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送唐立群離開，老賴已經(jīng)備好車等在門外。

到了大門口，舒念再次道謝，唐立群寬慰她道：“雖然我不是華佗在世，也比不過爹的醫(yī)術(shù)高超，但你大哥和家丁的傷勢，我來醫(yī)還是有把握的，今天留下的藥夠用三天，三天后我再來看他們，若是這期間有什么事，盡管去濟世堂找我，除此以外，你們就盡量不要往醫(yī)院藥房這些地方跑了，時疫已發(fā)，戰(zhàn)亂四起，時局動蕩，匪患猖獗，這種時候留在家中方是智舉?！?

舒念忙點頭應(yīng)著，隨后將準(zhǔn)備好的診金雙手奉上，不等唐立群說話就率先說道：“治病救人是你們醫(yī)家本分，但拿藥給錢也是我們應(yīng)做的，我們家還出得起這個錢，你不必為難，若是執(zhí)意不收，豈不是陷我們于不仁不義之中？”

唐立群聽她上來便扣了這么一大頂帽子，見她面有急色，知她心中顧慮，便不再推辭，笑道：“你還沒聽我說完呢，我的意思是，你給的太多了，也罷，這次我都收下，接下來我來你家復(fù)診，可就不要再給了，足夠。”

舒念聽他這么說，松了口氣，笑著點頭道：“好，多謝?！?

唐立群點點頭，道了聲再見，便轉(zhuǎn)身，隨后停下，復(fù)又回頭，輕聲說道：“你臉色極差，方才我瞧見伯父伯母，知他們二老身體并不康健，如今你大哥倒下，家中諸多事宜需要料理，此時此刻，你更需愛惜自己，若你再倒下，上下十幾口都指望你大嫂一人嗎？”

舒念始料未及，抬手摸摸自己的臉，擠出一個笑容來：“我知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唐立群望著她，欲言又止，才又道：“我知道憂心前線，也知你擔(dān)心他的生死，只是，你也當(dāng)為周圍關(guān)愛你的人多想想，你若不好好照顧自己，我們又當(dāng)如何？”

這話說得直白，舒念微微怔了下，隨即恢復(fù)自然，回道：“多謝你的提醒，你放心，為了父母兄長，我也不會倒下?！?

唐立群想是還有話說，卻最終只點點頭，笑了笑：“那就好，我先告辭?！?

“等一下！”舒念忍不住叫住他。

唐立群回頭。

“你每日診斷這么多病人，更要保護好自己，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說完，舒念再次舉起手，揮了揮：“再見?！?

唐立群露齒而笑：“放心吧！我身子骨向來結(jié)實，再說就算是為了救更多的人，我也會注意的。”

舒念點點頭，老賴打開車門，恭敬迎他上車。

舒青陽和阿平恢復(fù)得算不錯，尤其阿平，本來就受傷沒有那么嚴重，加上明水臨盆在即，他動力更足，好吃好喝，說要養(yǎng)好身體，以便伺候她們娘倆。

舒念仔細詢問過了阿平，在哪里，為何會受到襲擊，原來他們一路走得大道管道，就是怕有流寇匪患，結(jié)果還是遇上了幾小波搶劫，好在他們配合，肯舍錢財，雖有小傷，總算算保住性命，只是回來后，舒青陽想去看一眼俏兒，卻不料陰溝里翻了船，在城里竟然碰到地痞搶錢，因著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加之一路裝孫子損錢財，早就讓舒青陽一肚子火氣，正好借機跟他們打了起來，沒想到他們?nèi)硕鄤荼?，僅有的值錢的東西被搶了不說，還受了這么重的傷。

好在阿平忠心護主，又有巡邏警察經(jīng)過，才算沒丟了性命。

當(dāng)然，阿平一開始沒說得著清楚，架不住舒念追問，具體在哪里受的傷，傷他們的人長什么模樣，有什么特征，被追問急了，阿平編不了瞎話，才說漏了嘴。

舒念氣得在屋子轉(zhuǎn)了好幾圈，指著阿平說不出話來。

阿平嚇得趕緊跪下，一個勁央求她不要說出去，明水見狀也跟著下跪求情，舒念哪里受得了這個，只盯住阿平咬緊嘴，此事再不許對旁人說起。

這邊舒青陽有俞凝素親自照料，精神頭也漸好，只是腿和肩膀的傷，恢復(fù)尚需要更多時日，這種時候行動不便，難免有些焦慮，舒念在外候著的時候，時常聽到他發(fā)脾氣的聲音，心中不免憤憤，想要去說他幾句，每次都被俞凝素擋了回來，后來她干脆不讓舒念過去，，直說有她照料就夠了，讓舒念把精力放在照顧二老身上。

只是這個夜里，聽完阿平的話，舒念再難平復(fù)心中不滿，尤其一想起俞凝素，心中難免氣憤，回房途中，途徑大哥處，想著進去瞧上兩眼，卻見俞凝素一人獨坐窗前，對著桌子默默流淚。

她心中難受，上前想要寬慰兩句。

俞凝素也不多言，只安靜聽著，待舒念將車轱轆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后，才輕聲地嘆了一句：“你大哥不易，待他好了，我便派人將她接過門吧?！?

舒念愣了下，俞凝素這才起身同她說道：“爹和娘那邊問題不大，只要由我來說，應(yīng)當(dāng)無事，我知道，此事，只你最反對，念念，聽嫂子一句勸，別再跟你大哥吵架置氣了，我知道你是向著我，但這畢竟是我們夫妻二人之事，我都愿意了，你也就別再犟了?！?

舒念剛開始有點懵，隨后聽她說道是他們夫妻二人之事，瞬間明白了俞凝素意有所指，便小聲問：“你知道俏兒的事？”

俞凝素點點頭：“我早就知道有這么一個人存在，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我不說，不過是覺得此事不過爾爾，你大哥既然不肯帶回來，就還是看重我的，只是這些年，我沒能為他生兒育女，始終覺得愧疚，他既放不下這個女人，一直牽掛著，不如娶過門來，也好過這般兩頭為難?！?

舒念怒道：“大嫂你別糊涂??！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如果任由我哥納了小過門，那你日后，就要與一個女人共享一個丈夫了！”

俞凝素慘然一笑：“我一直以來就從未獨自擁有過你大哥，你看他，若不是因為這名女子還在外面，也不會遭此橫禍，我已經(jīng)想的很明白了，只要他開心，我愿意接納別的女人。”

舒念心虛地去勸道：“大嫂你不要把事情往一處聯(lián)想，其實不見得……”

俞凝素搖搖頭：“你大哥昏迷的時候還在喊著她的名字，還讓她快跑，別管他，你說，我還能猜不出來嗎？我雖不及你聰慧能干，卻也不是傻子，你莫再寬慰我了?！?

舒念無言以對，還要再勸，俞凝素心意已決，并不想同她再多說什么，舒念不死心又勸了幾句，見無成效，也便沒再多言，不住嘆氣著回了自己房間。

令她欣喜的是，明水順利產(chǎn)女，唐立群給兩位傷者剛換了藥的第二天傍晚，阿平剛收拾好碗筷，明水便有了反應(yīng)，肚子疼痛不已，想去醫(yī)院，又怕傳染，好在舒念提前派人找好了穩(wěn)婆，聽到消息，趕忙派阿旭去將穩(wěn)婆接了過來。

明水素日身體好，又愛動，年紀也小，生起來算是順利，有驚無險地生下了一個女兒，阿平和舒念都高興壞了，上上下下也都是一派道喜聲，告訴了舒青陽，他也高興得緊，舒念的母親更是愛不釋手，直言道上下好生照看著。

俞凝素高興之余，心情又極度失落，看著母親百般疼愛明水之女，心中苦澀難耐。

舒念趁機提醒她，若是她執(zhí)意納俏兒過門，他日俏兒生下孩子，可比今日的景況更盛，那時的父母兄長，可就真的嚴重只容得下一個俏兒了，她確實想要這種生活嗎？

一句話問得俞凝素傻了眼，半晌沒開口，只是之后再也未提及納小之事。

隨著家中傷員身體情況轉(zhuǎn)好，舒念心情稍稍放松，這幾日又傳來一個好消息，據(jù)說有一部分祖籍青城的士兵，因為流落失散，已經(jīng)回到了青城，不少受傷的也借機在家養(yǎng)傷。

那其中這些人會不會有江潮生，舒念坐不住了，她想要去探個究竟。

只是人員分散，消息真?zhèn)坞y辨，連著出門兩三天，什么也沒打探得到，舒念越發(fā)著急，恨不能現(xiàn)在就到前線去，查清楚事情到底如何。

俞凝素把她的異樣看在眼里，終于在又一天舒念即將出門時，及時將她攔下，聲淚幾乎俱下：“念念，求求你，老實待在家里吧，你大哥還沒恢復(fù)，爹身體又不好，娘無法主事，下人們心思異動，現(xiàn)在能頂用的沒幾個，還要抽出人去照顧明水，你若再出去有個閃失，你讓我怎么活??？就當(dāng)是可憐可憐大嫂，別出門了，咱們踏實在家里待著好嗎？你若想要打聽什么消息，我派阿旭出去，現(xiàn)在亂作一團，我只是在勉力維持，你也是這個家的大小姐，幫幫大嫂，咱們一起穩(wěn)住咱們這個家好不好！”

舒念咬緊牙關(guān)，扶起大嫂，安慰她道：“我沒有要走，我只是想打聽些消息，去去就回?！?

哪知俞凝素說什么也不放手：“無論你想做什么，大嫂絕不攔著你，只是這些日子你也該聽說了，入室搶劫，下人們卷錢偷逃，攔路殺人的事層出不窮，你一個姑娘家家，我不能再看著你出事啊！濟世堂的唐大夫不也說了嗎？現(xiàn)在霍亂尚未過去，讓們少出門，你聽大嫂的，現(xiàn)在哪也不要去好嗎？”

舒念只得作罷，安慰她道：“好，我哪也不去，咱們一起守住這個家！”

照顧完老小，俞凝素拖著疲憊的身軀，同舒念商量著家里的事宜，因著戰(zhàn)敗，青城的老小更加人心惶惶，這段日子不斷有人出城避禍，現(xiàn)在又接連戰(zhàn)敗，更是流言四起，說日寇不日就要殺到青城，到時候小命不保，原本被大戶人家留下看家的下人，不少也有了異心，卷著財物偷偷跑路。

舒家雖不大，上上下下也有十幾口下人家丁，此時家中男主人病的病，傷的傷，俞凝素深覺力量有限，難以鎮(zhèn)得住他們。

就算有舒念幫襯，勉力安撫，但擋不住他們恐懼的心，俞凝素輕聲道：“下人們也是人，遇到危險想要逃到更安全的地方，也是人之常情，我無意強留他們，所以過來同你商議下，如何便宜行事?！?

舒念想了想，便道：“看他們自己的意思，若想要走的，咱們舒家多發(fā)三月例錢，由得他們自行離去，只是此后，舒家再不負責(zé)他們的生死，若想要留下的，咱們也一分錢不會少了他們?！?

俞凝素未料她這般迅速想好對策，一合計，便贊同道：“就這么辦。”

傳話下去，所有下人丫鬟老媽子都來到大廳，由俞凝素宣布決定。

統(tǒng)共十八個仆人，有十個想要離開的，剩下的八個說什么也不肯走，要留下來，舒念直接分錢送人，隨后將留下的人員重新分配，父母那邊至少需要兩個丫鬟，一個老媽子，照顧日常起居，大哥這邊就由俞凝素和她的丫鬟素心照料，明水那邊，阿平已經(jīng)無大礙，再配一個丫鬟照顧明水和孩子就可以，她自己身體無礙，用不著人照料，靜水和老賴擔(dān)當(dāng)起了廚房的一應(yīng)事務(wù)，母親那邊的慶嫂時不時過來幫個忙，阿旭負責(zé)日常采辦，這樣算下來，人員勉強夠用。

盤算完這些，下念念只覺得深深的無力感，以往只覺得家國之事之于她很遙遠，現(xiàn)在才深切感受到，若國之不穩(wěn)，其上皆為小民，無一幸免。

只是家里的生意她向來不插手，如今大哥傷病未愈，只能依靠父親強撐著精神打點，身體不濟，外面又亂作一團，再著急也只能勉力維持，鞭長莫及。

俞凝素見狀也只能更加盡心去照料舒青陽，盼著他能早些恢復(fù)，余下的力氣就是將家中上下打點妥當(dāng)。

舒念倒是能出門，卻被看管得更嚴，俞凝素直白道：“你并不通生意，去了也枉然，難道你還指望這個世道，那些商人看在你一介弱女子的份上對你網(wǎng)開一面？不借機一口吞了咱們舒家就不錯了，你踏實待著，我去同父親商議下，再去求爹幫忙，撐一段時間應(yīng)當(dāng)不成問題?！?

再不愿意，舒念也得承認大嫂說得對，這種時候不是憑著義氣沖動就能解決問題的，合適的人去做合適的事才是上策。

只是俞凝素也心中忐忑，瞧出她的擔(dān)憂，舒念叫住她：“大嫂?！?

俞凝素回身，舒念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就不隨你一同前去了，你走了，家里不能沒有主事之人，我知道你最擔(dān)心下人們亂作一團，你放心吧，我在家看著，絕不讓他們添亂，剩下的這些也都向來是忠心的，別擔(dān)心?！?

俞凝素的擔(dān)心并不多余，舒家隔壁的鄰居，以及俞凝素的親舅舅家都是被下人們趁亂鬧了仰倒，此時家中主事之人皆不頂用，她每日熬得眼窩都深陷了下去。

聽她這么一說，俞凝素略感欣慰，點點頭，舒念又道：“咱們舒家雖說不至于稱霸青城，但是咱們?nèi)舻沽?，青城起碼得有一半的人家喝不上茶，即便有人想借機吞了咱們，也得吞得下才是！你且放寬心，大哥精神已無大礙，假以時日，就能恢復(fù)，大哥什么人你不清楚嗎？誰能在他手下占便宜？”

俞凝素終于笑了，重重點點頭，一掃剛才臉上的憂色，由衷道了句謝：“謝謝你念念，難怪你大哥說你大事上向來不糊涂，有你這句話，嫂子什么也不怕了！”