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河下了城樓，徑直出了城，他一人巧妙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成功與早已準備好一切的十殺會合，并在他們的護衛之下與自己的母親侯夫人鳳薇往上云京東邊人跡最罕至之處駛去。

他沒有回頭，沒有再去看寧鴻影一眼，親眼看那個人死去時他只是非常平靜，甚至有些冷漠地轉過了身，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知道自己手下這十殺得寧鴻影精心培養多年，不僅是他最得力，最器重的屬下，更是寧鴻影剛出任敬神宗宗主時私下所收的關門弟子，之前于江湖之中一直成謎，且從不為人所知。此十人一心忠于寧鴻影，遵他孫長河為少主，且對他們父子之命是從。尤其在他爹寧鴻影離開敬神宗后，此十殺更是在暗處為他爹寧鴻影解決了許多麻煩，十殺各有所長，對敵人毫不留情，他們仿佛天生屬于黑夜和鮮血，只對自己效忠的人生死交付，無怨無悔。

十殺是寧鴻影手中最鋒利的刀，可為了護他周全，寧鴻影才讓這十人在暗中保護他，他又怎會不懂對方的安排是出于一片用心良苦。

可能他孫長河真的天生涼薄，即使生身父親死在面前，竟也無動于衷。想到自己苦心經營了許久，到頭來還是事與愿違，熟悉的疼痛一時席卷全身。只是再沒有人會一臉責怪地念叨他不知愛惜自己，為他心疼了。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看不清前方，也看不清將來。

“俗話都說人死了一切恩愛怨憎也該化上句點，那是不是兒子從前那些對您的怨怪，恨意都該任之消散……”

“爹，對不起，兒子不能隨您，還有大哥一起走。母親他離了兒子沒法在這世間好好活下去，您知道她的。”

孫長河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玉輪的天如此暗，暗得沒有一絲光亮，四面八方涌來的寒風凜冽刺骨，刮著他的皮膚，好冷，好涼。

“君上，我輸了。您錯看了長河，真正能稱得驚才絕艷，智計過人的乃是您的外甥。可笑的是長河曾真的以為一切盡在掌握，自詡為天下第一聰明之人。”

孫長河最后遙望了一眼自己出生之地，那座巍峨雄偉的城池，仿佛欲將曾經過往，一切愛恨埋葬。勾起唇，他終是輕笑一聲，忽略舌尖徘徊的澀然之意，回首躍上馬去。

“寶兒，我們這是去哪兒。”

“坐這馬車里太久實在太折騰人了……”

馬車里的絕美婦人獨自一人待了許久，終是耐不住悶煩，掀開卷簾朝端坐于白馬之上，一臉冷若冰霜的兒子輕輕抱怨著。

孫長河望著那張無論見幾回依然驚為天人的臉，壓下心頭的無奈和憂慮，淡淡安撫。

“去一個紅塵之外，只有生死離別的地方。”

美婦人聞言黛眉微皺，后又不解地點點頭，因為一直沒什么主見，除了寧鴻影就選擇聽自己兒子的。于是也不再問什么，慢慢放下卷簾。

“公子，走吧。屬下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至于師父的身后事，過一段時間也會有人料理好。”

面容冷峻，發束青竹簪，著暗紅色錦衣，身為十殺首領的男子對身邊的孫長河垂首。

“嗯。”

孫長河沒有看男子，只率先策了馬疾馳而去。

男子沉吟片刻，朝身后幾人做了個手勢，于是一行人很快跟上孫長河，浩浩蕩蕩地遠離了所有被留在身后的生死，愛怨與別離。

多年以后上云京中不時會有人說起已經人去樓空的輕玉侯府，說起曾被君上贊譽，有望成為下一任國相，風采超然行蹤不定的小侯爺孫長河，時間會讓一個人成為別人口中的故事，也會讓一個人成為一個謎。

……

“無湘……帶我去找他。這一次沉睡我就再也醒不來了。”

“至少……至少最后我要再看他一眼。”

容秀神思恍惚，強撐著渙散的意志不讓自己跌入無底的黑暗之中，此時他全身有如置身冰窟。深淵在拉扯著她，刺骨的疼痛遍布五臟六腑，這樣靈魂都被凌遲的感覺，即使她忍耐克制，還是不受控制地輕顫起來。

師無湘聽著容秀斷斷續續的話語，看著她全身瞬間凝結的霜白，感受著懷中女子周身散發的寒氣，似沒有感覺到冷意，又緊了雙手的力道害怕就此失去一樣將之抱得更緊了些。

“姐姐，我不會讓你有事。你不要睡，很快，很快就到了。我可以救你的，一定能救你的。也只有我可以救你。”

“姐姐，沒關系的，就算注定留不下你，那無湘陪你。無湘不會讓你一個人。”

師無湘抱著懷中人在一處幽靜的別苑門前停了下來，見大門緊閉著，于是決定飛身而入，盡快尋一地為容秀運功療傷。

只他剛有動作，便被破空而來的一招冰冷劍意阻斷了腳步。

“找死！”

師無湘靈巧避開，回身殘忍一笑，也不等對方反應，便似離弦之箭，形如鬼魅般只以兩指便輕易地捏住了一直暗中跟隨而來，意欲偷襲成功的昭陽那纖細秀麗的喉嚨。只聽得咔嚓一聲悶響，骨頭碎裂的聲音傳來，一切發生的太快，昭陽雙眸微張，捂著斷裂的脖頸倒在地上。

紅衣白發，邪瞳師無湘。只是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人為何會被她碰上。前所未有的恐懼伴隨窒息的黑暗同時襲來，失去呼吸的那一霎她才真正明白，原來這世上若有人要取她性命，是不容她有絲毫喘息之機的。

師無湘掩去眼底那一抹幽藍，只剩肆意的殺意，冷漠地看了眼死在他手下死不瞑目，于他而言有些陌生的女子。好像終結一個鮮活美麗的生命根本算不得什么，也無法讓他心里泛起一點漣漪。

“姐姐，這女人今日遇著我便是自找死路，想來她沒少在姐姐面前給你添堵吧。這樣的禍害殺了才清凈。”

容秀躺在他臂彎里，掙扎著抬眼向已經死去的昭陽望去，雖談不上對昭陽此人映像多好，可師無湘這樣就取了對方的性命到底也有她的原因，說不上是什么心情，總之她自己已是自身難保又哪里還分的出心思再去管他人，可若她真從此一睡不醒，那師無湘所造殺業太多，她怕自己不能在他身邊提醒，他終是不得善終。容秀放不下師無湘，心中亦有所顧慮。

“無湘，你有你自己的行事作風，姐姐雖然擔心你，卻也沒有立場去要求你……可你要答應姐姐，不要隨意奪人性命……若能給對方一次機會那便給一次。”

“姐姐只想無湘一生平安。”

“你能答應嗎。”

容秀伸手拉了下師無湘血色一般紅艷的袍袖，像在等待對方與她定下約定，迷蒙的雙眼也帶了些期冀。

只是還未等到師無湘回答，容秀再支撐不住，意識也越來越薄弱，沉入黑暗之前，袁微雪焦急的聲音傳來，她想睜開眼去確認，想去看看自己最不舍的人，再最后看他一眼，可是這一次她怎么也做不到。

“微雪，對不起，原諒我。”

“袁微雪，我愛你。我的愛人，我還沒有好好愛你，我還有好多話沒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