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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再游岐巍

  • 長槍當旗
  • 有賦
  • 5535字
  • 2023-06-30 23:00:00

時已入夜,在騰岐學院靜林的中心湖泊旁,跳了一曲觀劍的琴柳忽覺體內內力有些躁動,便讓林玨先行離開。待到靜林只剩下她一人,便又脫掉長靴白襪,赤著腳,也不怕冷濕,就這么坐在柔軟的雪地上,默默忍受著體內內力的撕扯,身周的雪地逐漸融化干燥。

眺望永不凍結的湖泊,她伸出右手理了理額上碎發,左手輕拍著雕花的佩劍。然后伴著平滑如鏡的湖水,在清冷的月光照耀里輕輕哼唱北方的歌謠。

一個人的時候,她都是這般平靜自身內力的。

內力終于平息,撕扯身體的痛苦消逝,身側地面也徹底干燥,她才起身穿好長靴,看了看靜林外的景象。

每當入夜,騰岐學院會有專人一個個點亮掛在道路兩旁的燈籠。此時節騰岐學院只為女學子開放居住的桂荷閣樓上同樣掛滿了燈籠,將周圍照得亮如白晝。閣下也點起了篝火,供這群不怕冷的少年少女們玩鬧。

騰岐學院稀少如珍寶般的小姑娘們三三兩兩蹲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既然是修煉者堆雪人、打雪仗,那與普通人當然是有些差別,比如一個水印靈的可愛少女一邊堆著自己的雪人,一邊偷偷摸摸地發動印靈把旁邊膽小女孩的雪人變成了一攤水,讓那女孩頓時眼淚花花,一直在抹眼淚。

惹了事的可愛少女頓時心虛地吐了吐舌頭,不敢冒頭。結果自己的雪人下一刻就被一旁看得清楚的高年級女學長捉弄。見狀,那個膽小的小女孩連忙跑上來,來安慰這個正準備抱頭鼠竄的可愛女孩,女學長看著兩個學妹抱胸微笑,很是欣慰。

又有武道的學姐個個使用身法,身姿婀娜,進行觀賞度極高的打雪仗。偶爾有些高難度動作露出一點點潔白如玉的肌膚,就引得四周一大群一大群的少年們“嗷嗷”直叫,大飽眼福。

還有男孩子勾肩搭背,其中膽子最大的男孩紅著臉,指著眾女中某一個笑得開心的女孩,對朋友深情說著雞皮疙瘩直冒的情話。

還有女神的愛慕者,拉上好友與情敵結群對抗,一會兒吟誦柔情滿滿的情詩,一會兒撂下少年的狠話,然后偷偷瞄一眼自己的女神。哪怕最后只是得到一個簡單的回眸,他們也都像是得勝的公雞一般雄赳赳氣昂昂,恨不得引吭高歌。

工作了一天的先生講師們聚在一旁的火爐邊,喝口熱茶,看看學生們打打鬧鬧,都是臉上笑著談起自己少年時的求學路。

自靜林漫步歸來的琴柳站在不遠處的路邊燈籠下,望著同齡人的歡樂,只是輕拍雕花的佩劍。不靠近,也不遠離,像是要把自己摘出這個世界。

林玨今晚又做夢了。

還是蒼涼的大地,鐵青的天幕。看不清模樣的人在他面前手握長槍身形騰挪。他看得仔細,只是沒待細想,那人又是一槍直刺喉間而來。

又來?林玨再度驚醒。

他在床上坐起,摸摸安然無恙的喉嚨,掃視略顯昏暗的房間。

今天醒得比昨天早。

林玨沒有賴床的習慣,既然醒了,那就起身穿衣洗漱。

早上他要先練習伊布坦戰技,而后去公廚用飯,再到書館看書或學院閑逛,至申時往靜林與琴柳修煉。

每一天他都按照這樣的安排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在勤勉學習與偶爾偷懶中,時間如流水,十幾天時間轉瞬而過,來到了十月廿七。

距離騰岐學子全力以赴的冬考只有不足四天時間了。

這天上午,林玨剛洗漱好,克萊頓就敲響了房門。

“克萊頓院長早上好。”林玨行禮見過。

克萊頓回禮,就站在門口提議:“今天要不要進個城玩玩?”

“啊?”林玨眨巴眨巴眼睛,問,“岐巍最近是有什么節日嗎?”

“節日倒沒有,只是單純玩玩。”克萊頓看他,“去嗎?”

林玨開心點頭:“就我們嗎?”

“還有琴柳,”克萊頓微微一笑,“她在院門等我們。”

“琴柳居然會同意出去玩?”林玨目光驚訝,“我還以為新伊布坦沒有休沐呢。”

之所以他會有此言,是因為在剛剛過去的十幾天里,他也有提前去找過琴柳,但琴柳永遠都是雷打不動地在書館里看書,頭都不多帶抬一下。導致本是去找她玩的林玨總是被熱情的林雅正拉著聊學習,別說有多郁悶了。

“其實琴柳也不全是去玩,”克萊頓道,“她有自己的事要辦。”

“都行,能出去玩就是萬事大吉了。”林玨很高興,回房拿溫暖厚實的大氅。

“不用帶傘,外面沒有下雪。”克萊頓提醒。

林玨在屋里哦了一聲。

騰岐學院南院門。

掃過積雪的潮濕道路旁,琴柳亭亭玉立。

不施粉黛,少女容貌更顯天生麗質,白金長發垂腰,外罩皮毛光亮柔順的乳白色裘衣,里面是淡青色繡著點點梅花的棉裙,腰間是鑲玉淺色腰帶,上系劍鞘雕花的寶劍,腳下一雙白色金邊夏式絨云履。

克萊頓與林玨遠遠望見了清冷獨立的琴柳。克萊頓微微放慢腳步,一邊走一邊問林玨:“你以為琴柳貌美否?”

林玨感覺克萊頓在問一個很傻的問題。但他還是認真想想,一字一句慢慢回答:“梅意清遠,乘高以望。雪有靜女,卿卿獨立。慧姝且異,實動君心。”

“嘿,你還會作詩啊?”克萊頓眼底閃過一抹莫名光芒,拍拍他的肩,很是感慨,“很有我當年風范啊!”

林玨遙遙望著琴柳,微微一笑:“書里看見的。”

待兩人來到琴柳近前各自見過禮,林玨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微低著頭。克萊頓忍笑拍他肩膀,提醒他不要忘記他自己剛說的話。

琴柳看著一低頭一憋笑的二人,道:“克萊頓叔叔,時間不早了。”

“好好好,我們走吧。”克萊頓止住笑意,收拾表情,正要率先往外走。

“揚朗爾格院長好。”便被兩名學生叫住了。

林玨回頭看去,不由咦了一下。

“嗯?林公子?”來人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樣情況下見到他。

“周公子好,董小姐好。”林玨行禮。

原來叫住克萊頓的正是先前在公廚與林玨有過一面之緣的周樺和董甘棠。

周樺與董甘棠并肩而立,前者淡藍色棉袍,腰間白玉;后者紫棠色棉袍,外罩一件裘衣,不過手里多了一盞手爐,看來確實很怕冷。

待幾人見過禮,克萊頓才笑瞇瞇道:“董二小姐,這么冷的天你能出門,實在讓我驚訝。”

“回院長的話,是周樺強拉我來,我本想在書館溫習功課呢。”董甘棠熟練甩鍋。

“院長,她誹謗我啊。”周樺一如既往反駁。

“還是算了吧,你又吵不過她。”克萊頓笑道,“看你倆這架勢,要進城里逛逛?”

“院長林公子雪公主也是嗎?”董甘棠十分好奇這三人怎會聚到一起,八卦之魂不禁熊熊燃燒起來。

“要一起嗎?”克萊頓看看林玨與琴柳,見二人臉上沒有異色,便點頭邀請周樺二人。

“求之不得。”

于是三人的進城隊伍擴大到五人。

琴柳默默戴上面紗,隨著克萊頓率先邁出第一步,四人緊隨其后。

不過走了一會兒,五人隊伍便逐漸分成兩隊。林玨與周樺不知道在前面聊什么聊得賊開心,完全把后面琴柳三人給忘記了。后面三人里,氣氛雖不如男孩們熱烈,但也并不冷寂,董甘棠與琴柳能簡單聊上幾句。董甘棠活潑開朗,聲音如百靈鳥清脆悅耳;琴柳自幼便是沒必要就一言不發的性格,又習慣面無表情,雖偶爾回應幾句,但難免冷場。幸得克萊頓幽默笑話和趣聞不斷接過話茬,才既讓董甘棠笑聲如銀鈴經久不息,又讓琴柳輕松自在。

“哇。”約行一兩刻,五人沿官道來到一湖邊,眼前景色讓幾個少年少女忍不住發出由衷的驚嘆。

映入五人眼簾的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白。

這處湖泊便是岐巍之南的琪燕湖,略呈橢圓,有河流自西邊岐峨山注入,然后湖水又隨著另一條河流歸入東邊的諸午河,而后諸午河又與無數支流一齊匯入橫貫夏陸的大江,最終流入極東大海。

與學院靜林的林中湖不同,琪燕湖早在十月初湖面便全部結冰,此時望去,確實分不清哪里是陸、哪里是湖,天地間盡是一整片的白,寂寥壯闊。

“喔……”望見這般美景,少年少女們不由贊嘆,眼里飽含驚奇。只有每天都會從此路過的克萊頓眼里少了驚奇,多了些對世間人事變化與歲月流逝變遷的回憶。

他今年已三十有六,上一次下雪,還是二十八年前,那時也是記事的年紀了。如今這么多年過去,眼前雪景,身旁少年少女,又怎能不勾起這位曾經風流的花花公子的感慨呢?

短暫停留后,五人復前行,來到岐巍西南側的城門——通濟門。

此時通濟門外已有許多小販,在掃得干凈的官道旁點著火爐叫賣。來來往往的百姓也增了幾番,在城門口排出幾列長長隊伍。

“你倆走慢點。”熱鬧嘈雜的叫賣聲和談話聲里,克萊頓在有些擁擠的人群里拉住跑得最快的林玨的手,俯下身子道,“這里人多,你千萬可別亂跑了。”

林玨好奇張望四周,迫不及待地點頭。

克萊頓這才松開他。

琴柳戴著面紗看不清表情,與董甘棠一起站在克萊頓旁邊。

“克萊頓院長,我餓啦!”林玨指著路旁飄著熱氣的攤位,眼睛亮晶晶的。

“咱們進去吃。”克萊頓笑道,“走了一段路想坐坐,天這么冷,外面也沒個地方落腳,我們還是先進城吧。”

然后他帶著四人繞過長長隊伍,徑直來到城門口。

“揚朗爾格院長晨安。”坐在桌后的城門侯望見克萊頓,連忙上前笑臉作揖。

作為騰岐內院院長,克萊頓在天夏也是二千石,雖無實權,但總算是個官。

“呵呵,林侯晨安。”克萊頓笑著回禮,“我帶學生進城,可否行個方便?”

天夏對城市管理較為嚴格,入城必須攜帶官發名碟,查驗確是本人才準進入。若是外國人管理則更嚴,還需查驗邊境入關衙門發放的過所。

林姓城門侯略一打量林玨四人衣著,是明了四人富貴人家公子小姐的身份,又有克萊頓做保,便微笑側身行禮:“自無不可,請院長與高徒入內。”

克萊頓含笑點頭謝過,帶著林玨四人入了城。

林玨一邊走一邊打量四周。

通過大開的厚重城門進入翁城后,兩側是數位戴甲按刀的高大士兵,他們冷峻巡視著每一位即將踏入岐巍的人,隨時準備對危險分子暴起攻擊。

幾人通過了戒備較嚴的翁城后,才算真正進入了岐巍,嘈雜的叫賣聲頓時撲面而來,那股熱情勁似乎把冬日的冷風都吹熱了不少。

人來人往中,克萊頓對這四個沒吃早飯的公子小姐微笑:“我知道有一家店不錯。”

岐巍城很大,東西南北六條主道將城市劃分為規整的塊狀區域,通濟門連接的便是西邊的西陽主道南段。

從探子在城門發現五人身影,然后馬不停蹄自西陽南道飛奔到中光中道,這中間就算探子有外武底子、身手敏捷、小道兼程,趕到時業已過了一個刻時。

聽完探子匯報,側躺床榻的古云緩緩睜眼,目光銳利。

而后他翻身坐起,披上棉袍,問:“他們還在程家鋪子里?”

探子回道:“程家鋪子生意好,他們一行五人,應還在店里。”

“跟遠點,揚朗爾格不是傻子。”古云起身,自有婢女上前服侍穿衣。

他微昂著頭,道:“五刻時回報一聲,別跟丟了。”

探子應下退去,古云神情平淡。

年初夜探書館失敗,三月搶奪林玨失手,他已在騰岐學院連吃兩次癟。古云心高氣傲,為古家辦事多年,還是第一次轉著磨丟人,心里憋住一口氣,不吐不快。

可碧原晴空乃天下第一,他可不敢直面,若想暢快長舒一氣,就只有尋他法。那尋誰出氣?趙明珠?還是克萊頓?

在他看來,林玨,這位前能讓趙明珠照顧、后能使克萊頓驅馳的林善瑕之子,年紀小、修為低、身份殊,便是一個很好的目標。當然他并不是要殺林玨,于他言,只要抓走受天都島照顧的林玨一段時間便是打天都島的臉,就可讓他心情舒暢。

恰在不久前,他得知碧原晴空已離天都島,于是更是下定了決心。

另一邊熱火朝天的程家鋪子里。

“小碗肉雜!清湯細面一碗!”

“熱油餅子一個!甜醬湯一碟!”

路邊熱鬧的小店里,小二報菜名的熱情聲音不時響起,加上使勁往外冒的熱氣兒和往外飄的香氣,總能勾住幾個來往路人。

林玨大口大口吃著熱騰騰的面,滿頭是汗。

程家鋪子不大,開在西陽南道路邊,僅有五張方形桌子,頂上搭著一塊干凈篷布,外面樹著一桿又高又粗的桿子,入地甚深,上掛一面深藍招子,寫著一個大大的“程”字。

克萊頓一行五人坐在靠里面的兩張桌子上,各自吃面。

你可別看這店小,其生意著實火爆,即便五張桌子坐滿了,還有許多食客自己帶著碗前來購買帶回家吃。

來這里吃飯的大都是臨近居民,見面免不了拉一通家常,使得整個鋪子都是熱熱鬧鬧的。

董甘棠和周樺明顯有些不適應熱鬧的路邊攤,吃面速度很慢,十分注意舉止。

琴柳則是跟著克萊頓來過幾次,雖也是吃得斯文,但與周樺二人相較,已經算是自然了。

只有林玨和克萊頓最放得開,端碗埋臉呼哧呼哧大吃特吃。

“各位!各位,對不住,實在對不住。”一位留著絡腮胡容貌剛毅的中年漢子放下手中活計,跑到鋪外呵呵拱手,“今晨的菜都用完了,還請各位多擔待、多擔待呀。”

“程大!”有熟人笑著打招呼,“今兒賣得比昨兒還快啊。”

“承大家的厚愛!承大家的厚愛啊哈哈!”漢子笑著回禮。

“店東!晚上別忘了給我留一碗肉雜!”

“還有我呢!程大可別忘了!”

“一定一定!哈哈!我忘記誰都不可能忘記王大嬸您呢!”

在婦人笑罵聲中結束了早晨的繁忙營生,漢子擦了擦板凳,在克萊頓一旁坐下。

“老程,你這手藝真不錯,大家都喜歡來你這吃,實在不行開個店吧。”克萊頓放碗擦嘴,笑看漢子。

漢子——老程呵呵一笑,為幾人倒茶,道:“開店太累咯,能守著這小攤我就心滿意足了。”

“也是,店大了事也多。”克萊頓對打工的痛苦深有體會。

老程為自己倒了杯茶,美滋滋喝了一口。

“來介紹一下。”克萊頓笑著從身旁的林玨一個個指過去,“這是林玨,林家孩子;這是周樺,商國周家孩子;這是董甘棠,商國董家二小姐;這是琴柳,上次來過的。”

最后他指著老程:“這位是店東,姓程,我的朋友,你們稱一聲程叔便可。”

老程與林玨幾人見過禮,呵呵笑道:“這幾位都是青年才俊,將來必是朝廷棟梁。日后無事可來我這吃食,我一定好生招待。”

克萊頓笑笑,看林玨四人都已放下碗筷,便掏出一個裝有一百文錢的小錢袋遞給老程:“多謝款待。”

老程笑著接過。

克萊頓幾人起身離開。

林玨少年心性,臨走前還好奇跑到上掛招子的桿子旁敲了敲,回頭問老程:“程叔,這桿子又粗又大,好像旗桿啊!”

“公子說笑了。”老程還是呵呵笑著。

“真挺像的。”林玨又拍拍桿子,仰臉望著垂下的招子,“這招子就像是旗幟一樣。”

林玨這樣一說,琴柳也忍不住投目觀察,這桿子外漆棕色,桿身筆直,如來一陣風,那招子獵獵作響之際,也確似有旗幟模樣。

望著招子上的程字,琴柳忽想起什么。

老程收斂笑容,看向克萊頓。

克萊頓對老程微一聳肩,拍拍林玨,示意他該走了。

最后五人與老程道別離去,老程獨自坐在桌邊,烤著火,沉默不語。

不一會兒又有食客來問老程還營業否,老程才又笑呵呵地起身行禮致歉。

(名詞解釋:

城門侯:管理城門的官員,負責城門警戒通行。

翁城:即在城門外修建的護門小城,在天夏只有州一級大城與邊關重鎮得以修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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