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以前的柳蒹葭來說,照顧好女兒是她最大的心愿,再以前的話,能夠與心愛的人廝守,便是一輩子的幸福了。
但是對于現在的柳蒹葭——回國后的柳蒹葭來說,最可貴的可能是回憶了吧?
最可貴的是回憶,最痛苦的也是回憶。
現在的柳蒹葭就像是一個矛盾的糾結體,她仿佛沉淪在自虐的變態快感中,一會兒幸福,一會兒痛苦,一會兒天堂,一會兒地獄!她糾結在痛苦與思念之中。
回來快三個月了,幾乎每天都有一些記憶碎片從埋葬的腦海深處流出,有著少時回憶的懷念,也有著痛苦經歷的悲慘。往昔的一切,化成一幅幅畫面在眼前流走。
于是,在飽受煎熬以后,她接痛苦來麻痹自己。
打完游戲的柳蒹葭,一想著那兩個游戲ID,天嬌,天驕。內心深處的回憶,便被勾勒出來了。她心情有些煩悶,一轉椅子,看著窗外,流云舒卷,如同她流走的七年時光。
“總記得你說過,喜歡上海和XZ,上海如成熟婦人的妖嬈,與XZ那純潔的像圣潔的處子形成鮮明的對比。我無法去XZ,卿顏總還是要在大都市成長。所以我來了上海。”
“我想要拼命的忘記,可每天做夢都會想起。”
…… ……
由戴舒望開著車,楊俊坐在副駕,柳蒹葭坐后座。
楊俊和戴舒望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獨獨柳蒹葭看著飛速流走的風景,有些失神。
走在這座用鋼筋水泥混凝土搭建而成的科技化大都市,到處都是高樓林立,到處都是車水馬龍。然后高樓大廈飛速變矮,到最后成為一排排平房。
這全國最為繁華的城市,竟然也會有這樣的地方嗎?
平民窟。
柳蒹葭眼見的景物讓她心中閃現過這個詞。
這里像是平民窟一樣的地方,入眼是一排排低矮的磚瓦房,破舊泛青的紅磚讓它們看上去是那么的傷痕累累,給上海這妖嬈的夫人美麗豐腴的身段上,雕刻了縱裂參差傷疤,隱藏在華麗的外表下。
幾棵風燭殘年的梧桐,歪歪曲曲地樹茍延殘喘在城市的最南端,被風一吹,颯颯的直掉枯葉,如同破爛敗絮,在破舊如鄉間小路般泥濘的街道上,點上一點點黃斑。
秋風一吹,漫天飛舞,上演了極其絢爛的生命終結。
這里的人,給柳蒹葭的感覺就是茍延殘喘的梧桐老樹,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失去生命。
柳蒹葭見到這么破敗的場景,不由得皺了皺眉,四下一看,除了幾個不知疲倦玩樂的孩子,就只有幾個面容枯槁的老人圍坐在一起。街道上少有行人。
“小舒,就是這里嗎?”柳蒹葭朝前走了兩步,一股垃圾腐敗的氣息撲鼻而來。楊俊體貼的遞上一個口罩。柳蒹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淡漠,沒有接,徑自朝前走去。
楊俊愣了愣,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感覺有些莫名其妙,難不成真的如同無數先輩們所說的,女人心,海底針?
“你們這些城里人啊,”戴舒望走到他面前,感嘆著搖頭說,“就是金貴,你說我們來這里是看情況的,要是你帶著口罩和那些人交談,別人會怎么想?”
楊俊啊了一聲,他不是笨蛋,美國哈弗畢業的高材生會連這些道理都不懂?但是他覺得柳蒹葭一個矯揉的女孩子,就不能受這些苦。這口罩還是他知道柳蒹葭要來這里后,提前去買的,希望博得一個好印象,沒想到弄巧成拙了。
戴舒望幸災樂禍的說:“嘿嘿,小俊啊,弄巧成拙了吧?行啦,快走,柳姐都走得沒影了。”
楊俊白凈的臉漲得有些紅,支吾了一聲,又看看柳蒹葭毅然的身影,想解釋,但是不知道解釋些什么。
“柳姐。這里就是case中提到的棚戶區,這外面還算好的了。到里面,尤其是中間部分,甚至有些房子都搖搖欲墜了。”戴舒望解釋說。
“你以前來過這里嗎?”柳蒹葭邊走邊看。
“嗯。”戴舒望道,“王經理剛做這個case的時候,帶我來看過幾次,但是后來這個case不了了之,我也就沒來了。”
戴舒望道:“本來這個case公司高層都很看重的,尤其是這片土地,有很大的升值空間。”
“是啊,這么好的一塊地,有很高的利潤。”柳蒹葭應了一聲,左右看看,“我想不只有我們一家看重這塊地吧?”
“是。當初有很多開發商都看中了這里,像是和楊氏齊名的鼎眾、龍源等等,都很看好這塊地。而且出價都很高。但是因為當地人的不配合,軟硬不吃,甚至是開出了不可能接受的天價,這才紛紛罷手。只剩下我們和鼎眾,龍源在爭了。”
“天價?呵,看來這里的人的心也很大啊,我看王經理的case,出的收購價已經比同行高八個點了,他們還不滿意?”
“人心不足蛇吞象嘛。”戴舒望笑道,“具其它公司透露出的消息是,他們要價是我們出價的三倍。”
“三倍?”柳蒹葭覺得這個價格高的離譜,根本不可能有哪個開發商能夠出這么高的價格,因此,他們根本不想賣這塊地!
可是,為什么不賣呢?這么破舊的地方,說的難聽點,就是給美麗的上海增加污點,好比一片美麗的花園,突然被人糟蹋了一塊地方。
于是,很明顯的,柳蒹葭第一感覺便是有內情!
……
“楊俊,你怎么看?”聲音忽然響起。
秋風颯颯,落葉紛紛。
站在枯敗老樹下的三人進行對話
楊俊內心有些不敢相信,臉上的表情顯得錯愕,他難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你,你是在問我?”這突如其來的問話簡直讓他失去了機靈,沒想到柳蒹葭她對主動征詢自己的意見呢,這算不算是好兆頭?
萬事開頭難,加油!楊俊心中給自己鼓勁。
蒹葭斜著眼看他:“這里除了你一個楊俊,還有其他叫楊俊的人嗎?”
還真是嘴不饒人,楊俊干笑一聲,摸摸頭,然后四下看了看,嘀咕了一句:“怕是沒有了。”然后略微思索后,正色道:“柳姐,這里也是我第二次來,也不是很熟悉這里的情況。”
“那我不是白問你了?”
“呀,不過,柳姐,說句老實話吧,”楊俊笑嘻嘻的臉變得有些正經,他看著柳蒹葭越發皺緊的眉,心中癢癢的,要是能親一口就好了。
“這里的情況很差,真的很差。不是我主觀推測,你看看周圍的房子就知道了。這里的房子起碼有三十年以上的歷史了,起碼。甚至三十年也說不定。”
柳蒹葭順著他指的看去,有很多低矮的房子破敗不堪,斷瓦殘壁,甚至有放眼看去有幾處地方倒塌了大半。簡直不敢想象,繁華的大都市里,還有這么落后的地方。
不愧是光鮮背后的陰暗。
“我看得出來,這些你就別說了。你說說他們不搬的原因吧。”柳蒹葭道。
“這……”楊俊有些猶豫,“柳姐,你讓我說原因,我也不知道怎么說,在我看來,沒有人不想住新房,也沒有人愿意在這種臟亂破的地方住上一輩子。而這里人居住在這么亂的地方,有人來收購,也算是他們的運氣了,但是他們不愿意!為什么呢?當然,仔細想想,應該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不是他們不愿意,而是裝出來的不愿意。”
聽他這么說,戴舒望露出沉思之色,然后插話道:“照你這樣講,應該是有人不愿意他們走?”
“換個說法。”楊俊嘿嘿笑道,看了眼柳蒹葭,樣子有些得意,“不是不愿意讓他們走,而是他們被強迫留下來。”
“強迫留下來?”戴舒望更是不解了,“現在是法治社會,還有什么人能夠強迫別人做事?搬不搬是這些住戶的事情,誰又能強迫他們呢?”
“不對。”楊俊搖頭道,他走到柳蒹葭身邊,輕聲道:“我想柳姐也明白這些吧?”
柳蒹葭斜著眸子看了眼楊俊,又看看戴舒望,笑道:“小舒,你把人心看的太簡單了,就算是法治社會,也有人凌駕于法律之上,小說中不是說嗎,法律是窮人的法律,有錢有權的人,可在很多時候不受法律的限制,還記得那個笑話嗎?‘我爸是李剛’,你想想現在國人的情況,富二代,官二代橫行,闖了禍,出點錢,找些有權的人就沒事了。而窮人犯法,能夠像那些官二代富二代一樣,出點錢就沒事了嗎?窮人是沒有說話地位的。”
這小姑娘果然還是太單純了。
楊俊被柳蒹葭最后一眼看的有些不自在,感覺她說的是自己。楊俊心虛的退后兩步,道:“柳姐,你看我作什么。呃~好吧,我承認我是富二代,我也承認我很帥~你也不用這么看我吧?”
“臭美!”柳蒹葭還沒有說話,戴舒望便咯咯笑了起來。說起來,這小子來部門也有半個多月了,感覺自從他來了之后,本就吵鬧的部門更加熱鬧了。也怪楊俊自身沒有作為上位者的自覺性,能夠跟很多人打成一片。
“貧嘴。”柳蒹葭瞪了他一眼,道,“再帥也不能當飯吃,再有錢也不是你自己掙得。你沒聽過富不過三代這句話嗎?要不是你們這些富二代官二代,人民的生活水平說不定還能上漲一大截。”
楊俊一聽,愁眉苦臉的樣子:“柳姐,能不能別這么說我呀,我承認有些個富二代官二代是敗類,可你也不能一竿子全打了呀,比如我,雖然我是富二代,可我沒有拿著爹媽的全是揚威作福。我可是很有能力的。”他憤憤不平的表情倒是讓柳蒹葭覺得好笑,但這時候又不好笑出來。
“真沒有?”柳蒹葭斜著眼看他。
楊俊不堪柳蒹葭強大的眼神,又退了一步,覺得她的眼神像是有什么深意,想了想自己最近確實沒有揚威作福呀?想到這兒,于是他很肯定的點了點頭:“真沒有。”
“其實……”柳蒹葭抿抿嘴,轉過身去,肩膀有些聳動,她像是在笑,明顯岔氣的聲音響起,“你有沒有揚威作福關我什么事呀?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再轉過身來時,臉上并沒有過多的神情,當然,站在她側面的戴舒望很明顯的從側面看見她剛才笑了。
“嘿嘿~楊俊摸著頭干笑兩聲,確實,他急著解釋做什么呀?
“其實吧,我就想說,這社會現在是窮的更窮,富的更富。好了,我們回去吧。”柳蒹葭一錘定音,也不想再深入看下去,再看幾遍也是一樣的場景,讓人心煩,還不如回去多想想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這里變成這樣的呢。
“哎,柳姐,不多看一下嗎?”
“看了也沒用,你能說服那些人嗎?要是這么輕易就搞定的話,就不需要我來這兒了。先回去,讓我好好想想這邊的情況。”柳蒹葭轉身離開,目光忽的一凝,視線落在幾個手中拿著木棍,鐵棒的小混混身上。
幾個小混混嘴里叼著煙,一邊嘻嘻哈哈打鬧一邊罵著臟話,手中的棍棒落在已經搖搖欲墜的墻上,濺起灰塵,旁邊路過的當地居民像是沒有看見一般。
“柳姐,怎么了?”戴舒望見柳蒹葭停下腳步,不由得好奇的問。
柳蒹葭嚴肅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嘀咕道:“有意思,有意思。”
“不過是幾個小混混,有什么好看的?”楊俊也看見了那幾個人,卻什么也沒有發現。
“走。”柳蒹葭什么也沒有解釋,揮了揮手。
三人回到車上,戴舒望開車。柳蒹葭意味深長的從車尾看了眼漸漸遠離的棚戶區,眸子里是難以言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