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在夢里
- 長槍當(dāng)旗
- 有賦
- 7495字
- 2025-04-03 21:06:48
四月初四,陽光燦爛盛大。
立夏時節(jié),走商行人熙熙攘攘,岐巍熱鬧繁華依舊,街頭巷尾戲攤食攤尚未收拾,空氣中殘留著昨夜春本社的歡樂氣息。人們推開院門,小童手舉小風(fēng)車,歡呼著躍向柳樹角,大人緊隨其后,與左鄰右舍互相微笑行禮問好,道賀立夏。
辰正早食。城里某座不甚起眼的兩進院落外,玉樹臨風(fēng)的克萊頓端立石獅旁,面上帶著儒雅隨和的笑容,與接踵而至的少年少女們互相行禮。
“克萊頓院長晨安。”
“克萊頓院長晨安,道賀立夏。”
“……”
馬云飛、林雅正、周樺、董甘棠四人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問好,各自手上還提有包裝精美的禮盒。
“呵呵,各位學(xué)子晨安,道賀立夏。”
克萊頓微笑著回禮。
“克萊頓院長,雪公主來了嗎?”八卦之火在眼里熊熊燃燒的董甘棠俏臉滿是好奇,靈動的大眼睛閃著狡黠的光。
“呵呵,琴柳早來了,”克萊頓笑著攤手,“董大小姐又有什么好點子了?”
“嘿嘿,已經(jīng)有啦!”董甘棠小臉雀躍,立馬對搖頭嘆息的周樺攤開白皙手掌,“哼哼!一串烤蘑菇!”
周樺無奈掏出錢袋,取出幾枚銅錢放到少女小手上。
“他們在打賭,比今天我們比雪公主來得早還是晚。”馬云飛適時解釋。
“呵呵……”克萊頓不禁輕笑,道,“琴柳昨夜看過放花燈,就在宅中歇息了。”
“啊,”周樺小臉一垮,向董甘棠撇嘴,“甘棠,這不算。”
“哎呀哎呀,算的算的。”董甘棠一面笑瞇瞇擺手,一面又問,“院長,那位、那位,來了嗎?”
面對調(diào)皮可愛的小女孩,克萊頓很有童心地作疑惑狀:“哪一位呀?”
“哎呀,那一位,就是那一位呀!”
“嗯……不知道誒。”
“啊,院長欺負人。”
周樺望著玩得不亦樂乎的兩人,絕望捂臉:“是印靈堂新進的秦小姐,她也來了嗎?”
“哦,是她呀,”克萊頓假裝恍然,點頭道,“來啦來啦,她剛來不久。”
“耶!三串烤蘑菇!”董甘棠立刻雀躍歡呼,朝身旁三人都伸出手掌。
“是的,我們?nèi)齻€都作賭了,”馬云飛邊解釋邊掏錢,輕輕嘆氣,“真的,我真不該賭的。”
克萊頓失笑:“哈哈,甘棠今天收獲頗豐,得分院長一串烤蘑菇哦。”
“兩串!哼哼,院長,我分你兩串,我可是很大方的!”董甘棠眼睛笑成月牙,搖晃著小腦袋,很仔細地把手心里的銅錢分出一半給克萊頓。
克萊頓笑著收下,邀請四人入宅,他自己則綴在之后。
在將回去時,他看見最后到訪的學(xué)子。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米禾與李溪沙作揖行禮:“院長晨安,學(xué)生來探望林公子。”
行過禮,李溪沙立刻望向克萊頓身后未閉的宅門,氣呼呼道:“周表哥董表姐又又又不等我!”
對這兩位來過幾次的學(xué)子有點印象,都是內(nèi)武堂林玨的同學(xué)。米禾似乎很沉默寡言,李溪沙則性子驕傲,還是周樺的表妹。
面對少女的抱怨與少年的沉默,克萊頓報以微笑:“二位請進。”
鐵青色天穹下,遍插殘破刀劍的蒼涼土地上,有兩道人影在來回攻守,卷起彌天煙塵。
一人握槍,一人捉刀。
不過說是來回攻守還不太恰當(dāng),整場看罷,其實一直是捉刀輩力壓握槍少年。
“呀!”
少年最后一記兇悍直捅落空,捉刀輩靈活閃身沿槍直上,橫刀一抹,少年人頭隨煙塵落地。
但眨眼間,人頭合一的少年又在原地“復(fù)活”。
“你輸了。”
“知道知道。”把槍一丟,林玨席地而坐,不耐煩地回話。
等了片刻再無后語,他微抬眉,只見看不清面目的玉揮舞著長刀遠去,一如往日。
“玉,”他叫道,“我都輸你二十來場了,什么時候放我出去哇?”
玉頓住,長刀刀尖垂地,聲音依舊冷漠:“為一小兒輩傷至此地,不知有何顏面妄談離去。”
林玨微微沉默,然后耐住不忿,蹙眉冷嘶:“差點被打死我認,當(dāng)時請你接替我身軀出手我也認。但我都隨你練了小十日,你怎開口閉口還是輸!”
“那你贏了?”
“……”
玉繼續(xù)遠去。
“冷靜、冷靜,吸氣……”
知道出去無望,林玨努力深呼吸平復(fù)心情,小臉上掛著有些勉強的笑容。
做完這套動作,閑下來的他看著周圍一望無際的荒原,近來發(fā)生的種種又浮現(xiàn)腦海。
他要承認,那天在與周羽比試的最后時段,他托大了。雖說在玉的及時提醒下,使用盡流削弱了大勝斬,但接下來,他只以寒術(shù)抵御大勝斬的行為依舊太過荒唐,也正是他遭受重創(chuàng)的原因。
不知是不是出于“恨鐵不成鋼”的心態(tài),玉一等他向克萊頓交代了“后事”,就迫不及待地將其拉入蒼土,用冷漠的聲音,從戰(zhàn)術(shù)等各個緯度對他進行了全方位的辛辣批評。
其中最讓他不悅的,則是玉對他與琴柳數(shù)月以來的比試評價:“稚兒舞劍,權(quán)作觀瞻。”
他那是一個怒自心頭起,提槍便要干,一如往日入夢時。
結(jié)果自然顯而易見,玉盡管持刀,他依舊屢戰(zhàn)屢敗,堪稱舊夢重回。
從這一光輝戰(zhàn)績,他自然隨之想到了另一個使他連戰(zhàn)連敗的耀眼人物——琴柳。接下來場景變換,岐巍、學(xué)堂、靜林……一直到天都島的聽瀾閣;然后人物變化,米禾、李溪沙、周羽、董甘棠、馬云飛、克萊頓……一直到天都島的碧原晴空。
大聲許下的愿望高懸頭頂,似在隨時間流沙而一步一步登高,就要聳入天際再也不見。
怎能離去!
林玨長舒一氣,抓起水晶長槍一躍而起,放聲大喝:“玉!滾來吃槍!”
回答他的是一柄迎面破風(fēng)飛射而來的水晶長刀。
鐺!
長槍劈飛長刀,林玨持握長槍,眼中熠熠生輝:
“再來!”
“真來不了了。”
揚朗爾格府邸院中,花圃里近人高的繡線菊開得爛漫,粉紅色的鮮艷花朵郁郁芊芊,十分美麗。
將至巳時,琴柳、秦芷柔、周樺、董甘棠、馬云飛、林雅正、米禾七人或三兩圍坐,或獨在一旁,都聚在院里,或談笑,或翻卷,或賞花,或默觀。
幾人中,尤以董甘棠最為活潑可愛,熱鬧了氛圍。
“再作賭一次嘛,就一次。”
小院東隅,櫻花樹下。董甘棠眨巴著大眼睛,很用心地勸馬云飛加入她新開的賭約。
“別了,我是真來不了了。”馬云飛很堅決地搖頭,毫不掩飾自己對賭的深惡痛絕。
“這次我保證你們贏的,真的,不信你問周樺和溪沙。”
“我真覺得這次能贏,馬學(xué)長不要怕。”周樺立刻連拍胸脯帶點頭,一副很自信的樣子。
“哼,這次董表姐明擺著是送錢來,還不敢賭,馬學(xué)長就是膽子太小了!”李溪沙輕哼扭頭。
“……不,你倆已經(jīng)被套牢了,沒救了。”
而在他們四人歡聲打鬧時,一旁的林雅正已默默沏好了茶,一杯一杯端給在場學(xué)子。
坐得離他們最近的米禾收回打量四周布局的目光,笑著起身道謝接茶,林雅正微笑回禮,余光敏銳點在米禾起身時,懷里閃過的模糊亮光。
面色不變,他又端起一杯茶,遞給西隅幼柳旁,垂眸翻卷的秦芷柔。秦芷柔書卷擱膝,淺淺一笑,低聲道謝,細膩白嫩的手指輕輕接過茶杯。
最后是獨自坐在花圃前的琴柳,她默默接過茶杯,頷首以作回答,清冷雙眸看不清情緒。
與此同時,繞過小院廳堂來到后院,不甚起眼的左廂房里,克萊頓、影連城坐在房間一側(cè)。在房間正中,靜靜擺放著一座古棺,通體墨黑,長近兩丈,其上雕刻奇異符號,氣息有種遠古的飄渺。
克萊頓第一次見到這口棺,還是在一年零兩個多月前的開必原址,他親手從中抱出了寒燚——玨。從那以后此棺便連帶著他的一段記憶不知所蹤,直到十五天前,重傷下的林玨幾句話語便將此棺送到他家中。
林玨早在五天前就已抱出古棺,抱出棺時,他身上除去淡淡疤痕外再無傷痕,只是陷入了沉睡。現(xiàn)安置在前院廂房,離琴柳幾人所在的小院不遠。
克萊頓想給這口古棺起個“寒燚救命棺”的名字,只是擔(dān)心旁人說他幼稚,才沒敢付諸于口。
不再想這些,他又仔細打量起正襟危坐的影連城來。
……不得不說……這年輕人真俊,真應(yīng)了那句白面小生,確實有自己年輕的風(fēng)范哇!哈哈哈哈!
默默夸了自己一遭的克萊頓滿意頷首,理理袖袍,好生坐好。
不多時,略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外驟然停下,緊接著年輕女子輕輕推門,聲音帶著歉意:“二位久等了。”
“呵呵,素掌司晨安,不知今日又備了何等佳肴?”克萊頓笑著起身行禮。
一旁的影連城一聲不吭地也要起身,立刻就被素宣魚蹙眉制止:“影執(zhí)事怎又忘啦!”
影連城動作一頓,重又落座,依舊面無表情。
克萊頓忍俊不禁。
是的,當(dāng)初那位在岐巍城中連著施展兩個陣法的奇女子,那位出手闊綽到江湖眾人都咋舌的奇女子,那位當(dāng)著特執(zhí)衙門寺署長史李巖的面救走影連城的奇女子,正是圣會內(nèi)閣首席掌司,素宣魚。
克萊頓當(dāng)時在場一眼就認出她來,贊了句“好漂亮的姑娘”引來她目光,后面也正是安置素宣魚和影連城稍微耽擱了他回騰岐學(xué)院的時間。
“克萊頓院長在取笑我了,只是那幾個孩子恰好喜歡我的手藝,哪里是什么佳肴。”素宣魚輕笑落座,緊接著看向影連城時,俏臉又立刻一板,英氣的眉眼如劍刃鋒利,“只是不知影執(zhí)事,是否也將本掌司的話充作笑談?”
面對真刀真槍都不曾變色的影連城此時卻是被她的凌厲眉眼逼得有些難以抬頭,只是回道:“不曾。”
“這才對嘛,受傷了就要養(yǎng)傷,不要亂動。”素宣魚滿意點頭。
“呵呵。好了,書歸正傳,”克萊頓為素宣魚添了杯茶,道,“今天找來大家呢,是有一事。前者有信自西時來,是劉經(jīng)一家為郡所捕,說是劉家缺稅辦商,連其親家郡守張犀亦為廷尉收押。
近來各郡縣屢有商賈因《過住稅》被捕事,所以不知究竟是因稅,還是因我曾停留劉府。所以我準備去西時看看。”
素宣魚疑問:“天降之后,克萊頓院長的確帶林玨路過劉府,還引來左花枝的懷疑。但天夏朝廷由何而知?”
克萊頓答:“前些日子,連城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我,后查明是特執(zhí)衙門,且藏在刺史府衙。我們便以為熊耿已抵岐,懷疑天都島參與開必事,所以調(diào)查我。”
素宣魚蹙眉低聲:“肯定是軒軻彤獨不傳遞岐州弟子名單引來的懷疑。”
克萊頓點頭:“后來老師離島、圣會與神話具現(xiàn)岐巍,也加重了他的懷疑。只是不得不說,就連神話都沒懷疑我們。而熊耿卻有這個魄力來懷疑老師和我,也不愧為幾朝重臣了。”
朝廷在懷疑克萊頓……情勢真實急轉(zhuǎn)直下啊。為什么會這樣呢?
素宣魚不禁回想起近來發(fā)生的一切:從寒燚天降到叔父兵變奪權(quán)、軟禁內(nèi)閣,再從天夏泄密、岐巍大戰(zhàn),最后一直到那天夜里,叔父與她關(guān)于圣會創(chuàng)立之由的談話。
似乎從寒燚到來開始,圣會就不可避免地滑向某個不知名的深淵。
是命運嗎?
“什么時候動身?”輕輕搖頭散去思索,她端杯飲茶。
“劉經(jīng)畢竟是我的朋友,朝廷肯定不敢動刑。”克萊頓道,“不過以防萬一,我立刻動身,旬日回來。”
“嗯,林玨這邊有我和影執(zhí)事,你且去吧。”
“別忘了,”克萊頓起身,看著兩人,“在給內(nèi)閣的每日匯報上可千萬別寫他受傷,這是他的要求。”
“哇!這蘑菇湯太好喝了!誰說這蘑菇老的,這蘑菇可太好了。”
正午時分,經(jīng)典夏式廳堂陳設(shè)的大堂里,少年少女們圍在楓木繡紋大桌上一同用餐。素宣魚主座,一邊是琴柳,一邊是董甘棠,其他學(xué)子依次就座。
幾人中,尤以董甘棠最為開心,因為今天素宣魚專門為她燒了一道岐州特色蘑菇湯,吃得小姑娘歡呼雀躍,逗笑了在座學(xué)子。
除去蘑菇湯外,桌上還有紅燒肉、清蒸白蓮、烤羊肉、醋魚、白菜湯、烤饃、凍糕等美食,多是素宣魚掌廚。其中,尤以紅燒肉最得眾人青睞。
額,其實是最得馬云飛和林雅正青睞。
馬云飛眼睛發(fā)光,夾起一塊軟糯噴香的紅燒肉塞進嘴里,還未吞下便立刻用肩膀去頂一邊的林雅正,嘴里含糊:“你吃兩塊了,我才一塊,憋吃,憋吃了。”
林雅正只是目光憐憫地看著細嚼慢咽的馬云飛,又夾起一塊紅燒肉放入嘴里,腮幫子左一動右一動,下肚了,然后是第四塊。
馬云飛頓時目光幽怨。
見大家吃得開心,最高興的莫過于做出這一大桌菜的素宣魚。
她吃得不多,偶爾夾幾筷子,然后又笑瞇瞇地看看滿臉寫著開心的董甘棠、大口吃飯好不淑女的李溪沙、默默給兩個少女夾菜的周樺、吃得飛快的林雅正、細嚼慢咽的馬云飛、大口吃羊肉的米禾、靜靜喝湯的秦芷柔、與小口小口吃掉凍糕的琴柳。
心里的淡淡欣喜,便又添了許多。
“素姐姐,”搶不過林雅正的馬云飛可憐兮兮地夾走魚眼睛,對素宣魚求道,“咱明天可以多做一些紅燒肉嗎?素姐姐做的紅燒肉太好吃了。”
素宣魚眉眼彎彎,笑著點頭。
其實她紅燒肉做的倒是不少,只是除了馬云飛和林雅正外,還有第三個人喜歡吃。
距離他們不遠,安靜的房間里,意識依舊在蒼土與玉拼殺的林玨平躺在床,絲質(zhì)床帷從床頂垂下。
床鋪對面,影連城沉默看著案上的一大碟紅燒肉、一大碗米飯,感覺自己的胃看都看飽了。
天可憐見,那日素宣魚端來各色菜肴,只因紅燒肉最近所以他只吃了紅燒肉,誰知從那以后素宣魚天天給他端紅燒肉來!
不吃嘛,人家一番好意。拒絕嘛,人家堂堂內(nèi)閣首席掌司,屈尊給他做飯吃他敢拒絕?前途不要啦!
無計可施啊,影連城默默看了眼自己小腹,都不用怎么低頭。他長嘆一聲,心如死灰地夾起一塊紅燒肉送入嘴中。
嗯,真好吃。
……
“我決定了,這把我信周樺的,十串烤蘑菇,賭了!”
用過午膳,林玨休息的房間前,少年少女的聲音由遠及近,飯局失意的馬云飛在得知這次賭約內(nèi)容后,立刻決定賭局得意,豪氣云天地大手一揮,下了十串烤蘑菇的大注,準備狠薅一波董甘棠的羊毛。
所謂賭局內(nèi)容,即為林玨今日醒否,董甘棠執(zhí)醒,馬云飛自然執(zhí)不醒。
林玨昏迷至今尚無蘇醒征兆,所以就連很少發(fā)表意見的琴柳和秦芷柔,也忍不住對他投去“這是人?”的眼神。
周樺與李溪沙更是直言不諱:“馬學(xué)長你不要臉。”
跟在最后面的米禾嘖嘖稱奇,一旁的林雅正試圖挽回好友形象:“從我認識云飛起,他就從來沒賭贏過!好不容易有贏的機會,大家體諒一下他吧!”
馬云飛嫩臉一紅,小心瞧了眼董甘棠。
董甘棠毫不在意,畢竟她只為圖個開心,當(dāng)即大方地朝馬云飛投去一個放心的眼神:“安心啦。”
在前領(lǐng)頭的素宣魚聽著少年少女的活潑聲音,臉上帶著柔柔的笑容。
“這算我贏吧?”
遍插殘兵斷刃的大地上,一只斷手正在復(fù)原的林玨耐住得意,小臉憋笑:“玉,快放我出去吧。”
“無恥之徒!”全身霧氣如沸水蒸騰的玉咬牙切齒,手里死死攥著一截水晶槍身,咯吱作響。
“喂!雖說這招確實有些無恥,但我也丟了一只手誒。”林玨臉上強繃,抗議道,“我可是打到你了,咱們這是同歸于盡。”
“人不要臉,樹不要皮!”
“額……我不是人。”
“丟盡寒燚的臉!”
“嘶,我不就是用槍尾戳了一下你屁股嘛?罵一兩句夠了嗷。我斷手斷腳斷腦袋都沒說什么,玉,你嬌氣了哦。”
“滾!”
玉勃然大怒,猛擲斷槍,一擊直接捅穿了大驚失色的林玨腦袋。
“偷襲!”
林玨突然一聲大喊,嚇得正在翻窗離開的影連城一個身形不穩(wěn)差點摔倒。緊接著門外腳步聲驟然加快,他只能強忍著擦傷迅速離開。
下一刻素宣魚猛推門進入沖向床榻,愣住了。
絲質(zhì)帷幔下的紅木紋床榻上,睜著一雙明亮大眼睛的林玨偏過頭看來,眨巴眨巴。
“素姐姐?”
“你醒了?”
“剛醒。”
“那句偷襲?”
“哦,做噩夢了。”
一個殺我千百遍的噩夢。
空氣一時沉默。
林玨忽然咧嘴一笑:“素姐姐,好久不見。”
素宣魚睫毛輕顫,眼眶頓時一紅,淚珠無聲滑落潔白臉頰。
那日她瞧見林玨胸口那道駭人傷口時,其實就已嚇得差點落淚,好歹忍住了,卻不曾想今日一見少年笑顏,遲來的淚水就沖破了淚堤。
“林玨!”周樺與董甘棠高興地掀起帷幔沖到床邊,林玨久躺過后身軀有些不大聽使喚,于是便報以微笑。
琴柳絕美臉上少見地帶著笑容,伴著清冷香氣飄向床榻,嗓音柔和:“你醒了。”
林玨眼眸閃亮,仰臉開心望她,好似盛滿流星:“琴柳,你笑著真好看。”
琴柳探出玉指輕輕一點他額頭,以莫名的長輩氣勢道:“少說話,好好養(yǎng)傷。”
米禾默默收回了觀察一扇大開著的窗戶目光,也上前問好:“林玨,你終于醒了,大家都很擔(dān)心你。”
李溪沙興沖沖地跑上來,又不好意思湊得比琴柳還近,便有些別扭地站在床榻不遠處。林玨很快注意到她,微笑著與她問好后,少女才又故意滿不在乎地哼哼著回禮。
林雅正不再看米禾,用他特色的洪亮聲音問好,微笑著看向臉上喜憂參半的馬云飛。
馬云飛心里很崩潰。你說他不希望林玨醒吧,肯定不是;但你要說他希望林玨醒吧,那倒也不是。
嗯,逢賭必輸馬云飛很崩潰。
“馬學(xué)長。”
輕輕柔柔的嗓音突然在身后響起,馬云飛扭頭看去,秦芷柔端著一盆清水站著,朝他柔柔一笑。
他趕緊讓開,看著秦芷柔端水到榻邊,在突然鴉雀無聲的眾人注視下,洗帕、擰干、展開,細心掀起遮蓋林玨手臂的被子,輕輕為他擦拭久未活動的手臂。
林玨感激地朝她道謝,后者回以柔柔微笑,如一抹恰到好處的初春暖陽。
讓開位置的周樺在一旁眨巴著眼,目光清澈。
古靈精怪董甘棠默默退到馬云飛一邊,兩人同步般瞧瞧重回北境高嶺一言不發(fā)的雪公主,又看看蹲下身子溫溫柔柔照顧林玨的秦小姐,同時嘶了一聲。
“有問題。”董甘棠敏銳判斷。
“你怎么看?”馬云飛聲音沉穩(wěn)。
“我吃著看。”董甘棠攤開手掌,“馬學(xué)長,你欠我十串烤蘑菇了。”
馬云飛臉上一垮。
“哈哈哈哈。”一旁的素宣魚被逗樂了,抹去眼角淚水,噗嗤一笑。
于是莫名安靜的房間,又回歸熱鬧。
“林玨林玨,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盈滿興致勃勃女聲的房間里,林玨靠床坐起,一一看過置在桌案上琳瑯滿目的物件:難得的前朝古籍、貼心的滋補藥包、靈巧的機關(guān)玩具、可愛的動物糕點、別出心裁的橘黃葉皮包裹的趣味話本、熟悉的整體藍色以白線繡走獸的護臂……以及一個普通劍鞘。
他的視線落到劍鞘上。
“是周家二公子送來的,”素宣魚順他視線看去,“你與周羽的契約上有這條。”
沒能看到最后的神乍一擊,火涌陣法由外至內(nèi)的轟鳴似又在耳畔回響,林玨眼里浮現(xiàn)疑問:“我輸了嗎?”
“我們又沒輸,為什么要離開!”
岐巍以北某處客棧,煮熟的草藥飄蕩著白氣,枝葉在窗扉上投下剪影,胳膊仍纏繃帶的周云在床榻前走來走去,氣憤揮手:“大哥你說句話啊!”
“弟弟,兄長傷未好全,”周潭按住他手臂,蹙眉叮囑,“動靜小些。”
“二哥!”
“凡事皆要量力度行,懲處林玨又不是非做不可之事,”披著外衣靠坐在床的周羽放下虎首長刀,并不看周云,“我以鐐銬限制、火涌處決,仍被他拼得魚死網(wǎng)破,比武契約一法已是作廢了。”
“那我們就這般灰溜溜走了?”周云險些氣笑,“哥哥,不說你我兄弟傷勢,也不論我周家名聲,單言日后貴人指責(zé),我們?nèi)绾我詫Γ俊?
周羽抬眼看他:“那你去打?胳膊不疼了?”
“我!”周云小臉瞬時通紅。
“大哥,三弟言語激動但確是道理,我們?nèi)綦x院,如何交差呢?”周潭忙在兄弟間緩和氣氛。
“我等又不是什么都沒做,技不如人罷了。林玨修為與我同,只是力強不能制,我兄弟齊上定有勝機。然其背后如今日那刺客者還有幾人,你我如何抗衡?”周羽看向緊閉窗扉,語氣平淡。
周潭上前打開窗扉,有嘰喳入窗。他繼續(xù)道:“只有禍水東引了。”
“誰?”
他面不改色:“博元夕。”
“沒輸沒輸!”揚朗爾格宅子里,李溪沙興沖沖道,“你打的可棒了!所有學(xué)子都見著你打敗了周羽!而且肯定沒輸!”
林玨搖頭:“這劍鞘無論勝負他都得還我,證明不了輸贏。”
“那這封信呢?”周樺忽自案上舉起一封信,“是和這劍鞘一道送來的。”
林玨忙接過,眾人也好奇湊向床榻,展信:“林公子啟:展信忘怨。弟與公子素味平生,本無仇怨,蓋某家公子脅逼,無奈應(yīng)承,以至今日。弟與公子一戰(zhàn),心服口服,決心離岐,特奉信拜首,萬望公子解仇消怨。弟周羽親筆。”
房間一時安靜。
“這某家公子……”
“哼,肯定是那博元夕!”
“甘棠你別胡說,就不可能是別人嗎?”
“那、那還能是誰?”
眾人都看向沉默的林玨。
林玨放下信,看看他,又看看她,最后環(huán)顧眾人,平靜道:“博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