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二黑買車
- 白鎮紀事
- 湖帆
- 3148字
- 2020-11-18 16:06:58
大黃原是一只被莊上人追殺的流浪狗,長期蜷縮在官河邊上,宏照和二黑釣魚的時候它就遠遠地坐著觀望。宏照扔了一條小魚過去,它一口就吞了下去,連半根魚刺都沒吐出來。
他們釣魚回來,這家伙一直尾隨在后,宏照怕朱大江罵便朝它扔了塊磚頭,它一轉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第二天一大早,宏照又看到了大黃,守在大樹底下朝他干嚎。宏照心中頓生惻隱之心,要二黑帶回家養,二黑臉都白了說:“你是不是想我被打死?”沒辦法,兩人便把大黃哄進了蛇皮口袋,扎緊袋口,用一根扁擔,一前一后挑著,一路送到了董家莊。董家莊人喜歡養狗,董家莊比官河富裕。
到了董家莊,大黃不再作徒勞掙扎了。二黑拍拍口袋說:“不要怪我們,我們養不起你。”兩人像逃離殺人現場一樣飛快離開了董家莊。晚上,宏照聽到西南方向有狗叫,由遠而近,心中頓時緊張起來。
醒來后方知是一場夢。
兩天后宏照和二黑從校門出來,遠遠就看到了大黃。他們有些慌張,剛想躲避,只見大黃像一支飛箭疾速射來。宏照跌倒在地,眼睛鼻子包括嘴頓時被一雙溫熱的大舌頭舔了個夠,落得一臉的口水,旁邊的同學笑得人仰馬翻……
宏照覺得大黃跟他有緣份,便把它往家帶,在路上剛好撞上了朱大江,朱大江看了一眼沒好聲氣:“你想帶回家養啊?”
宏照不回答,兩人對峙著。
這時邱鐵匠走出來插了一句:“人還養不活呢,養什么狗啊!丟給我家養吧,我家天天有豬蹄骨頭給它吃。”
朱大江一直瞧不起半農半工的邱鐵匠,年輕時在外面招花惹草不務正業,覺得他就是個二流子,根本輪不到他在自己跟前顯擺,便傲氣地對宏照說:“你要養它,可以,豬蹄子沒得吃,你吃什么它吃什么,你沒得吃它也沒得吃。”一背手,頭朝著天走遠了。氣得邱鐵匠罵了一句:“老棺材!”
從此大黃便在朱家住下了。
宏照到白鎮做代課老師后,有時住學校宿舍,十天半月回來一趟。每次回來,最激動最高興的要數二黑和大黃了。
星期六下午,遠遠看見二黑帶著大黃,駕著一輛嶄新的機動三輪車等在村口。二黑迎上前來,照著宏照就是一拳:“宏照,以后我每天到白鎮接你下班。”
宏照摸著锃亮的車扶手,有些驚奇:“你真有本事,從哪兒偷的?”
二黑搖頭:“這么大一個東西,你偷得到嗎?”
宏照笑了:“那把自己賣給劉寡婦了?”劉寡婦是劉早的妹妹,長得胖長得丑,只要是男人從不拒絕,有時還要倒貼幾角錢做路費。
二黑也笑了:“你個絕慫,她差不多能做我媽媽了。”
宏照擰了一把他肥膩膩的黑皮:“不會是你那個死鬼老子買的吧?”
“他個老東西,可是個舍財的人啊?”一提他老子,二黑就生出一股無名之火。“先上車,今天我請你喝酒。”說完把宏照坐上車,說了一聲坐好了,便轟地一聲啟動了馬達,車子往村里開去,一路上盡是男女老少的目光。
車子在“橋頭酒家”門口停下。“橋頭酒家”是村上唯一的飯店,老板是孫會計。今年春上不知得罪了誰,讓人從會計位置上拉了下來,心里不服氣,以為是費金洪搞的鬼,多次找他理論。
費支書說這事我也沒辦法,我一個小小的支書改變不了鄉里的決定。孫會計當時便說了些“掀毯子”的狠話,費金洪有些緊張,表面上相當鎮靜,他語重心長地說:“老孫,咱們共事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是應該是知道的,但凡大事小事我們都是相互照應著的。你現在的處境我很同情,也很想幫你,只是沒有辦法。不過我有個想法,你可以去做,賺錢歸你,虧本大隊部補貼你。”
就這樣橋頭酒家開張了,大隊的所有干部都去放了炮竹。孫家夫妻對人的態度變了,見人就打招呼,和氣生財嘛!官河村的干部成了橋頭酒店的座上賓。
宏照和二黑領著大黃一進飯店,就看到費金洪他們幾個。見到宏照,他站起來,朝宏照點頭。宏照坐定后,他走過來散煙,說:“朱老師,星期天放假了?”宏照說:“是的,抽我的。”說著從口袋里面掏出一包帶嘴的“白鳳”。這煙香,香得叫人從頭舒服到腳,走到哪兒都是一股子清雅雅的香味。宏照認為這種味道就是一種身份,好歹成了公家的人,不管長期還是短時,也不管教什么,好歹算個先生。況且人在鎮上,也算是半個城里人。
費金宏接過煙說:“好煙啊,鎮上的老師就是不一樣。”其實這包煙是茅玉堂塞給他的,茅玉堂總能在不經意的時候給人驚喜。
“要不一起吃吧?”明顯費金宏的邀請不誠心,宏照并不關心他是否誠心,他只想打聽春花的下落,話到嘴邊又咽回了肚里。
二黑點了菜,要了兩瓶黑高粱酒,擱在桌上像兩顆手榴彈。
二黑湊近宏照耳朵說:“費春花要出門了,縣里有個大干部叫肖金山,也就是你姐夫的堂哥,他兒子肖哲人到白鎮玩,在大街上撞見了春花,上前拉拉扯扯,廠里有個青工幫她,被打得胳膊骨折,現在綁著石膏呢。”
宏照想起了前幾天和茅玉堂到廠門口接費春花的事,疑惑地問:“是不是本周的事?”
“是啊,這肖哲人仗著公社書記是他老子的朋友,賠了一些醫藥費和誤工費,就回去跟娘老子鬧,非要娶費春花。前兩天,公社書記特地到我們村來,其實就是來做媒的。”
“費春花肯不肯?”
“哪個知道她肯不肯?換了我肯定同意,誰不想進城啊!吃香的喝辣的。那個肖金山可是我們縣里的大官啊!”
“你什么人啊,換了你,做妓女都肯。”宏照知道肖金山不是什么大官,只不過是由一個民政科長剛提了昭陽鎮的副書記。他喝了一大口酒,烈酒下肚,他都能聽得到胃子咝咝燃燒的聲音。
“聽說費春花這幾天在昭陽城里呢……”
宏照打斷了他的話,說:“喝酒,不談她。”心好像落進了一個漆黑的胡同,前面沒有路,后面沒有路。一時間,空落落的。
二黑知道觸動了宏照的某一根筋,便不再說話,夾了一塊骨頭扔給大黃。大黃一口叼住,飛快跑到遠處搖著尾巴享受去了。這時,費金洪他們散伙了,出門時又和宏照打招呼,慢慢吃,朱老師。
徹頭徹尾費金洪沒招呼二黑一句,二黑有些不自在,酸不拉幾地說:“看來朱宏照也成了人物了,大隊支書不停跟他打招呼……”
“別廢話了,快交待這車怎么偷來的吧?”宏照用筷子一敲碗邊。
二黑來了精神,講起了他奇兵哥哥。
陸奇兵部隊駐扎在山坳中,周邊是散落的村莊。這天一村莊發生火災,全體官兵出動救火,陸奇兵集訓時小腿受傷行動不便,一瘸一拐落在隊伍的后面。戰友們都跑到前面去了,陸奇兵心里急得不行,生怕火滅了失去了表現的機會。這時從山下滾下一塊石頭,直沖奇兵而來,要在平時一個箭步就躲過去了,可現在動作笨拙,躲閃不及,被這倒霉的石頭擊中,當即就砸昏了。火很快就滅了下去,排長清點人數時發現少了陸奇兵,戰友們懷著沉痛的心情到廢墟中找,到樹木中找,到山溝里找,就是找不到。回部隊的山路上戰友們發現了他。連隊很快將此事整理上報,陸奇兵也見報了。部隊首長到病房看望救火英雄,陸奇兵說我是被石頭砸傷的,不是……
部隊首長立即止住了他,說這是組織的安排,你安心養傷。就這樣陸奇兵神奇地榮獲了二等功,然后到處巡回演講,最后被推薦到軍校學習。
陸奇兵寄回一筆錢,講明了要給弟弟二黑買輛三輪摩托車,跑跑運輸,好歹讓他自立自強養活自己。二黑學車很快,沒費什么勁就把車子玩得像捏面人似的。他一天當中在官河村和白鎮之間往返好多趟,把人往白鎮運,再把回官河村的人帶回來,一來一去兩塊錢,生意非常火爆。有時半夜還有人敲門:二黑啊,麻煩你跑一趟白鎮啊,我媳婦要生了。這種差事起碼能賺個十塊八塊的。說起來,路子對了,錢來得就容易。
二黑口袋里零零碎碎的錢多,一掏就是一大把,陸秀坤是管不了他賬的。做老子又怎么樣,總不能天天看著他從口袋里掏錢,還一筆一筆地記下來算總賬吧。
二黑從口袋掏出一包滬產紅牡丹,這香煙公社阮書記到學校開會時抽過,宏照驚嘆道:“你小子成暴發戶了。”二黑又從口袋摸出一包,拍到宏照跟前,大大咧咧地說:“我成暴發戶永遠和你朱宏照有福同享。”
大黃一聽到聲音,一躍而起,把兩只爪子搭到了桌上……
二黑酒多了說起了胡話,以后我要是死了,你千萬不要把我埋在磚瓦廠旁邊,你要把我埋在做陶器的工廠旁邊,等我的尸體成了土,土又可以被陶器工廠做了酒壺,那多過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