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很多為我癡情并且愿意為我付出所有的人,但我從沒遇見過一個以死來要挾我的人。
他的聲音很平靜,風聲很大。
那是我們晚自習曾經逃課去過的江邊,我們吹著江風大談特談,睥睨天下。
他說:“你是我的銀翼,我是你的天使。沒有你,我無所謂天使;沒有我,你無所謂銀翼?!?
我說:“那些都只是故事,是你的幻想,你的囈語。”
他說:“不可能,這感情一定存在,不然如何解釋你拒絕了所有男生,獨獨只和我一個人來往。”
我說:“沒錯,我喜歡和你說話,但也僅限于此?!?
他說:“我不行,我想要更堅實的關系。”
我說:“那是不可能的?!?
他說:“我真的不能沒有你,失去你的我是不完整的,你也需要我。”
我說:“我現在覺得不需要了?!?
沉默。
我能聽到電流的“滋滋”聲,江風的“呼呼”聲,甚至還能聽到他喘息的聲音。
“沒關系,如果我不被需要,那我這條命也沒什么好挽留的?!?
用五雷轟頂形容我當時的狀態實在不為過。
我們不過是比外人多傳了幾次紙條,攜手逃過幾次課,為什么會產生如此深厚甚至能拋棄生命的感情呢?
我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巨大的困惑與震驚也壓制不了我心中被人威脅的氣憤。
自編自導就算了,為什么還要假裝寬宏大量地將選擇權交給我?自欺欺人就算了,為什么還要把責任全部推在我身上?
所以你可以博得一個為愛情傷的美名,我卻只能背負一個鐵石心腸的罪名?
你的一廂情愿卻要我背鍋,這樣公平嗎?
怒火越燒越旺,我能感覺到電話那頭他的洋洋得意。
哼,想用這一招逼我就范,對不起,姐不伺候!
結果?我已經不愿意去想會產生什么樣的結果了,反正對他行為的揣測我從來沒有對過,反正在他心里已經給我綁上了道德的枷鎖。
既然不能改變,何不盡情享受?這難道不是你教給我的?
“睿,文,你,就,是,頭,豬!”
說完這句話,不給他反應的機會,我毫不遲疑地掛上了電話。
擱以前,我從來沒想過我會用這么簡潔粗暴的話語罵人。
在我和他交談甚歡的那段時間,我們曾經在私底下創造過一套罵人的語法,規則就是不帶臟字七拐八繞足夠隱晦,讓聽者被罵了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就像擁有一套無人破解的密碼本一樣,別人都蒙在鼓里,我們卻偷偷地躲在底下相視一笑,這是曾經讓我們樂此不疲的游戲。
但是今天我不愿意浪費腦細胞拐著彎地罵他了,反正這些伎倆他都了然于心不是嗎?更何況,這是我第一次發現,還是用最淺顯的詞語來罵人更讓人心情通透舒暢。
過了好久,我的心臟還在“突突”地瘋狂跳動,這就像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賭局,籌碼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我有點后悔,他不會真的就這樣想不開吧?我是不是應該合理退讓好言規勸?
不!
對待威脅,妥協只有零次和無數次。如果這次我中了他的套,那以后一旦他想要的更多,他就只會故技重施,因為他知道我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必須堅定,不能給他回電話!
冷汗冒滿了整個手心,聽到由遠及近的警鈴我都膽戰心驚,以為派出所查到了他最后的通話記錄要將我帶回所里配合調查。
后來想想這是沒有道理的,就算他真的像他口里說的那么做了,我家離學校十萬八千里,確認他的身份都需要一定的時間,更何況要建立調查小組,順藤摸瓜查到我頭上。
可是那天我的理智已經被嚇得出竅了,一個人的家連空氣都緊湊起來。
無法否認的是,那天的確是我有生以來最如坐針氈的一個下午。
手機已經被捏得發熱,我卻還在打開通話記錄和取消之間左右掙扎。
這就是煎熬嗎?這就是報應嗎?
老人常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果然還是我給了他無望的期待吧。
我不知道那天剩下的時間是怎么過的,也記不清第二天怎么返校的,只覺得頭暈腦脹渾渾噩噩,看什么都不真切。
直到我在晚自習偷偷溜出來趴在原來的班級窗口看到他的背影時,我才如釋重負地跌坐在窗臺下,氣喘勻了,元神歸位了。
沒什么比虛驚一場更讓人慶幸上天待己不薄的了。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靜距離地觸摸到生與死的邊界,我已經透支了所有的運氣,再多一點我都招架不住。
我沒有上前去質問他或者責備他,我斷絕了和他的一切聯系。
我倆皆兩世為人,差點失去的生命就各自珍重,好好生活吧。
雖然結局潦草倉促,但睿文,的確是第一個走進我心里的異性。只是這一段經歷,因為好壞參半、美好與破碎共存,導致我總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回憶。
后來的日子,他再也沒找過我。
這樣很好,我也開始慢慢接受大家伙的熱情,盡量將自己的心房撐開一點。
高考前的生活很單一,教室、食堂、宿舍來回循環,搭配著指針在鐘表上的旋轉,時光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個人歷史的轉折點”。
毫無懸念地考上H大,離家有點距離,在鄴城。
聽說他也考上了第一志愿——A大,巧的是,也在鄴城。
既然就在同一層樓里讀書也形同陌路,一座城市有多大?兩個人相遇的概率又會有多少呢?
暑假我獨自去了敦煌,沒什么特別的理由,只是想去一個遠一點的地方,干燥一點的地方。
坐在滾燙的沙地上,躲在陰涼的石窟里,行走在天地之間。
壯美,是我被自然與人工的杰作震撼到時腦中唯一殘留下的詞。
我本以為可以找到無數華麗的辭藻和貼切的詩句來形容此情此景,結果沒想到真正的震撼是說不出話的。
似乎只有沉默,才能打通自我與大美之間的屏障。
這里的空氣很干燥,太陽很毒辣,我的皮膚有灼傷的感覺,身體里的水分仿佛都要鉆出來揮發到大氣中去。
這種感覺很新鮮,不討厭。
有好事之人把他的近照發給我,褪去了所有青春痘的臉居然顯露出清秀來,換了個清爽的發型,眼鏡也從黑粗框換成了金絲的,一套簡單的休閑裝倒也很襯身材。
簡直判若兩人。
過不了多久,我們將會踏上不同的道路,遇見不同的人。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向別人談論起彼此,到那時候,你會如何描述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歷?你又會用什么樣的語言來形容我?
這些,我都無從知曉了。
可是,這樣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