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中國近代史研究(1949—2019)(全2卷)
- 曾業英主編
- 8119字
- 2021-02-08 14:52:55
第二節 20世紀80年代有關中國近代史基本線索的討論
1980年起,中國近代史學界再次掀起中國近代史基本線索問題的討論。經過十年動亂,一些學者從撥亂反正、解放思想出發,要求拋棄極“左”的政治枷鎖和教條主義的繩索,要求糾正由于指導方針上的失誤在史學研究中出現的片面化、簡單化的傾向,反思近代史研究的基本狀況,對早先胡繩提出并得到相當多學者支持的基本上用階級斗爭的表現作劃分時期的標志以及三個革命高潮的概念,提出了懷疑和駁難。李時岳首先在1980年第1 期的《歷史研究》上發表了題為《從洋務、維新到資產階級革命》的論文,引起了有關中國近代史基本線索問題的新一輪討論。這次討論中也涉及近代史的分期問題,卻不像20世紀50年代的討論那樣,使近代史基本線索這樣一個重大理論問題附麗于分期問題上,而是直接提出了問題。
李時岳的文章發表后,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形成了爭鳴的熱潮,直到90年代還有相關文章發表。與50年代的那次討論比較,這次討論,問題提得更廣泛了,角度更新了,研究更深入了,分歧也更顯著了。概括起來,大體有三種主要觀點。一派以李時岳為代表。李時岳提出:“1840—1919年的中國近代史,經歷了農民戰爭、洋務運動、維新運動、資產階級革命四個階段”,“反映了近代中國社會的急劇變化,反映了近代中國人民政治覺悟的迅速發展,標志著近代中國歷史前進的基本脈絡”[9]。認為要重視近代史上資本主義經濟發生發展的意義,給予資產階級政治運動以應有的政治地位[10];強調要以“洋務運動—維新運動—資產階級革命”作為中國近代史的進步潮流或基本線索。一些學者把這種提法概括為“三個階梯”論,李時岳本人認為不確切,曾著文修正說應當包括太平天國農民戰爭而稱之為“四個階梯”論。它的依據是,近代中國社會的發展實際上存在著兩個而不是一個趨向:一是從獨立國家變為半殖民地(半獨立)并向殖民地演化的趨向,一是從封建社會變為半封建(半資本主義)并向資本主義演化的趨向。前者是個向下沉淪的趨向,后者是個向上發展的趨向。李時岳表示贊成基本上用階級斗爭的表現為線索,認為“四個階梯”論與“三次高潮”論并非根本對立,只是部分的修正和補充,“三次高潮”論有不完善的地方,“在于沒有把階級斗爭和社會經濟緊密地聯系起來,從而沒有把唯物史觀貫徹到底”[11]。在中國近代史基本線索問題的討論中,有的學者認為毛澤東的“兩個過程”論沒有概述中國近代史的“全部內容”,是對毛澤東本人原意的“誤解”,要求“擺脫”“兩個過程”論的“束縛”,重新學習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悟出一些新的道理,把我們的研究建立在科學理論的基礎上”[12]。有的認為,中國近代社會“爭取獨立和謀求進步始終是歷史的主題;而向西方學習,發展資本主義,則是近代中國爭取獨立和謀求進步的根本道路”[13];或者說,近代“中國人民面臨著爭取民族獨立(反對帝國主義)和謀求社會進步(發展資本主義)兩項根本任務。這兩項任務貫串著整個中國近代史,一切斗爭,包括政治的、經濟的、思想文化的斗爭在內,都是圍繞著這兩項根本任務進行的。它們構成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14]。依據這種理解,他們以資本主義運動(包括經濟和政治兩方面)作為主要線索來考察中國近代歷史發展的進程,認為洋務運動、維新運動、辛亥革命“反映了近代中國人民政治覺悟的迅速發展,標志著近代中國歷史前進的基本脈絡”[15]。他們認為,在當時的社會歷史條件下,要爭取民族獨立和謀求社會進步,就必須向先進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學習,改變中國貧窮落后的狀況,實現中國的近代化。
另一派大體上堅持胡繩原先提出的觀點。胡繩在《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一書的序言和1997年再版序言以及其他文章中,仍堅持三次革命高潮的觀點,認為前一派的看法抹殺了農民革命在近代中國歷史中的作用。蘇雙碧[16]、苑書義[17]、張海鵬[18]、榮孟源[19]等也先后發表爭鳴文章,認為中國近代史的發展線索應制約于中國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性質,中國人民的中心任務是擺脫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統治,其中也包括建立自己的民族工業,在中國發展資本主義,這個過程就構成為近代中國歷史發展的主要線索。他們認為毛澤東關于中國近代史所說的“兩個過程”,正確地概括了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不同意把“向西方學習,發展資本主義”當作“近代中國爭取獨立和謀求進步的根本道路”,認為中國只有通過民主革命,推翻帝國主義、封建主義的統治,才能發展資本主義。與前一派意見相比較,這一派意見不同意簡單地把洋務運動當成進步運動,也不贊成把義和團運動列在基本線索之外。
第三派意見比較復雜,基本上依違于以上兩種意見之間,或者另有生發。章開沅發表《民族運動與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歷史研究》1984年第3期)一文,試圖從民族運動的角度來闡明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該文認為鴉片戰爭是中國近代民族運動的發端,把近80年的近代中國歷史以1900年為界標,概括為“兩個階段,三次高漲”,即:第一階段經歷了太平天國和甲午戰后的戊戌維新、義和團兩次民族運動的高漲;第二階段經歷了辛亥革命這次更具有近代特征的民族運動的高漲。他說,民族運動的這三次高漲,是近代中國歷史客觀存在的發展態勢,體現了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和發展規律。章開沅認為,“洋務—維新—革命”只是一個簡單的框架,特別容易忽略農民和土地問題這樣重要的社會內容。因為中國是一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不能機械搬用近代史及資本主義發生、發展和衰敗的歷史之類現成公式。他又認為“三次革命高潮”還是不用為好,因為“革命”一詞有廣狹兩種理解,說三次革命高潮不僅容易引起概念理解上的歧義,而且容易使人聯想到新民主主義革命史三次國內革命戰爭的提法,使作為整個中國近代史組成部分的新、舊民主主義史缺乏體例上的協調。他又特別指出,毛澤東說的“兩個過程”可以作為我們據以探究近代中國歷史基本線索的基點。說近代中國歷史發展過程是一種民族運動,并不意味著以另一套線索取代“兩個過程”而作為基本線索。“兩個過程”是客觀存在的歷史實際,是中國近代史全過程的主干,因而也就理所當然地被人們理解為貫穿始終的基本線索。由此看來,這第三派雖然對前兩派都有所批評,其主張的實質與胡繩的意見是較為接近的。
戚其章是另外一種看法。他說“兩個過程”就是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是難以成立的。他認為,考慮基本線索時不宜空泛地談論“階級斗爭的表現”,反帝斗爭固然不能體現基本線索,就是反封建斗爭也不一定每次都能體現基本線索,“基本線索的標志,應該是能夠反映近代中國社會發展前途的國內階級斗爭”,“只有推動社會變革的國內階級斗爭才能體現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他提出,在中國近代史上,只有太平天國、維新運動和辛亥革命才能體現基本線索,洋務運動和義和團運動不能列入基本線索的標志之內。這樣,“太平天國—維新運動—辛亥革命,便構成了近代中國歷史發展的三個階梯”。[20]
以上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有關中國近代史基本線索爭論的幾種主要見解。這些見解,都是以1840—1919年的中國歷史過程作為立論的史實根據的。三派意見有許多共同之處,即都承認要以階級斗爭的表現作為確認中國近代史基本線索的標志,理論上的分歧表現在:或者強調階級斗爭要與社會經濟的發展相聯系,要求重視資本主義發生發展的意義和資產階級的政治地位,提出向西方學習,發展資本主義,是近代中國爭取獨立和謀求進步的根本道路,因而高度評價洋務運動的歷史地位,貶低義和團運動的作用。或者強調階級斗爭要與反映近代中國社會發展前途的社會變革相聯系,認為不能把洋務運動和義和團運動列入基本線索之內。但是這種意見認為不能把中國近代史的“兩個過程”和反帝反封建算作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則顯然與其主張的“只有推動社會變革的國內階級斗爭才能體現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相違背,有理論上不夠嚴密的地方。就具體分歧而言,三派意見最大的不同,是對洋務運動和義和團運動的評價。就洋務運動而言,第一派認為,洋務運動促進了中國資本主義的發生,是進步運動。經濟史研究專家汪敬虞研究了洋務企業和近代中國資本主義的發展和不發展后認為,中國資本主義現代企業的產生,以商人為主體的民間活動先于洋務派官僚為主體的官場活動。最先在中國接觸資本主義并且實踐資本主義的是和入侵的外國資本主義發生聯系的新式商人。洋務派官辦、官督商辦企業后來雖然在中國資本主義現代企業產生過程中居于主導地位,但洋務派并不能成為扶助中國資本主義發展的積極力量,洋務派官僚不是站在促使中國資本主義走向發展的一面。[21] 汪敬虞在研究了洋務派的官督商辦企業以后得出結論:“插手現代企業的洋務派官僚,并不能承擔發展中國資本主義的歷史任務。”[22] 經濟史研究專家姜鐸在討論洋務企業的性質時,認為洋務企業屬于早期官僚資本性質,具有買辦性和封建性,“洋務企業的壟斷排他傾向,抑制了私人資本的自由發展,也是客觀存在,不應否認的”[23]。還有人指出:“近代中國存在著幾種不同性質的資本主義運動。只有民族資本主義才是對中國歷史的發展和中國人民的解放有利的,才是進步的。官僚資本主義和殖民主義,則是造成中國貧窮落后的根本因素,是反動的。中國不是多了民族資本主義,而是多了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比較起官僚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在華開辦的企業,民族資本主義企業是十分微弱的。因此,不加分析地以資本主義運動作為主要線索來考察中國近代歷史發展的進程,籠統地說洋務運動反映了近代中國人民政治覺悟的迅速發展,代表了時代前進的方向,是難以令人首肯的。”[24] 就義和團而言,各家評價不一,但對于義和團是北方農民自發的反帝愛國運動,似乎并無很大分歧。問題是胡繩當初界定第二次革命高漲,并沒有把義和團作為唯一標志,而且申明“把第二次革命運動高漲僅看作1899—1900年的義和團的發動是不完全的”,他是把“戊戌維新”和義和團一起看作是第二次革命運動高漲時期的特征。他指出,“二者在第二次革命高漲期間雖然都存在著,但二者是完全各不相關的。追求資本主義理想的改良主義運動表現為短命的‘戊戌維新’。以農民群眾為主體的自發的斗爭則在悲慘地失敗了的義和團運動中取得歪曲的表現”[25]。胡繩除了在《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一書中正面敘述洋務運動和義和團外,還在初版前言中指出,“本書不認為有理由按照‘洋務運動—戊戌維新—辛亥革命’的線索來論述這個時期的歷史的進步潮流”;同時指出,“在充分估計義和團運動的反帝斗爭意義的時候,必須看到它具有的嚴重弱點;同時也不能因為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義和團運動不可能發展為一個健康的反帝斗爭,就把它的歷史地位抹煞掉”。在全面堅持三個革命高潮觀點的時候,胡繩對義和團的評價顯然是有分寸的。
至于強調階級斗爭與社會經濟發展相結合,這其實是胡繩當初提起問題討論的題中應有之義。胡繩認為,研究中國近代史的基本任務,是要通過具體歷史事實的分析來說明在外國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條件下,中國社會內部怎樣產生了新的階級,各個階級間的關系發生了些什么變化,階級斗爭的形勢是怎樣發展的。[26] 按照馬克思主義的政治經濟學概念,所謂階級指的是在一定社會生產體系中、在一定社會經濟結構中處于不同地位的集團。所謂階級斗爭,則是基于經濟利益根本沖突的集團之間的斗爭。提出研究中國社會內部怎樣產生了新的階級這樣的問題,當即指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內部產生了怎樣新的社會經濟結構,并由此產生了新的階級結構和階級斗爭。要研究新的階級、各階級間的關系以及階級斗爭的形勢,自然就是要求研究新的社會經濟結構,要求把階級斗爭與社會經濟結構的研究結合起來。劉大年在1980年提出“中國近代史從何處突破?”這樣的問題,強調研究中國近代經濟史的重要性,提倡用唯物史觀研究中國近代史,也是這樣的用意。應當指出,20世紀50年代以后,關于中國近代史線索、關于三次革命高潮的理解和運用越來越簡單化、公式化,對階級斗爭的表現的理解,也越來越教條化、線條化,許多中國近代史教科書千篇一律,一個面孔,使讀者越來越不滿意,引起大量反思和討論,是可以理解的。這種反思和討論,對于重新學習和理解馬克思主義,學習和理解唯物史觀,加深理解中國近代史復雜的歷程,多角度、多面向、全過程探討中國近代史,是有很大好處的。
中國近代史基本線索的討論,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以后又有了新的進展。學者們不滿足于以往的討論局限于1840—1919年的近代史分期,主張中國近代史下限應當延至1949年的呼聲高漲了。《歷史研究》1988年第3期發表了陳旭麓的《關于中國近代史線索的思考》,就是把1840—1949年的110年歷史作為一個完整的歷史時期來考察的。陳旭麓在該文認為:“所謂完整的歷史時期,就是說這個110年不同于秦漢以來任何一個歷史朝代,而是一個特殊的歷史社會形態,即在封建社會崩潰中被卷入資本主義世界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要從這樣一個特殊的完整的社會形態及其豐富的內涵來考慮。”陳旭麓從這個路向出發,按革命的本意來定義革命高潮,認為中國近代史上確有三次革命高潮,但不是經胡繩提倡、得到大多數學者接受的那三次革命高潮。他認為在19世紀的中晚期,中國在推動變革的道路上,有過農民起義的高潮,有過維新變法的高潮,有過反帝運動的高潮,它們以不同的斗爭方式、程度不等地推動或體現了新陳代謝的歷程,但并沒有形成如后來那樣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高潮。只是到了20世紀才出現具有完全意義的革命,形成高潮。他斷言,這三次高潮是:1912年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政府;1927年的大革命,打倒了北洋軍閥政府;1949年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解放戰爭,推翻了國民黨的統治,奪取全國勝利。他強調,中國近代史上只有這三次革命高潮,沒有這三次高潮,就趕不走帝國主義,也打不垮封建勢力。夏東元也從110年中國近代史的角度,提出了他對中國近代史基本線索的理解。他認為:“‘一條主線’(即資本主義醞釀、發生和發展為線索)‘兩個過程’(即‘帝國主義和中國封建主義相結合,把中國變為半殖民地和殖民地的過程,也就是中國人民反抗帝國主義及其走狗的過程’)相結合,闡明中國近代110年的歷史規律;既不同意‘三次革命高潮’說,也不認為‘四個階梯’說是妥當的。”[27] 這位作者確定以資本主義為主線,認為將洋務運動、戊戌維新、辛亥革命列為三個進步運動,雖然是四五十年前的陳說,但經過重新論述,注意到了資本主義發生發展的規律性,但未把110年歷史聯系起來看,而且完全把洋務運動與戊戌變法、辛亥革命并列起來是不適宜的,因為洋務運動是反對資本主義的核心問題——民主政治改革的。因此他確信,以資本主義的醞釀、發生和發展與“兩個過程”相結合,以實現民主與反實現民主規定資本主義的發展和不能順利發展為基本線索,將110年的中國近代史以戊戌變法為界標劃分為前后兩段,是比較能全面體現歷史發展規律的。[28] 1997年張海鵬接續對這個問題發表意見。張海鵬認為:中國近代史研究,從20世紀50年代起,就沿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前的說法,分為中國近代史(1840—1919年)和中國現代史(1919—1949年)兩個時期。直到現在,大學里還是這樣分別設置教研室,分別講授課程。他認為,這樣的分法,對歷史認識和學科建設,都沒有好處。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已近半個世紀,對于1949年上溯至1840年那一段中國歷史,我們現在是看得更清楚了,應該有更好的認識和解說。總起來說,他認為應該將1840—1949年的中國歷史打通來研究,這不論對中國近代史還是1949年以后的中國現代史,不論對于中國革命史還是中共黨史的研究,都會有好處。他還認為,李時岳前幾年提到半殖民地是“歷史的沉淪”,半封建即半資本主義是“歷史的上升”[29],頗有新意,但說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國同時既有沉淪的一面又有上升的一面,則很難使人信服。李時岳問道,如果說近代中國只有歷史的沉淪,那么,“‘歷史的沉淪’何所底止?漫漫長夜寧有盡頭?”[30] 張海鵬由此受到啟發,進而提出主張:從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國110年歷史來考察,近代中國歷史到了20世紀初(大約在1901—1915年),可以說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沉淪到谷底的時期。1901年是《辛丑條約》的簽訂,1915年是日本向中國提出二十一條、袁世凱稱帝以及陳獨秀創辦《新青年》。這些重大事件,大大刺激了中國社會成長中的新的社會階級力量,促進了他們的覺醒,促進了整個中華民族的覺醒。從此以后,中國社會內部的發展開始呈現上升趨勢,新文化運動的發展和五四反帝愛國運動的爆發是這一上升趨勢的明確表征。此后,資產階級及其政治代表的力量,無產階級及其政治代表的力量迅速成長并終于先后取代舊勢力,成為主導社會發展的力量。[31]
張海鵬還認為,胡繩提出的三個革命高潮的概念是中國近代史中很重要的概念。從政治史或者革命史的角度來觀察,這個概念的提出,是反映歷史實際的。固然,從經濟史、思想史、文化史或者從近代化史的角度觀察中國近代史,可以從各相關專業的需要出發提出不同的、反映各相關專業歷史實際的某些概念,但是,從中國近代史的全局衡量,恐怕都要考慮三個革命高潮概念的統率、制衡作用,把三個革命高潮概念完全撇開不用,恐怕是難以反映歷史真實的。
但是,胡繩當初提出這個概念的時候,所處理的對象是中國近代史的前半期,即1840—1919年間。把中國近代史的下限放在1949年9月,則胡繩所提中國近代史的三個革命高潮的概念之不符合實際,是很明顯的。從這個角度對三個革命高潮論所作的批評,是完全有道理的。因此,從中國近代史的全局考慮,有必要重新考慮中國近代史上的革命高潮問題。
考慮到胡繩當初提出革命高潮概念的用意,是為了說明中國近代史發展的基本線索,是為了“通過經濟政治和文化現象而表明在中國近代歷史舞臺上的各種社會力量的面貌和實質,它們的來歷,它們的相互關系和相互斗爭,它們的發展趨勢”,是為了認識“革命運動高漲的時期乃是社會力量的新的配備通過激烈的階級斗爭而充分表露出來的時期”[32],我們就會明了,他并不是從革命的本來意義來定義“三次革命運動的高漲”這一概念的。他提出這個概念的出發點是可以理解的,它對于我們從政治上來認識中國近代史發展的基本線索和特點,恰恰是很重要的。況且,19世紀幾次革命運動的高漲(如太平天國運動、戊戌維新、義和團等),為此后真正革命運動的到來做了認真的準備,提供了思想資料,是從舊民主主義革命過渡到新民主主義革命不可缺少的準備階段。缺少了這些,我們認識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總結中國近代史的發展規律,就缺少了必要的環節。從這個認識出發,中國近代史的革命高潮依然應該把19世紀的幾次革命運動包括在內。當然,不一定非要三次不可。從全局衡量,應該有七次。它們是:太平天國革命運動;戊戌維新和義和團運動;辛亥革命;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1927年大革命;1937—1945年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勝利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以上七次革命運動或革命高潮,基本上決定了近代中國的政治走向,包括了從舊民主主義革命到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所有主要階段,包括了民族民主革命的基本內容。這就是中國近代史發展的基本線索。[33]
關于中國近代史基本線索的討論,雖然近年來發表的文章少了,但是學者們沒有停止思索。我希望并且相信,我們的討論不會就此停步。重要的是要保持百家爭鳴的良好態勢。我們不需要只有一個聲音。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我們可以形成多個學派,提出多個不同的框架,促進中國近代史研究的真正繁榮。
必須強調,研究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是要探索觀察中國近代歷史的一種方法,以便運用這種方法,去發現中國近代史發展的基本規律。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并不等同于中國近代史。中國近代史所反映的歷史事實,是中國近代史的基本內容,并不是全部內容。中國近代史的全部內容比這些要豐富得多、復雜得多。無比豐富的歷史現象,好比舊時代的銅錢,這些基本線索好像繩索,可以把一堆散亂的銅錢貫穿起來,人們認識這堆銅錢的整體就方便多了。我們對中國近代史的基本線索有了明確的認識,我們對全部中國近代歷史的認識就會有條理多了,對中國近代歷史的發展方向和發展規律就較易把握了。
以上有關中國近現代史的分期、有關中國近代史基本線索的認識,以及大體上取得共識,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中國近代史學科所取得的重大成就。有了這些成就,中國近代史這門學科的整體面貌就清楚了。說它是一個獨立的學科,在一定的意義上是指此而言。就是在這樣一個整體認識的架構下,展開了中國近代史學科領域豐富多彩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