由周慶、丁姓二人待詔宮保完成《穀梁傳》的傳授任務,從元康中(前65)至甘露元年(前53),“積十余歲,皆明習”[28]。召五經名儒大議殿中,平衡《公羊傳》《穀梁傳》異同,以二傳的經義為據論三十余事的是非。雙方最先各是四人對壘,《穀梁傳》有尹更始、劉向、周慶、丁姓四位大師。《公羊傳》陣營在議論中處于下風,請增內侍郎許廣為援,《穀梁傳》亦“并內《穀梁》家中郎王亥”。因此,中郎王亥可能就是蔡千秋所“選郎十人”之一。梅福的授受世系則缺失直接證據,據史傳:梅福“少學長安,明《尚書》、《穀梁春秋》,為郡文學,補南昌尉”[29]。從《漢書·儒林傳》對《穀梁傳》學者的授受世系有清楚記載來判斷,梅福《穀梁傳》之學來源大概為二者之一。一是榮廣“盡能傳其《詩》、《春秋》,高材捷敏,與《公羊》大師眭孟等論,數困之,故好學者頗復受《穀梁》。沛蔡千秋少君、梁周慶幼君、丁姓子孫皆從廣受”。從材料中可見,“好學者頗復受《穀梁》”似乎擴大了傳授對象,但“沛蔡千秋少君、梁周慶幼君、丁姓子孫皆從廣受”一語又確切地對榮廣師承有緒的弟子做了限定,因此梅福很可能不在此列。二是蔡千秋所“選郎十人從受”,由于十人姓名不詳,正如上文所述中郎王亥的突然出現,并不在確定的傳授世系之列,所以梅福也可能為十郎之一。

(二)西漢學者《穀梁傳》的詮釋成果

1.《穀梁傳》師法的形成

從《漢書》所載及上面所述,《穀梁傳》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學”[30]。這涉及漢代經學傳授中的家法與師法,略作分疏。

所謂“家法”,我們從《漢書·藝文志》所言“《春秋》分為五,《詩》分為四,《易》有數家之傳”,關于《易經》“十二篇,施、孟、梁丘三家”,關于《詩經》 “二十八卷,魯、齊、韓三家”,關于《春秋》“《春秋古經》十二篇,《經》十一卷,公羊、穀梁二家”。可見,“家法”就是同一經的“數家之傳”,也就是《春秋》的古文《左傳》、今文《公羊傳》《穀梁傳》。

所謂“師法”,我們可從《漢書》其他經傳師承關系的類似記載中找到答案。夏侯勝將《尚書》學傳授給從兄子夏侯建,夏侯建又師從歐陽高,由于夏侯建吸收了歐陽高《尚書》學的解說,使得與夏侯勝的解說不同,因此《尚書》就有“大小夏侯之學”[31]。張山拊師事夏侯建,傳授李尋、鄭寬中、張無故、秦恭、假倉。其中,“(張)無故善修章句……守小夏侯說文,(秦)恭增師法至百萬言”,顏師古注解本句說:“言小夏侯本所說之文不多,而秦恭又更增益,故至百萬言也。”張無故只是善于修習夏侯建《尚書》的章句,對夏侯建的解說嚴加遵守,而秦恭則是對夏侯建的解說增加發揮。因此,“……之學”就是某位學者區別于老師或同門的不同經傳解說文字,就形成“師法”,而弟子在老師解說的基礎上加以發展又形成新的“……之學”,成為新的“師法”。張山拊及其弟子都是在“小夏侯之學”的基礎上形成了“鄭、張、秦、假、李氏之學”[32]

因此,《穀梁傳》的“尹、胡、申章、房氏之學”,就是尹更始與尹咸、胡常、申章昌、房鳳形成不同于其他學者的解說成果,其中尹更始、胡常、申章昌是在江公及其子孫、皓星公、榮廣、蔡千秋、周慶、丁姓等前輩經師基礎上發展出來的師法,而尹咸、房鳳是在尹更始講經師法的基礎上進一步產生的新師法,他們都對《穀梁傳》解說有創新的學者。

2.《穀梁傳》的詮釋成果

(1)第二代江公

根據《漢書·儒林傳》所載,漢武帝讓《穀梁傳》第二代經師江公與“通《五經》,能持論,善屬文”的《公羊傳》傳人董仲舒舉行殿廷“辯議”,江公因“訥口”而“不如仲舒”,二人所“辯議”的內容應該是《公羊傳》與《穀梁傳》學說的短長。董仲舒的公羊學理論成果集中體現在流傳于后世的《春秋繁露》,因此江公也應有對《穀梁傳》的解說成果,才能傳子和其他學者,以及讓私問《穀梁傳》的戾太子“稱善”。其解說著述未見史著,故言焉難詳。

(2)第三代榮廣

榮廣全部繼承江公穀梁學,加上他“高材捷敏,與《公羊》大師眭孟等論,數困之,故好學者頗復受《穀梁》”[33],說明榮廣對《穀梁傳》的解說、運用《穀梁傳》理論資源的成熟程度不僅超過公羊學者,還超過自己的老師江公。

(3)第四代蔡千秋

蔡千秋的《穀梁傳》之學來自榮廣和皓星公的傳授,因此“為學最篤”,“復求能為《穀梁》者,莫及千秋”,這一評價是在與其他《穀梁傳》學者的比較中得出的。因此,漢宣帝初年,在與《公羊傳》學者的第二次殿廷辯論中“上善《穀梁》說”,才有漢宣帝任命蔡千秋為郎中戶將,“選郎十人從受”。蔡千秋也應該有《穀梁傳》的解說成果。

(4)第五代尹更始、劉向

尹更始不僅傳授《穀梁傳》,還傳授《左傳》,從《左傳》中汲取學術資源,“取其變理合者以為章句,傳子咸及翟方進、瑯邪房鳳。”因此,尹更始以“能說”《穀梁傳》著稱[34]。在《漢書·藝文志·六藝略》“《春秋》類”著錄文獻中有“《穀梁章句》三十三篇”[35],從其書名來判斷,應是出自尹更始之手,這可從《隋書·經籍志》“《春秋穀梁傳》十三卷吳仆射唐固注。梁有《春秋穀梁傳》十五卷,漢諫議大夫尹更始撰,亡”[36]以及《舊唐書·經籍志》“《春秋穀梁章句》十五卷穀梁俶解,尹更始注”[37]得到旁證,可惜唐初尹更始所撰《春秋穀梁傳》章句注解已亡,亦未見他書引證和后世輯佚之本,因史料匱缺,無法了解《穀梁章句》的詳細內容。

劉向最開始研習《易經》,后漢宣帝詔令從江公孫受《穀梁傳》之學,與郎十人也師從周慶、丁姓二師受業“十余年,大明習”,并參與石渠閣論《五經》異同的會議,表明劉向對穀梁學有深入的研究。其子劉歆治《左傳》之學,“引傳文以解經,轉相發明,由是章句義理備焉”。于是劉歆多次以《左傳》學向父親的《穀梁傳》學發難,但劉向“猶自持其《穀梁》義”[38],對自己的《穀梁傳》學有理論自信。劉向的《穀梁傳》解說偏重于當時盛行的災異之學,史稱“宣、元之后,劉向治《穀梁春秋》,數其禍福,傳以《洪范》”[39]。此所言之事,詳情為:劉向校中書之時,“見《尚書·洪范》,箕子為武王陳五行陰陽休咎之應。向乃集合上古以來歷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跡行事,連傳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范五行傳論》,奏之”[40]。結合兩段文獻所述,即是劉向將《穀梁傳》解說《春秋》所載災異的材料引入《洪范五行傳論》,此一成果已被班固《漢書·五行志》所引,其中涉及火災12次、水災1次、無冰2次、雷電災1次、蟲災2次、郊牛災1次、日食9次。我們可引一例以明之:莊公十八年“三月,日有食之”,《穀梁傳》曰:“不言日,不言朔,夜食。”劉向以為“夜食者,陰因日明之衰而奪其光,象周天子不明,齊桓將奪其威,專會諸侯而行伯道。其后遂九合諸侯,天子使世子會之,此其效也”[41]。可知劉向運用《穀梁傳》有關災異的解說與當時統治者的人事活動進行闡釋,實際上是“《春秋》以人事通天道,是推見以至隱也”[42]這一陰陽五行學說在漢代經學思想中的體現。

(5)第六代房鳳、翟方進

房鳳所傳為尹更始《穀梁傳》章句之學,他因“明經通達”[43]擢為光祿大夫,遷五官中郎將。從其“明經通達”稱譽來看,應對《穀梁傳》有新的發揮,所以才會創立“房氏之學”。

翟方進年少與寡母至京師長安從尹更始受《穀梁傳》之學,十多年后,“經學明習”,以射策甲科為郎,后舉明經,遷議郎。已能開席講學“徒眾日廣,諸儒稱之”[44]。胡常創立《穀梁傳》“胡氏之學”,但他的聲譽不及翟方進,于是對翟氏有所“毀短”[45]。翟方進對胡常表達尊敬謙讓,派遣門下學生到胡常處請教“大義疑難,因記其說”,其后胡氏常常向士大夫稱贊翟方進,二人“遂相親友”。翟方進與同門前輩學者胡常講論《穀梁傳》由敵而友的事跡頗值得稱道。

(6)《穀梁外傳》與《(春秋)議奏》

除了上面學者對《穀梁傳》的講論和著述之外,在《漢書·藝文志·六藝略》 “《春秋》類”還著錄有“《穀梁外傳》二十篇”與“《(春秋)議奏》三十九篇。石渠論”兩部著作。

《穀梁外傳》 除《漢書·藝文志》著錄外,未見于其他經史文獻,所以該書的性質、體例、內容不能確知,但我們可以從《漢書》著錄并保存至今相類似的《韓詩外傳》《尚書大傳》《春秋繁露》來推測,所以《四庫全書總目》作者將三傳相互比較為說。

《韓詩外傳》,“其書雜引古事古語,證以《詩》詞,與經義不相比附,故曰《外傳》”[46]。《尚書大傳》 “其文或說《尚書》,或不說《尚書》,大抵如《(韓)詩外傳》、《春秋繁露》,與《經》義在離合之間。而古訓舊典,往往而在,所謂六藝之支流也”[47]。《春秋繁露》 “雖頗本《春秋》以立論,而無關經義者多,實《尚書大傳》、《(韓)詩外傳》之類”[48]。如《韓詩外傳》是一部由360則軼事、道德說教、倫理規范以及實際忠告等內容組成的雜編,每則以一句《詩經》文句作結論,以支持政事或論辯中的觀點,故其書對《詩經》既不是注釋,也不是闡發。我們僅以《韓詩外傳》的內容就可推考《穀梁外傳》的性質、體例和內容,也是引用《穀梁傳》的文句來談軼事、講道德、說倫理等,從我們在第一章論述《穀梁傳》的詮釋特點和思想內容來看,這個對《穀梁外傳》體例和內容特點的推測是大體成立的。

《(春秋)議奏》 漢宣帝甘露三年(前51)三月“詔諸儒講五經同異,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平奏其議,上親稱制臨決焉”[49]。五經諸儒圍繞各經傳家法、師法的爭議上奏章進行辯論,經過名儒大臣和漢宣帝的判決形成五經經義的定案,于是這些通過奏章辯議的文字各自匯編成書,就形成五經《議奏》。我們從《漢書·藝文志·六藝略》文獻著錄來看,《尚書》類:“《議奏》四十二篇。宣帝時石渠論。”《禮》類:“《議奏》三十八篇。石渠。” 《春秋》類:“《議奏》三十九篇。石渠論。”《論語》類:“《議奏》十八篇。石渠論。”其他經的《議奏》可能失載。為避異書同名所引起的混亂,《春秋》類“《議奏》三十九篇”可酌定書名為《春秋議奏》。《春秋議奏》久佚致其內容難知,我們可從《漢書·儒林傳》記載中尋其端倪:漢宣帝石渠閣會議中,《春秋》經是要“平《公羊》、《穀梁》同異,各以經處是非”,所“議三十余事”,名儒蕭望之和二傳學者共十一人各以《穀梁傳》《公羊傳》經義對辯,“多從《穀梁》”[50],即《穀梁傳》《公羊傳》圍繞《春秋》經文有不同解說,最終三十余事大多數采納了《穀梁傳》的答案,這符合我們在前面所引鄭玄《六藝論》“《穀梁》善于經(《春秋》)”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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