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談齊白石老師和他的畫
- 不教一日閑過:回憶齊白石(百年中國記憶·文化大家)
- 啟功等
- 7175字
- 2020-11-25 15:28:37
第一輯 畫壇巨匠:胸中有所見,下筆如有神
李可染[1]
不少的青年美術工作者參觀了齊白石遺作展覽會,要我談談白石老師的生平和他的藝術。我是白石老師的一個小學生,也應該對這個展覽會進行一次認真的學習。我前后在展覽會上看了五個整天,對著老師的遺作真是思緒萬端,不知從何說起。現在就談談我的一些感想的片段。
一
我想不論是誰,當他走進了會場,站在白石老師的作品之前,都會感到有一股清新蓬勃之氣,雄強健壯的力量撲入眉宇,心胸為之一快,精神為之振奮。更可貴的是這些作品的思想感情與我們的思想感情息息相通,感覺沒有什么疏遠和隔閡,僅這一點就與一些其他老的傳統國畫有所不同。
我很喜歡白石老師九十幾歲畫的一棵棕樹。棕干筆直沖天,棕葉下垂,筆力之雄健真可說是“如能扛鼎”。這里我不想說這張畫的棕皮、棕葉的質感如何的神似,我感到的是一種震撼人心的氣魄,正如畫上題字“直上青霄無曲處”的那種雄邁昂揚不屈的精神。
有風園柳能生態,無浪池魚可數鱗。
此是人生行樂事,夕陽閑眺到黃昏。
這是老舍先生收藏的《釣絲小魚圖》的題句。畫的上部占著很大的篇幅,只畫一根被微風吹動的釣絲,下邊幾條淡淡的被釣餌所吸引的小魚。看來畫面似乎沒有什么東西,但是,我們很難用語言表達那絕妙的意境——晚涼風中,一天的暑熱剛剛過去,還留著一線余霞,人在塘邊觀看游魚,滿紙是詩的意境。我站在畫前,不禁憶起了自己的童年,說憶起了童年似乎還有點不大恰當,應該說是嗅到了童年時代的氣息。畫上那一根線,看來是一根真實的線,但又覺得不應該說它是一根真實的線,哪有一根真實的線能給人那樣美妙的感覺呢。這張畫使我們深深感到白石老師的感覺敏銳和感情的真摯。
白石老師的作品,哪怕是極簡單的幾筆,都使我感到內中包含著無限的情趣。過去他曾給我畫過一幅小畫:玻璃杯里插著兩朵蘭花,花頭上下相向,上邊題著“對語”兩個字,真使人感到是“含笑相對,竊竊私語”。畫展中有一小幅放牛圖,前面一片桃林,草坪上幾頭水牛或臥或立,老牛的背后還跟著一頭小牛,寥寥幾筆就描畫出一片春色的江南。老師畫的花卉迎風帶露,欣欣向榮。記得一次我陪一位印度的著名詩人去訪問老師,老師畫了一幅牽牛花送他。詩人站在畫前激動地說:“這花的艷麗生動使我感到在枝葉間就要穿出一只蝴蝶……”等了一下,他又說:“這不僅是一枝花,這是東方人對和平美好生活的歌頌。”
二
白石老師晚年作畫,喜歡題“白石老人一揮”幾個字,不了解的人就會聯想到大畫家作畫,信筆草草一揮而就。實際上,老師在任何時候作畫都是很認真,很慎重,并且是很慢的,從來就沒有如一些人所想象的那樣信手一揮過。他寫字也是一樣,比如有人請他隨便寫幾個字,他總是把紙疊了又疊,前后打量斟酌,有時字寫了一半,還要抽出筆筒里的竹尺在紙上橫量豎量,使在旁按紙的人都有點著急,甚至感到老師做事有點笨拙,可是等這些字畫懸掛了起來,馬上又會使你驚嘆,你會在那厚實拙重之中,感到最大的智慧和神奇。
從這里,使我想到了老師的為人。他平時不喜歡講話,也不大會應酬,沒有一點那種藝術家自視不凡的氣派。我想任何人最初和他會見了,都會感到他是一個樸樸實實、平平常常的人,可是同他處得久了,就會認識到在那平平常常里面包含著很不平常。
在我與老師十多年的相處中,深深感到老師所以不平常,不僅因為他有非凡的天才和高超的藝術修養,更重要的是他具有勞動人民儉樸、勤勞、正直、真誠、善良的品質和思想感情。
白石老師到了晚年,雖然名滿天下,受到人民的敬愛和尊崇,但他一直沒有忘記勞動人民出身的根本,我們看他“魯班門下”“木人”等印文,可知他從來不避諱過去木匠的身份。平時在生活上自奉非常刻苦儉樸,記得有一次我買了一點菜食送他,菜是用一塊白菜葉包著的。老師叫人把菜拿到廚房后,自己把那一片菜葉用布擦得干干凈凈,他說這塊菜葉切碎用醬油調了可以下一餐飯。平時他常把一些有棉性的包物紙理平收藏起來,并且很喜歡在這樣的紙上作畫。我就見過他在老式鞋店包鞋的皮紙上作畫,畫上還隱隱可見朱印的鞋的號碼。他作畫后,常常把筆上余色用清水沖下,留作下次再用。從來不肯把星星點點有用的東西,隨便拋棄。過去有人把他這種勞動人民珍惜物質的儉樸作風說成“吝嗇”,實在是不應該的。
白石老師曾生長在晚清國家危難動蕩的時代,但他的作品充滿了堅強不屈、昂揚樂觀的精神,一點沒有灰暗頹廢的氣息,這一點就與士大夫文人畫家有很大的不同。他歌頌生活中的美好事物,同時譏諷當時社會的丑惡面。觀眾對他用不倒翁嘲笑當時的官僚、通過畫算盤諷刺剝削者的作品感興趣,不是無因的。他曾畫過一幅無葉松,上邊題著這樣的詩句:
松針已盡蟲猶瘦,松子余年綠似苔。
安得老天憐此樹,雨風雷電一齊來。
把官僚剝削者比作蟲子,人民的脂膏(松針)被吃盡了,還不滿足(蟲猶瘦),他盼望能來一次雨風雷電,把這些害民的東西消滅干凈,這是何等強烈的反抗精神!
在新中國成立以前我曾見老師在一幅倭瓜的畫上邊寫著這樣動人的題詞:“此瓜南人稱之曰南瓜,其味甘芳,豐年可作菜食,饑年可作米糧。春來勿忘下種,慎之。”在那苦難的歲月,南瓜可以救濟饑荒。諄諄叮囑“春來勿忘下種”,表現了他的勞動人民的情感又是何等真摯!
“尋常百姓人家”“杏子塢老民”“星塘白屋不出公卿”“中華良民也”,老人在舊時代里不止一次用這樣的詞句刻成印章,表明自己的身份不同于官僚士紳階級。為什么白石老師的作品那樣親切感人,為什么他畫的一些極為平常的事物如蘿卜、白菜、竹耙、鋤頭之類都能深深打動人心,我看最主要的就因為他是一個尋常的勞動人民,因而才能對這些與他的生活有親密關聯的事物,寄以深厚真實的感情。
古人說“畫如其人”,“筆格高下,亦如人品”,我們國畫傳統是很重視品質修養的。白石老師的成就固然條件很多,但勞動人民純正善良的品質和思想感情實是最根本最主要的。其他如藝術方向、苦功、毅力等等也無不與這有著密切的關系。
當一個藝術家動手創作時,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他是不計個人得失,竭盡心力把自己的正確的思想傳達給人,并企圖把作品做到盡善盡美,給人以豐富的滋養呢?還是帶著欺騙的手段,以表面華麗炫人借以攫取個人名利呢?這一點,我看不僅是分辨藝術家人品高低的關鍵,也是分辨畫品高低的關鍵。白石老師有兩塊印文是“心耿耿”“寂寞之道”。他對人民的藝術事業是忠心耿耿的,但當他在創造的途中,人們一時還不能完全理解或為保守思想所反對時,他就不計個人得失,甘守“寂寞之道”。我們知道,他過去在北京多少年來一直為一些得勢的保守派所攻擊,甚至在新中國成立以后還有人罵他的作品為“野狐禪”。過去他有一塊印文是“知我者恩人”,可知當時真正能認識他的并無幾人。展覽會上有一幅《芙蓉小魚圖》題著這樣的一段話:
余友方叔章嘗語余曰:“吾側耳竊聞居京華之畫家多嫉于君,或有稱之者,辭意必有貶損。”余猶未信,近晤諸友人面白余畫極荒唐,余始信然。然與余無傷,百年后來者自有公論。
于此我們可以看到他當時的處境,然而他始終像一座山似的,兀立不動,從來不肯低頭屈服。白石老師另有兩方印文是“寧肯人負我”“我不負人”。這種品質難道是一些帶著流氓或市儈品質的藝術家所能有的嗎?美術界封建把頭徐燕孫有兩塊印文是“小字阿瞞”“天下英雄惟使君”,徐燕蓀竟以“寧負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負我”的曹操自喻,與白石老師恰好成了鮮明的對比。
三
白石老師平時作畫,既不看真實的對象,又不觀看粉本和草稿(除了特殊的題材),就是那樣“白紙對青天”“憑空”自由自在地在紙上涂寫;但筆墨過處花鳥蟲魚、山水樹木盡在手底成長,而且層出不窮。真是到了“胸羅萬象”“造化在手”的地步。
有次我在江南寫生,一天午后躺在一棵大松樹下睡著了,醒來仰觀天際伸出的松枝,忽然感到似在哪里見過,想想才恍然知道那分枝布葉及松子的神態,原來就像一幅齊老師的畫,這使我感佩老師作畫不僅是從造化入手,而且觀察認識是那樣細致深刻。過去也曾有人認為國畫家“憑空”作畫,就是不重視生活,殊不知我們優秀的傳統畫家都是把研究生活、認識生活,作為修養的一個極其重要的部分;但當他正式進行創作時,認識生活的階段已經成為過去。我們不能設想白石老師一邊執筆一邊觀看,能畫出今天這樣生動的蝦子。中國畫家在長期不斷的觀察及不斷的習作中,逐漸全面深入地認識了對象,等到“成竹在胸”的程度,才能進行真正的創作。作者到了這個境地才有可能不受約束或少受約束,將全部或較多的精力經營意匠加工,充分地表達事物的神氣和自己的思想感情,因而達到藝術上感人的化境。由此可知,中國畫家在創作時不再看對象是高度熟識了對象的結果,而不是脫離了生活。
白石老師在50歲以后才定居北京,在這以前他幾乎有半個世紀的時間居住在農村。早年在他的生活稍稍寬裕后,就在家園四周種花種樹,養蟲養鳥,朝朝暮暮飽覽飫看,把這些景物都稔熟在胸中。40到50歲之間五次出游,“身行半天下”,更進一步擴展了眼界和胸襟,為他的藝術奠定了一個強固的生活基礎。
四
白石老師在他的藝術修養中,除了向生活學習外,還深入地研究了傳統。他的繪畫是從民間藝術開始的,如做雕花木匠學畫花樣,以后做了畫工兼畫神像衣冠像等等,民間藝術健康樸素的特色,一直保持在他后來的作品里,成為他獨特風格的一個重要部分。到了27歲以后,才逐漸與古典傳統繪畫接觸,并同時鉆研詩文、篆刻、書法,豐富了他的藝術天地。
白石老師生長的年代,正當中國畫衰落而又混亂的時代,死氣沉沉,離開古人不敢著一筆的復古派與主張突破成法提倡有獨創精神的革新派相對立。白石老師對待傳統并不是認為任何古代的東西都是好的,而是有所批判有所抉擇的。他所承繼的是后者,反對的是前者,他最崇拜的畫家是徐青藤、石濤、八大山人和乾隆、嘉慶年間的金冬心、李復堂,以及后來的吳昌碩等等。
青藤、雪個(八大山人)、大滌子(石濤)之畫,能縱橫涂抹,余心極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或為諸君磨墨理紙,諸君不納,余于門之外,餓而不去,亦快事也。
青藤雪個遠凡胎,老缶(吳昌碩)衰年別有才。
我欲九原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
我們從這些詩文里看到他對這幾位畫家是何等的尊崇,他的畫在很多方面與這些畫家的作品是有血緣關系,我們也可說,如若沒有這些前代的畫家,就沒有今天的齊白石。
在民間藝術傳統的基礎上又鉆研了古典繪畫傳統,這本來也不算什么稀奇,可貴的是,民間藝術和古典藝術本有很多地方是互相矛盾,格格不入的,但通過白石老師的天才和努力,在他的作品之中卻把二者統一了起來。
我們在展覽會上看到白石老師的作品,從早期20多歲到97歲止,一直在不斷地變化著,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如在90歲以后還改變了蝦子的畫法,去掉了蝦子頭上幾根短須,使造型更加單純有力了。我們假如把前后作品對比來看,就會使人吃驚,他的變化真是到了“脫胎換骨”的程度。由此也可以使我們認識到,白石老師在他的藝術道路上,并不是盲目地跟隨著古人,而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理想,批判地學習古人。我們不難看出他的變化,是一直在與困難矛盾作斗爭,克服了困難,解決了矛盾,促進了藝術的發展。我這里只想談談在他一生的許多變化中比較重要的兩次。
前面講過,白石老師的繪畫是從民間藝術開始的,后來他離開了偏僻的家鄉,五次出游,尤其是初到北京,比較廣泛地接觸了古典繪畫傳統,因而感到自己的作品的缺點有改變的必要:
余作畫數十年,未稱己意。從此決定大變,不欲人知;即餓死京華,公等勿憐。乃余或可自問快心時也。
獲觀黃癭瓢畫冊,始知余畫猶過于形似,無超凡之趣。決定大變,人欲罵之,余勿聽也;人欲譽之,余勿喜也。
《老萍詩草》
為什么要變,因為看到一些優秀的古典繪畫感到自己的作品過于形似,無超凡之趣,簡單地說就是太像太俗了。太像太俗,不能說不是民間繪畫短處的一面。怎樣變呢?更加深入地潛心鉆研古典繪畫傳統,從中吸收更多的東西。當他鉆研了青藤、八大山人、石濤等人的作品以后,畫風由俗日趨于雅了,尤其是他曾經特別沉溺于八大山人的作品,并在作風上受了他很大的影響。但是新的矛盾又產生,這時他的畫雖為少數高人雅士所賞,然而與廣大群眾的欣賞趣味卻有了距離。在他定居北京后,要靠賣畫、刻印生活,這樣的畫很難在市上換得柴米之資。于是他的好友陳師曾又勸他改變。“余50歲后之畫,冷逸如雪個。避鄉亂竄于京師,識者寡,友人師曾勸其改造,信之,即一棄。……”(見《白石老人小冊》跋語)他對這冷逸的作風,當時及后來雖然仍有所留戀,但卻毅然地變了。怎樣變呢?他把人民群眾樸素健康的思想感情與古典藝術高妙的意匠努力糅合起來,一方面盡力滿足群眾的要求,一方面又提高這些要求。他為這樣的目標,埋頭辛勤努力實踐了很多年,到了60歲前后才逐漸得到了成果,形成了自己的作風,70歲左右這種作風發榮滋長達到了高峰。把民間藝術大大地提高,把古典繪畫頹廢灰暗的一面去掉,因而他的藝術得到了健康的成長。這樣就把傳統上民間藝術和古典繪畫上格格不入的雅與俗統一起來,把形似與神似統一起來,把思想性與藝術性統一起來。最為重要的是,把數百年來古老的繪畫傳統與今天人民生活和思想感情的距離,大大地拉近了,為中國畫創作開辟了革新的道路,這一點我認為是大大了不起的,劃時代的。
白石老師生長在那樣的時代,為什么在藝術的道路上能有這樣的正確的方向呢?我想這與他的勞動人民健康純樸的思想感情是分不開的。熱愛生活,同時又有長期深入生活的基礎,于是就產生了強烈的要正確反映生活的欲望,要求傳統為反映生活感受服務,而不是盲目地學習古人,因而落在古人的窠臼里。寫到這里我想起老師給我講過的一件事了:陳師曾在日本為他帶來幾本吳昌碩的畫冊,他看到后非常歡喜,翻閱到深夜不能罷休,可是第二天卻畫不出畫了,他說:“我鄉居數十年,又五次出游,胸中要畫的東西很多,但這次看到吳的畫冊,卻受到了約束。”因之他把畫冊送給他兒子子如了。我們聽了這個故事,當然不會誤解為他不要研究前人的作品,而是認識到,他一方面尊重和學習傳統,一方面又不受傳統束縛,這種正確對待傳統的態度實在是值得我們好好學習的。
五
白石老師在藝術上的高度成就,是與他一生辛勤的勞動實踐分不開的。
記得有一次在老師家里,一位客人問老師說:“我想學畫,請您講講學畫最重要的是什么。”當時躺在藤椅上的老師還未答話,站在旁邊的老尹卻插嘴說道:“喝!您老要學畫,趕快用大板車拉滿一屋宣紙,等把紙畫完啦,再來說罷。”老尹說的雖像是笑話,實則是他跟老師工作日久,看見老師作畫之勤苦,因而有感而發。白石老師有句詩道“采花蜂苦蜜方甜”,好心的藝術家往往只愿把有豐富滋養芳甜的成果分享給人,卻不愿人知道自己所受的辛苦。假若有人問白石老師在他藝術的修養上,用過多大的苦功,我想以俗諺“銅梁磨繡針”這一句話作比并不怎樣過分。就以老師畫案上那塊硯臺來說,那是一塊又粗又厚的石硯,我不知他是從何時用起的,但以老師作畫之勤,經過千萬次的研磨,硯底有的地方已經很薄,近年別人給他磨墨時,總是囑咐墨往厚處磨,不要把硯底磨穿了。老師曾經對我說過,他一生十日未作畫,一共只有過兩次,一次是太師母逝世的時候,一次是他害了重病,此外總是天天作畫,功夫從不間斷,把畫畫作為日課,哪天因事作畫數量不夠,次日還要多畫補足,白天時間不夠,晚上張燈繼續。所以我們在老師的畫上也常常可以看到“白石日課”和“白石夜燈”的題字。聽說他早年在北京,為了潛心用功,犧牲一些個人娛樂享受,擺脫掉一些不必要的社交關系,為了杜絕當時社會一些無意義的干擾,白天也把大門落鎖,甚至在門外貼上“齊白石已死”的字條,因而傳為逸聞。他平時主要的時間是作畫,其次是刻印,他說他利用出門坐車及睡醒尚未起床的時間作詩,這樣他似乎還嫌時間不夠,我們看他“癡思長繩系日”的印文,可以體會他是如何珍惜時間。
白石老師晚年為青年題字好寫“天道酬勤”這一句話。他逝世的前一年給我寫的最后一張字是“精于勤”三個字。勤學苦練,功夫不可間斷,是我們藝術傳統中歷代匠師傳下的名言,白石老師就是終生遵守這些名言的典范。在我與老師的接觸中,我深深體會到,藝術不僅要苦學,更重要的是苦練,學而不練,所學必然都落了空。
由以上種種看來,白石老師能有今天的成就豈是偶然。新中國成立以后,老師以90多歲的高齡而在思想感情上能與新社會和諧合拍,也絕不是偶然的。記得一次老師參加人民代表大會回來,大家談到新中國的建設及社會風氣時時刻刻都在改變的情況時,老師感動地說:“毛主席和共產黨是真正給人民做事情的,可惜我的年紀太大了,不能做什么了,我若年輕幾歲,我也要加入共產黨。……”實際上老師到了新中國成立以后,精神上是已經年輕得多了,創作的情緒也陡然愈加旺盛起來。為了和平運動不斷地畫和平鴿;為了響應黨的文藝政策,畫百花齊放;不避繁重地書寫《共同綱領》等等……老師這時的作品真是到了如他所寫的一副聯語“漏泄造化秘,奪取鬼神工”的境地。一些看來平常的事物到他手底似乎都可“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有人說白石老師的藝術所以偉大是他的根底太厚了,我覺這話實在很有深刻的意義,白石老師的根底確實是太厚了。厚在哪里?厚在他的藝術代表了數億勞動人民的思想感情,同時還包含了中國數千年的文化傳統,他的作品不僅代表了廣大勞動人民愛祖國、愛生活、愛和平、愛一切美好事物的善良心愿,同時還體現了中華民族偉大的氣魄、堅強不屈的精神和欣欣向榮的朝氣。最為可貴的,白石老師到了他逝世的前一二年,還能經常不斷地創作,而這些作品精力飽滿一點未見衰頹之氣。試看他96歲畫的一幅秋海棠,紅光滿紙,神采煥發,濃艷至極。另外一幅萬年青那真是一種永不衰竭的生命力。我站在畫前感到老師雖逝世,但他的藝術定是同這幅萬年青一樣:長生不老,青春永在!
我們若能認真學習白石老師的作品,就會在他勞動人民的品質、思想感情、生活作風、藝術方向、苦功等方面得到深刻的教育。因而使我們的中國畫在今天的社會里得到更高、更光輝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