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志杰正跑著,身子徒然一滯,只覺一股清氣離身而去,頓時渾渾噩噩、如癡如醉,步履蹣跚地向他們走去。
柳青云也是心悸神搖。一會如蒼穹壓頂,一會如墜深淵。眼中所見之物,乍橫乍豎。忙強定心神,聚精會神地默誦清心去煩咒。
唯有清空恒定自如,他看了一眼柳青云,頷首暗道:“面對白蓮教的招魂幡和裂心鼓兩大法器尚能堅持如斯,不愧是廣寒子祖師調教出的徒弟。換做我在他那年紀,恐早已魂離心裂而亡。只是他道行畢竟有限,拖延一久,怕對心神有損。”當即一個縱身,落在賈志杰前面,看也不看,左手往后一點,食指正中他眉心。賈志杰一個激靈,如木塑泥雕,定在那里。
賈志杰本走到離周長老不足一丈處,清空越在他身前,自是離周長老更近了。周長老見機不可失,毒凝掌心,奮力一拍,咚的一聲巨響,一道黑煙從蛇口只噴出來。這鼓中噴煙是他最終殺招。若非萬不得已,絕不顯露,而一旦顯露,則絕不留活口。是以正邪兩道乃至白蓮教眾都只知他的裂心鼓兇煞無比,全然不曉他還有更為陰毒的蛇頭噴煙之法。
清空忽見一道黑煙噴出,尚不及面,眼鼻已感到辛辣。立刻明白這煙含有劇毒,一旦沾上,必死無疑。匆忙中不及細想,一個鐵板橋,身子急劇往后傾斜,正好壓在賈志杰肩上。賈志杰受力不住,也往后倒,頭還沒有觸地,騰起的腳已被清空抓住,輕輕一送,直飛出去。清空手剛送走賈志杰,身子已倒得幾與地平,只剩兩支腳跟支在那里。但見腳跟微動,身如離弦之箭,向后激射。他后發先到,居然搶在賈志杰落地之前,將他接住。他這一串動作,雖只在電光石之只間,但猶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實是瀟灑之極。
余周兩位只看得目瞪口呆,竟停了作法。周長老更是臉色慘白,他不及惋惜自己的伎倆失敗,心中只是道:“世上居然有這般身手的人,世上居然有這般身手的人!”一時心如死灰。
驀然一聲清嘯,一身影躍起如鷹,空中雙手運氣如山,結成一個蓮花大印,以雷霆萬鈞之勢,砸向余周兩大長老。余周二人不及作法,只得各自抽出一手,掌心向天,竭盡全力,頂了上去。
那人正是柳青云。他雖全力以赴地抵御邪魅,但還是血脈沸騰,心跳欲裂。突然全身一松,周身說不出的舒坦愜意,原來是余周兩人看癡了,忘了作法。機不可失,他豈能再讓自己身陷險境?當即率先發難。他道行不及余周中任何一位,但這一印攜有剛才抗拒時的潛力,非同一般。余周二位雖是竭力相擋,但終只一掌,聚力有限。一漲兩消,三人倒僵持在那里。
周長老斜眼看到清空抽出玉笛,忙對身后的余長老道:“不好!清空雜毛要出手相助,我們必須先擊退這小子,才能抽身迎戰清空。”
余長老問道:“怎樣擊退這小子?”
周長老道:“只有放下法器,雙掌全出,才能把這小子擊退。”
周長老點頭道:“好!,咱們喊個一二三,一起動手。”
兩人口里吆喝。喊到三時,余長老果然丟下幡,補上一掌。周長老卻在喊出三時,撤了掌,拿著裂心鼓轉身向后縱去。蓮花印便全壓在余長老的雙掌上。
余長老一楞,隨即醒悟自己被賣,恨聲罵道:“你這個王八蛋,居然為了自己逃命來騙老子!虧得老子一直把你當作兄弟看待!”以他的道行,雙掌全出,力聚一處,柳青云是無論如何都抵御不住的,但因為被出賣,心里氣憤慌亂,力道就虛弱凌亂了許多。他一下沒有能震開柳青云的結印,更是無心戀戰。眼見周長老如螞蚱般跳躍不斷,越逃越遠,心中憤懣如烈火烹油,禁不住毒毒道:“你不仁,就莫怪我不義了,要死大家都死。”念頭一起,撤回雙掌向周長老打出。周長老剛又躍起,一聲慘叫,從空中跌落。
余長老一臉滿足,但不及轉身,柳青云的蓮花大印已打在他頭上。秋風瑟瑟中,只聽得余長老頭骨脆然響動。他瘦長的身子如魚漂般晃了晃,終于向前撲倒。
清空走到余長老身側,抬腳將他身子踢翻過來,凝視片刻道:“師叔年紀輕輕,一印能把邪教中馳名數十年的余長老打得凸眼吐舌、額碎而亡。實在是我們玄門之幸呀!假以時日,師叔定能率領我們玄門之徒一舉蕩平這些邪魔歪道。”
柳青云手里除過鬼祟,殺人卻是頭一遭,心跳怦然道:“我也是僥幸,要是真打實斗,我是打不過的;我聽先師說,蓮花印使得好,是會打得人頭額聳出蓮花狀,這個余長老只是額頭碎裂,那當然是我功力不足的緣故了。”
清空笑道:“修行也不是天生的,像你這般已是萬中無一了。”
兩人走到周長老的落身處,只見枯草壓倒一片,除了一灘血,并無周長老身影。
柳青云奇道:“分明看見他中掌跌在這里,怎么沒有了呢?”
清空見一線血跡瑩然,斷斷續續,延向前方。思索道:“肯定是趁我們查看余長老的尸身時,從坡后逃走了。現在大敵人當前,暫時不去管他。他受了余長老的絕命一掌,沒死也好不了那去。我們還是先去祠堂吧。”折身走過余長老身旁時,清空左手撿起招魂幡,嘆道:“這個邪物不知殘害了多少性命!”口中念咒,右手對著那幡畫符,星眼一睜,喝道:“敕!”幡上七個骷髏同時自燃,眨眼化成灰燼。
招魂幡一毀,賈志杰魂魄歸位。初時還有些懵懂,直到來到祠堂門口才完全清醒,大叫道:“爹,我回來了。”大步跨了進去。
大廳內一片狼藉。十幾位寨民躺在地上呻吟,墻角處還東倒西歪了好幾個。賈志杰嚇了一跳,看到族長賈令夫坐在供桌旁呆呆出神,忙搶過去問道:“大伯!這是怎么了?我爹呢,他在那?”
賈令夫默然讓過,露出賈令清身子。
賈智杰看到老爹閉眼躺那里,心中慌亂,喊道:“爹,你這是怎么了?”聲音發顫,一探鼻息,心放下一大半。又問賈令夫道:“大伯,我走時還是好好的,怎么會這樣?是不是那群王八蛋又打過來了?”
賈令夫搖搖頭,還是不做聲。
賈智杰焦躁道:“大伯,你倒是說話呀,難道我們就這樣白白給人打了不成?”賈令夫喟然一聲,還沒有開口。聽得賈令清道:“智杰,你回來了?請到你王師伯沒有?”
賈智杰見老爹醒來,喜道:“爹,你醒了?好些了嗎?”賈令清道:“早醒了,只是沒有力氣張你。問你話呢,你王師伯來了沒有?”賈智杰道“:王。。。。。王師伯是來不了。”
賈令清也不追問為什么來不了,好像來不來已經無關緊要。只哦了一聲,又閉上眼睛。
賈智杰又道:“王師伯雖然來不了,但兒子令請了兩位活神仙來,只怕比王師伯還要厲害百倍。”
賈令清并不為“厲害百倍”的話所動,心中想:“連青云門的掌門都死在這里,還有誰能強過他去!再說這方圓幾十里的,那還有厲害人物?怕是些平日裝神弄鬼的家伙,想來哄騙些東西。”當即睜開眼說道:“既然你王師伯沒有來,別人咱們也不必麻煩。你去說些好話,到樓上拿些干糧,打發他們回去吧。”說話間,步聲輕微,清空和柳青云走了過來。賈令清無心理睬,別過頭,只是喘息。
清空問道:“請問那位是賈令清師兄?這堂內靈光展露,堂外尸氣余留,應該是剛剛發生了一場大戰吧。”
賈令清忙叫兒子扶起身子,打量著清空道:“我便是賈令清,你是?”
清空微微一笑道:“貧道清空,出身青云門。”賈令清精神大振,道:“原來是青云門的真人駕到,怠慢!怠慢!”說到這神色一黯:“貴派掌門剛剛。。。。。。”清空變色道:“剛剛怎么了?來過了?”
忽然墻角深處一人狂奔而來,不及到身前,撲通跪到,對著清空連連磕頭道:“清空師伯!我是鴻飛,我師父,我是師父。。。。。。”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清空一把提起鴻飛,厲聲問道:“你是鴻飛?你師父怎么了?怎么不說?”
鴻飛放聲大哭,用手指著左首墻角處。
清空身子顫然發抖,松開鴻飛,一步步向墻角走去。但見一人倚坐在墻角陰影里里,腦袋耷至胸前。清空端詳半響,忽咧嘴干笑下。這笑里包含了無盡的傷痛、凄怨、悔恨、憤怒及無奈,讓人只看上一眼,就油然生出苦到極點的滋味。
他默然走到那人身邊,小心翼翼地并排坐下,默然不動。良久,自言自語道:“當初我把你背上山,師父喜歡的不得了,大家都疼愛你。這一晃呀就五十年了,你聰明靈活,可為什么就偏偏愛使小性子?連累了師父,終于和我也翻了臉。。。。。。。現在想想,何必呀,至于嗎?我雖然有十多年沒有見你,可這心呀,無時無刻不牽掛著青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