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瀟從沒有這么狼狽過。

發髻散亂，灰頭土臉，身上衣衫盡是窟窿，頭頂上還冒著像是挨了熨斗的熱氣，她本人更是氣息紊亂，丹田處的圓滿金丹竟半晌調轉不起靈力。

屈辱和羞恥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每一次呼吸，臉頰上都會傳來灼燒般的熾痛；周圍人每一句話語，在耳邊都會變作奚落和嘲笑……即便是當年在新人大比上慘敗給符妙尹，她都沒有這么煎熬過。

科班出身的自己，居然在最得意的領域，被一個不知從哪鉆出來的泥腿子，于眾目睽睽之下，用最基礎的符箓打敗了！

爆炎符寒冰符，這些練氣修士都能信手捏來的東西姑且不提，那遁形、發煙、替身符，也凈是些下三濫的貨色，深受江湖騙子梁上君子們的喜愛，素來為正派人士不齒。

在她看來，程小乙方才所用符箓中唯一能登得上臺面的，就是最后那變體升天符了。

該死，如果不是耗神費力畫了鉆心蝕骨符，我起碼能發現他拖著墩布在地上繪制升天符陣的……

唐瀟現在就是悔恨，非常的悔恨。

“怎么樣，唐小姐，我這套冰火兩重天，可有把你伺候舒服呀？”

程小乙蹲在唐瀟面前，摘掉臉上的墨鏡，露出一個自己以為帥氣十足的笑：

“該tm起來了唐小姐，讓我們把賭約，履行到底。”

“滾開！離唐師姐遠點！”

“你這廝一定是用了什么下三濫的手段！勝之不武！”

一眾迷弟拉開陣勢將唐瀟保護在其中，層級分明：

粉頭兒和核心成員可以上前攙扶，和唐師姐發生肢體接觸；地位稍次的，可以上去關切兩句，但不得超過三句話；地位最低的，就只能在外圍負責驅散圍觀的人群，制止好事者使用畫影符，防止唐師姐的不雅形象流出，突出一個專業。

程小乙百無聊賴道：“喏，為了讓你們心服口服，我就自述一下剛才的戰斗過程吧，你們唐師姐可是有符篆師三級證書的人，如果我說假話，她可以當場拆穿哦~”

見他底氣十足，迷弟們心里又沒譜起來，可來不及制止，程小乙已經嘚吧嘚吧大聲講了起來：

“你是不是認為，我在發煙符之后用了遁形符？還納悶我為什么可以一直奔跑？非也，其實我根本就沒用遁形符，不過也不怪你蠢，霧里看花這種發煙符的高檔變體，你們這些象牙塔里的后生仔當然沒見過~”

唐瀟咬著牙：“你是怎么躲開冰晶符的？用的替身符？”

“那種制作成本高昂的東西，拿來對付你，未免過于大材小用了，”

沒有祝啟顏潑冷水打斷施法，程小乙漸入佳境，打著哈欠絲毫不留情面道：

“我只能說，你們這些年輕人還是要學習則個，要不斷提升自己的知識水平，不要總是和那些老家伙似的，天天閉門造車，到時被人錘得滿頭包，都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挨得揍。聽清楚了，這是霧里看花的變體符，鏡花水月——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產生了眼前的虛影就是我本體的錯覺的？”

變體符的變體！

稍微懂點符箓知識的人都傻眼了。

無論符箓還是符篆，都是帶有強烈個人色彩的道具，單畫一張已知的變體符并不困難，照葫蘆畫瓢誰都行，但激發使用由別人創作出的變體符，卻需要不斷摸索和反復推敲，力求與創作者達成同步，以充分發揮變體符的效用。

就這還有不小的幾率邯鄲學步，弄得符箓失效反噬其主。

更遑論變體的變體！普天之下，怕是只有創作出這符的始作俑者，才能將其如臂指使、融會貫通地使用……

換言之，那鏡花水月，是這小子自己創造的變體符！

這得是何等高深的造詣？道校符箓系的幾位鶴發童顏的大宗師，都比之而不及吧？

“愿賭服輸。”

唐瀟面若死灰，手背向上，將那支“牽絲”筆放在程小乙手中，迷弟們有心阻攔，無力回天。

“很好，我不反感有契約精神的人。”

程小乙心滿意足，正待起身離去，唐瀟忽然神色痛苦地掙扎起來。

“師姐！師姐你怎么了？”

唐瀟蜷縮著身子，口中的痛苦呻吟很快只剩下陣陣日薄西山的嗚咽，一張俏臉扭曲成男的女的折磨，身體肌肉不自然地抽搐，頭足相就，狀若牽機。

“這是中毒？牽機毒？”

幾個迷弟立即攔住程小乙的去路，兇神惡煞道：“你這小子忒狠毒，得了法寶還下殺手？快拿解藥來！”

“牽什么機？沒看見她并無呼吸困難，雙手捧著的也是心口而不是腹部嗎？年輕人不學無術，丹藥草藥學入門的基礎知識都記不全，整天就知道在院子里鬼畫符！”

嗆翻兩個攔路的筑基，程小乙回身對著那縮成一團的唐瀟一通打量，笑瞇瞇道：

“唐小姐，你現在是不是感覺鉆心蝕骨的難受？似是萬箭穿心，又像有萬蟻噬心啊？”

唐瀟面無血色，僵硬地動了動腦袋，權當點頭。

“感情真摯地默念三句‘你是我的爺，我是你的兒！’相信我，你會好受些的，不過繼續念下去有沒有用，我就不知道了~”

說罷，程小乙搖頭離去，口中嘀咕：“居然敢用我的符篆來偷襲我？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講武德……”

“我的符篆…”一名金丹初階的學生艱難吞下口水：“是什么意思？”

“還能是什么？”他身旁的同伴同樣一臉挫敗：“人家發明的符篆唄，我聽說有些精明的符篆宗師在創作時，會偷偷加進去反噬符文，專門防止他人拿這符篆對付自己……”

“龜龜！唐師姐怎么會惹上這種家伙的？”

“我們要不要上報？唐師姐是從劍修系調到符箓系的，我們去告訴景素導師，還是找社團的顧問房師叔？”

“你傻么？路都給人拆了，你不去講，導師也會知道…”

心態復雜的交談聲接二連三從身后傳來，程小乙的身影依舊透露著濃濃的窮酸氣息，踢啦著木屐，于四散的人群中，找到了原地愣神的祝啟顏。

“怎么了我可愛的甲方爸爸？”

他揮手在祝啟顏眼前晃了晃，驚呼道：“老年癡呆可防可治，您再堅持一下，不能現在就放棄治療！”

“你是符篆宗師？”祝啟顏恍惚錯愕的目光，逐漸聚焦在程小乙的臉上。

“害，一些不足掛齒的特長罷了。”

程小乙嘴角打上“√”，在手指間轉了幾圈那法寶“牽絲”筆，抓起祝啟顏無處安放的手，將筆穩穩扣在她的手心。

“契約精神和儀式感同樣重要，在正式交給張百年抵押之前，你有義務將它保管好，別再給某些居心叵測的人強占了去，明白？”

祝啟顏望著程小乙，她忘記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