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北民族論叢(第11輯)
- 周偉洲
- 2350字
- 2020-11-29 17:09:21
三 尋御蕃良策
面對吐蕃的軍事壓力,唐朝君臣在研討對策時,既考慮到全局性的戰與和的問題,也考慮到如何戰的問題;既考慮到戰爭本身的問題,也考慮到戰場之外的問題,可以說有宏觀決策,也有微觀具體對策。吐蕃方面的戰和無常,戰場上的靈活方式讓唐朝君臣疲于應付,頗感棘手。高宗聞審禮等敗沒,召侍臣問綏御之策,中書舍人郭正一曰:“吐蕃作梗,年歲已深,命將興師,相繼不絕。空勞士馬,虛費糧儲,近討則徒損兵威,深入則未窮巢穴,望少發兵募,且遣備邊,明烽堠,勿令侵抄。使國用豐足,人心葉同,寬之數年,可一舉而滅。”給事中劉齊賢、皇甫文亮等皆言嚴守之便。[8]也就是說,面對吐蕃不羞遁走的用兵作戰方式,唐朝缺乏以強大軍事優勢解決問題的能力,嚴守邊地成為主流的觀點。
《新唐書》作者記載了唐高宗時應對吐蕃的一場對策研討,“帝既儒仁無遠略,見諸將數敗,乃博咨近臣,求所以御之之術。帝曰:‘朕未始擐甲履軍,往者滅高麗、百濟,比歲用師,中國騷然,朕至今悔之。今吐蕃內侵,盍為我謀?’中書舍人劉祎之等具對,須家給人足可擊也。或言賊險黠不可與和,或言營田嚴守便。惟中書侍郎薛元超謂:‘縱敵生患,不如料兵擊之。’帝顧黃門侍郎來恒曰:‘自李勣亡,遂無善將。’恒即言:‘向洮河兵足以制敵,但諸將不用命,故無功。’帝殊不悟,因罷議。”[9]從這里可以看出,有前車之鑒,高宗本人對戰爭是持消極態度,群臣的意見各種各樣,有認為應該先富民再用兵,有主張必須武力解決的,有主張屯田守邊的,也有抱怨缺乏良將的,結果是沒有達成共識和決定。儀鳳四年(679),贊普死,子器弩悉弄立,欽陵復擅政,使大臣來告喪,帝遣使者往會葬。明年,贊婆、素和貴率兵三萬攻河源,屯良非川,敬玄與戰湟川,敗績。左武衛將軍黑齒常之以精騎三千夜搗其營,贊婆懼,引去。遂擢常之為河源軍經略大使。乃嚴烽邏,開屯田,虜謀稍折。[10]
唐朝君臣曾經多次就吐蕃在西域地區的攻勢與應對,以及安息四鎮的棄置,唐朝與吐蕃在南詔的爭奪,以及藏東川西眾多部落的歸附問題,吐蕃在青海、河西隴右的劫掠與騷擾問題,以及雙方的會盟、劃界等問題進行充分研討。在重大戰役如薛仁貴、郭待封大非川戰役(670)、素羅汗山戰役(696)等大敗之后,唐朝也曾就戰役本身所反映出來的問題,以及唐朝的軍事制度、邊政方略、用人制度等進行反思,征詢謀士文臣的建議。體現出唐朝解決邊事的一套制度,匯集了當時知識和精英階層的智慧與經驗。
針對解決吐蕃問題而言,所獲得的對策建議也不盡相同。以公元8世紀中后期而言,魏元忠(?-707)認為,當時最大的問題:一是用人不當,“當今朝廷用人,類取將門子弟”,“夫建功者,言其所濟,不言所起;言其所能,不言所藉”。“故陰陽不和,擢士為相;蠻夷不龔,拔卒為將,即更張之義也。”二是賞罰不明,認為唐高宗過于仁慈而失去原則,大非川戰敗,“向使早誅薛仁貴、郭待封,則自余諸將,豈敢失利于后哉?”[11]杜佑(735-812)則反對邊將邀功,認為“邊備未實,誠宜擇良將,誡之完葺,使保誠信,絕其求取,用示懷柔。來則懲御,去則謹備。”不必興師,即可革其奸謀。[12]陸贄(754-805)分析認為,“今四夷之最強盛為中國之甚患者,莫大于吐蕃。舉國勝兵之徒,才當中國十數大郡而已,其于內虞外備,亦與中國不殊。所能寇邊,數則蓋寡,且又器非犀利,甲不堅完,識迷韜鈐,藝乏矯敏。動則中國畏其眾而不敢抗,靜則中國憚其強而不敢侵,厥理何哉?良以中國之節制多門,蕃丑之統帥專一故也。”[13]也就是說,軍令不統一是唐朝失敗的關鍵因素。沈亞之(781-832)則認為,吐蕃“其眾蟻聚,多包山川沮陸之利,其兵材雖一不能當唐人,然其策甚遠,力戰不患死,所守必險,所取必地。而唐人軍中,以為材不能,皆易之。……聞其始下涼時(州)城,圍兵厚百里,伺其城既窘,乃令能通唐言者告曰:‘吾所欲城耳。城中無少長,即能東,吾亦謹兵,無令有傷去者。’城中爭號曰:‘能解圍即東。’其后取他城,盡如涼城之事。”相比之下,唐朝駐守岐山、隴山的軍隊,大多在砍伐樹木或者從事其他非軍事營生,“其余兵當守烽擊柝,晝夜捕候者,則皆困于饑寒,衣食或經時不帳,顧其心怨,望幸非常,尚能當戎耶?”[14]即吐蕃的謀略高出一籌。
唐朝當時存在的問題既在軍事上,也在其他方面。如大非川戰役中的將帥不和。“(郭)待封嘗為鄯城鎮守,恥在(薛)仁貴之下,多違節度。”[15]導致唐軍大非川慘敗。還有大臣缺乏擔當。唐中宗景龍四年(710),金城公主出降吐蕃,本來唐中宗命趙彥昭擔任使者護送公主到吐蕃,趙彥昭則害怕因此失寵,很不高興。司農卿趙履溫還火上澆油地對他說:“公國之宰輔,而為一介之使,不亦鄙乎?”還給他出主意,私下賄賂安樂公主給皇帝做工作,最后唐中宗便改派左驍衛大將軍楊矩前往。[16]更有甚者,唐文宗大和五年(831)九月,吐蕃維州守將悉怛謀請以城降,負責劍南西川軍事的李德裕予以接納,而因為黨爭和個人恩怨之故,牛僧孺“言新與吐蕃結盟,不宜敗約”,導致歸附被送還后為吐蕃所殺。[17]
唐代宗李豫(762-779)時期發生了吐蕃大軍攻入長安,并占領15日的事件。史書記載,原來唐代宗喜歡“祠祀,未甚重佛”,而宰相元載、杜鴻漸、王縉等則“喜飯僧徒”。在諸位大臣的影響下,代宗開始信佛而且奉之過當。“嘗令僧百余人于宮中陳設佛像,經行念誦,謂之內道場。……每西蕃入寇,必令群僧講誦《仁王經》,以攘虜寇。茍幸其退,則橫加錫賜。胡僧不空,官至卿監,封國公,通籍禁中,勢移公卿,爭權擅威,日相凌奪。”代宗認為,國家的平安長久都是由業報所致,雖然有小的災難沒有關系。因此,安祿山、史思明叛亂,他們的兒子遭遇災禍;仆固懷恩背叛唐朝而身亡;吐蕃攻入長安,不用攻擊就自動撤退。這些被認為都是非人事所能左右的明證。“帝信之愈甚”[18]。吐蕃占據長安固然與安史之亂爆發與很大的關系,但是,唐代宗過度佞佛,靡費資財,荒于政務也是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